夏天,大雨过后,天是灰蓝色,池塘也是灰蓝色。一两朵灰白相见的云彩飘在空中,也倒映在池塘里。四周一片清爽。在这清爽的池塘东北角,生着一丛美人蕉,红的和黄的花朵被雨淋过后愈发鲜艳,被碧绿的大叶子衬托着,让人看了心中十分喜悦。这时,一两只大白鹅或是鸭子从民居的后门阔步踱出,轻松地下到池塘,划开一层层动人的涟漪。
池塘的东面是一条土路,路的东侧,是一排整齐的烤烟叶的土楼。路是黄色的,土楼也是黄色的,一种明丽的黄。
鹅或者鸭子有时会把蛋下在池塘里。站在池塘的边沿,我和表弟贾坤伸着头张望塘底的白色的蛋。湖水模糊着,白蛋在塘底若隐若现。可是那白色却像是放着光,勾引岸上的两位孩童。我和表弟用竹竿绑了网兜去够塘底的蛋,可是如何也不能成功。看着深深的池塘水,我俩儿十分懊恼。
院子里铺了整齐的红砖,中央,一株枝繁叶茂的泡桐树挺立着。雨来的时候,梢头的桐花会掉下来,发出吧嗒一声响。大雨过后,满院子便是零落的桐花。雾气缭绕在桐树的梢头,也沉浸在院子里。我轻轻地走出堂屋,来到桐树下。我蹲下来,看地上沾了雨水的桐花。不想,大白鹅从一侧跑出来,看到我便张开翅膀大叫着冲来。它快冲过来了,它的脖子很长,昂起来感觉比我还高。我赶紧起身,哇哇地跑起来。我绕着院子跑,大白鹅在身后嘎嘎地追。
小姑走出门,扯着嗓子大叫着:“娃儿,娃儿!”
我和大白鹅继续绕着院子叫,小姑继续扯着嗓子喊:“娃儿,娃儿!逮住它脖子。”
这时小姑父从外面回来了,看到大鹅追我,哈哈笑起来。小姑看到他,继续扯着嗓子喊:“贾西山,贾西山!快帮娃儿给鹅逮住吗!”
姑父一伸手便将大白鹅控制。他低下头问我:“黎晓,今黑咱给鹅杀吃了,中不?”
我惊魂未定,看着小姑父呆呆地点头。
大门口,也有一株泡桐。每到黄昏时分,少年的表弟便站在那里,向每一位过路的乡亲问好。我和表弟一起站在桐树下,夕阳的余晖渐渐沉入池塘。有不相熟的乡亲见了我俩儿,问:“你俩儿是一对双生儿(双胞胎)吧。”我和表弟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那时我俩都是圆脸,身高相似。
表弟是十分孝敬他的奶奶的。这位奶奶有好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媳让奶奶生了气,表弟便将几个堂兄弟叫过来,先去慰问正在棉花地忙活的奶奶,继而去找这位婶子兴师问罪。一群奶奶的小将,穿梭在黄昏的棉花地里。棉花的叶子深绿,在黄昏的风中轻轻地摇摆。奶奶消了气,便停下手中的活,回家吃饭了。那位小婶子,想不到贾家子孙如此团结敬老,和孩子们拌了几句嘴,便气呼呼地回自己家了。
棉花地的东边是一条稍宽的村道,村道东侧,生长着一些高大的树木。周围不知道哪里有一处小水塘或是水渠,常在下雨后漫出清澈的水来。水漫过柔柔的青草,在大树边的土地上流淌起来。我和表弟蹲在大树下,开始用手挖泥巴建造大坝。水越蓄越多,我和表弟欣喜极了。待到水要漫过大坝,我俩才缓缓开出一条缝隙,看水流出。就这样,我们能玩一个上午或者下午。太阳在天空照耀着,大树的叶子明亮地晃动。棉田的尽头,小姑或是奶奶亮着嗓子呼唤了,我俩儿才不舍地返家。
夏夜,小姑父带表弟和我宿在门口的卡车车斗内,头顶是泡桐。夜雾徐徐地从四周的天地漫起来,混合在夜的黑中。清晨醒来,露水打湿了被褥,也打湿了头发。院子里,小姑已经在喂鸡鸭鹅,还有牛了。寂静的清晨,她发出只有小动物才听得懂的声音,声音盘桓在桐树上,落在院外安静的池塘里。
塘底那白色的鸭蛋或鹅蛋,到底有没有被打捞上来呢?会不会在池塘底孵出可爱的小鸭子或小鹅呢?不在小姑家的日子,我总生出这些疑问。
我没有再去过小姑风雨桐花的村庄,也没有再见过小姑家的池塘。土楼还在吗?美人蕉还在吗?我不知道。
这是我小姑的村庄,一个位于南阳盆地唐河县境内有花有水、有风有树的村庄。
我忘不了她的名字——臧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