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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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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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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妹妹

匆匆是我二姑家的表妹,或者她叫“丛丛”,我不知道详情。只是在我从小至今的印象里,她就叫匆匆。小时候,我们虽常常在一起玩耍,亦可用青梅竹马形容,但我总觉得相处的时光短暂,就那么匆匆而去。于是在我的记忆里,她的小名就是匆匆了。“匆匆妹妹,匆匆妹妹。”我这样叫着,妹妹回头,朝我笑着,说:“咋了,哥。”这是我们小时候常有的情形。

匆匆妹妹是抱养的,生父母家在离涧岭店不远的大河屯附近。这家夫妻二人,育有四个女儿,匆匆妹妹是最小的。生了匆匆妹妹后,生母意外离世。生父意欲送养小女儿,二姑姑父听闻,便前来抱养。那时,我也还是个婴儿,躺在生母怀中吃奶。二姑姑父抱来小女儿,却无奶水可吃,于是便送至生母身边,和我一同吮吸奶水。

印象中,小时候的匆匆妹妹是不开心的。小孩子是聪明的,时间久了,她或许意识到自己并非亲生,生活上也处处谨慎小心。印象中,匆匆妹妹在夏天总是穿着一件水红色的上衣,一个朴素的裤子。她扎着朝天的辫子,头绳也是水红色的。她的面庞常年泛黄,想来营养不良。农村条件相对艰苦,不只是匆匆妹妹,我们这些孩子也都多多少少有些营养上的不均。

匆匆妹妹到了外婆家,还没玩上一会儿,奶奶便走到妹妹身边,用食指戳着妹妹的肩膀,说:“揠水去!”匆匆妹妹没有反抗,不情愿地去揠水了。我跟在妹妹身后,帮她一起揠水。除了揠水,奶奶还吩咐匆匆妹妹做各种家务,奶奶是重男轻女的。晚上,我们睡在父亲的东屋里。奶奶揽着我睡在床的南头儿,匆匆妹妹自己睡在床的北头儿。童年的我常常尿床,到了半夜被一片湿和奶奶的骂声惊醒。黄色的灯光中,奶奶把我提了起来,在方才尿湿的地方铺上棉垫子,继续睡觉。我知道,匆匆妹妹也醒了,她就睡在床的另一头听着这一切。我羞愧死了,想着自己尿床的窘事被匆匆妹妹知道了。又过了好些时日,等到天晴晒了被子,奶奶招呼我和匆匆妹妹一起来拆被我尿湿的被子。我们一起蹲在父亲的前沿底下,奶奶戴着眼睛,像是一个严肃的教导主任。她指着那一片我印上去的地图,毫不留情地说:“瞅瞅,这是谁尿哩?这是谁尿哩?”我气急了,没想到奶奶依然不依不饶。我不拆被子了,赌气到门口的红砖墙那里面壁。大家忙完了,匆匆妹妹缓缓地走到我的身后,说:“黎晓哥,你想多了。”我正在气头上,经妹妹这么一说,更气了。我狠狠地回头,看着他头上的两朵水红色的扎头花,恨不得给她揪下来。

我们还去南河捉鱼。酷夏,我们找来被人丢弃的空油漆桶,提着一起朝南河走去。在浅水湾,我们捉来小鱼和蝌蚪,养在空油漆桶里。沿着南河,我们往西,走过土路和路边的青草、芭茅,再走过一大片白沙滩,穿过竹园,要回父亲家了。天实在是热,我和妹妹相互给对方鼓励,坚定地往前走着。我们的额头和脖子上都是汗,到了父亲的家,便抽来井水好好地洗了一把脸。又看着油漆桶里游动的小鱼和蝌蚪,相视一笑,觉得很有收获。除此,我们还一起去罢园的菜园里搜集瓜果,用上衣兜着往官道上走去。总之,实在是很热很热,可是我和匆匆妹妹却不灰心的一直前进着。

再后来我们进入少年时期,升入初中,各自学业越来越忙,联系便少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2012年的夏天,我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奶奶一起去二姑家的田里帮忙。那时,匆匆妹妹已经辍学在家,看到我即将去大学报到,她多少有些失落。一来她的学业无以为继,二来我们即将分离。再次听到匆匆妹妹的消息,应该是我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暑假我从学校返回,和奶奶一起到二姑家种大蒜,谈笑间,长辈说起匆匆妹妹说了人家,就在几步之遥的吉庄。匆匆妹妹的准婆婆我叫娘,也来帮着二姑这位准亲家种大蒜。她的儿子叫立冬(音),是一位实在的小伙子。我的匆匆妹妹,就要嫁给他了。我只是听长辈说着这些事情,却一直未见到我的匆匆妹妹。我想,她肯定沉浸在将婚的忐忑或者喜悦中。

2012年那年夏天的见面之后,再次与匆匆妹妹相逢,是2023年的春节,时间跨越了十一年。她不再是小时候的瘦小、胆怯模样了,或许是生养了两个孩子,身形愈发丰盈起来,面庞也丰润起来。她亮着嗓门说话,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和我较劲儿。只是,匆匆妹妹总是责怪、恐吓她的女儿。她打了女儿,然后厉声说:“打不走,打不走!”她心里委屈,小时候,二姑姑父肯定也这么责怪过她。妹妹要发泄委屈,要做给二姑和姑父看。我劝着她:“匆匆,你又吓你妮儿哩,又叫你妮儿哭哩。小孩儿家,小时哭,不好。知道不知道?”匆匆听我这个哥哥的话,转念开始哄女儿了。春节的几天里,匆匆妹妹也像我一样,对着孩子说着:“好孩儿好孩儿,好妮儿好妮儿……”我和匆匆妹妹,似乎又像小时候一样,有了默契。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跟随二姑一家前往泌阳城观赏烟花,在观赏的间隙,匆匆妹妹再次来到我的身边,说:“黎晓哥,你想多了。”霎时间,我再次回到了童年,既亲切又委屈,心中责怪妹妹不体谅我的痛苦。二姑走过来责怪妹妹,说:“你不知道你黎晓哥的难处吗?不懂事!”可是,匆匆妹妹难道不是在提醒我吗?有些事情,我或许真的想太多,太较真了。我委屈于自己的孤独与无家可归,匆匆妹妹难道就没有这方面的委屈吗?或许,匆匆妹妹比我这个当哥的,更委屈、更坚强。

匆匆妹妹的公公偏瘫了,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依靠婆婆在家照料。匆匆妹妹的男人去外地工作养家,匆匆妹妹带着孩子生活在泌阳。好在匆匆妹妹生父母家中的一位姐姐,多年前嫁给了我二姑家的大表哥,这样,两位姐妹相隔二十年,再次成为了一家人。匆匆妹妹和我的这位嫂子,实在相像——都是清秀明丽,像洁白或粉色的月季花,且为人和善,在人堆里是极为亮眼的。我心中一直有疑问:“妹妹,你去见过自己的生父吗?”可是话却一直未说出口。一来怕伤了二姑姑父的心,二来怕匆匆妹妹委屈。

春节的那个傍晚,亲人们聚在老院儿里。有的在下饺子,有的在说笑,孩子们四处追打嬉闹。我和几位亲人围坐在院子的火盆前,说着家常。这时,匆匆妹妹从厨房走出来,来到我身边,说:“哥,俺回家了。”我一怔,抬头看着已经为人妇的表妹,说:“走吧!”接着说:“我送送你,我送送你。”二姑也赶忙上前,说着:“我跟你哥一路送送你。”

二姑家的大门口,匆匆妹妹启动了电动三轮车,留着后脑勺背对我们。她的两个孩子,坐在车兜里,茫茫地看着我。妹妹说:“俺走了,哥。俺走了,妈。”我和二姑在后面说着“慢点儿”,目送妹妹回家。出嫁的时候,匆匆妹妹应该也是从这老院走的。小时候,这老院儿,是我们共同的乐园。冬天的寒意布满了巷子和对面的邻居的墙,不远处谁家的宅子荒废了,整个房子坍塌了,后墙也随着坍塌了。原本屋子里铺的瓷砖露在天光中,一些冬阳的余晖洒在上面,清冷极了。

临行前的晚上,我和表哥表嫂聚在一起吃饭,我们举杯饮酒,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亲热,叽叽喳喳地嬉笑起来。匆匆妹妹和哥嫂体谅我,也诉着人世的无奈与沧桑。妹妹和哥嫂的心意与亲近,我都懂。叽叽喳喳的声音弱了,匆匆妹妹和两位嫂子离了席,留我和表哥细话。

匆匆妹妹离开了,我们都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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