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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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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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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远行

爹从广东回来了,那时我十二岁。爹在广东有了第三位太太,且怀了爹的孩子,这次春节前返乡,颇有着理想主义的爹是为了带我去见他的新太太,试图让大家成为一家人。那时我和奶奶待在教堂,黄昏我从学校返回进入教堂,一进院子便开始喊“奶奶”。奶奶出现,远远地斜着嘴笑,说:“娃儿,你瞅谁回来了?”爹的身影从暗处闪出,我忙叫“爹”,爹也急切地回着:“哎!”我飞奔着跑向爹,他一把将我抱起并转圈,同时嘴巴狠狠地亲在我的脸上。这是爹最后一次将我抱起旋转并猛亲。

春节前我和爹便动身了,我们大包小包地带着行李,包里装有衣物和棉花被子。告别奶奶,先从涧岭店官道坐1路公交车抵泌阳汽车站,再乘坐大巴车抵驻马店火车站。到了驻马店火车站,人山人海。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爹在一边耐心地低头向我介绍火车站的种种,我心中满是好奇。火车站候车大厅挤满了人,椅子上坐着人、放着行李,空地上站着人,也放着行李。爹背着装着棉花被子的大背包,手中提着大包行李,一只手拽着我在人群中找可以下脚的地方。我背着自己的大包行李,被爹紧紧地握着手,边看四周的人边往前走。我的大包行李里装着春秋时穿的薄衣服,临行前爹饶有兴致地告诉我和奶奶,越往南方走,越热。棉袄也慢慢脱下来,越穿越少。

我和爹挤呀挤,终于在洗手间外的墙根处找到一个落脚地,墙面上应该贴着些大块儿的白色瓷砖,地面应该是水泥地,颇为干净,不过人来人往,十分拥挤,气味也相对污浊。爹把装棉被的大包行李放在墙根,让我坐在行李上,十分软和舒适。此时行了一路,时近中午,我们都饿了。爹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桶火红的方便面,拿眼看着我,说:“咱吃方便面吧,中不,娃儿?”我深深地点头,方便面对于我来说倒不是稀罕物,但桶装的不常吃,外加饥饿,所以心中怀着期待。过了一会儿爹端着方便面回来了,蹲在我的身边我和一起等待方便面泡开。爹并非勤俭之人,相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此次午饭之节省,我意识到爹有了新家庭,开始为新家考虑了。

方便面好了,爹先让我吃。我也饿了,拿到手中,用塑料叉子轻轻地捞起几绺面条,送到嘴里。爹看着我吃。匆匆吃过第一口,我看向爹,他看着我手中的方便面。我轻轻地捞起第二绺面条,这次我犹豫着,最终决定少捞一些。吃完第二口,我赶忙喝了一口汤,将面桶往外送。

“吃好了,娃儿?”

“嗯!”我深深地点头,继而果断地将面送到爹面前。爹似乎很饿,看了我一眼,端着面桶走到一边,旋风般地迅速将面吃完。我咽着口水,微笑着看爹。爹似乎觉得委屈了我,说:“等上车了,你想吃啥,爹给你买。中不?”我开心地笑起来,等待火车到站。

火车快到站了,车站开始广播了。爹和其他乡亲像是赶场一般匆匆将行李背起来,严肃地告诉我:“娃儿,捞紧爹的手,进站的人多。”我像是得到一个重要命令,紧紧握着爹的手,朝开闸泄洪般的进站口奔去。说是奔,其实是挤,人贴着人,行李贴着行李。我紧紧跟在爹的后面,我们的棉被在爹的背上,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爹的头了,只能低头紧紧握着爹的手,看着他穿着灰色西裤的屁股。我们挤呀挤,我的周围密不透风,我和爹的手心都是汗。车站工作人员喊着“别挤别挤”,爹扭过头隔着被子喊着我:“娃儿,捞紧我,捞紧我!”我们要去打仗吗?我们要去哪里呢?我心中惊奇又紧张,唯恐和爹失散。终于,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我们才挤进了进站口,才稍稍地将手分开。我们的手,又湿又黏。我们似乎都陷入了一种惊慌,为能否安全挤上火车惊慌,为看不见的未来惊慌。上了月台,我突然想尿尿,但月台并无厕所。爹看了一眼一旁的工作人员,朝我小声说:“到背后停着空火车的地方尿,正好尿到月台下。”可是我实在害羞,一直憋着没尿。爹在一旁无奈地看着我。

火车到站了,又是一番你争我抢地上车。春运期间车票紧张,爹买了站票,我是上车补票。登上高高的梯子,我的手和爹的手继续紧紧地握着。刚进入车厢,车座和通道上都是人,头顶是错综复杂的行李。就在这时,爹看准右手边有一小块儿空地,便果断将行李放在空地上,算是占到了一个位置。这位置也好,坐在棉花被子上,背后正好靠着一面白色的墙。我的右边是车窗,可以看到月台上行色匆匆上车下车的人。我的对面,坐着几位大学生模样的姑娘和小伙儿,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爹放好了其他行李,低着头看我,微笑着说:“坐这儿带劲儿不?”我深深地点头。

火车走呀走,我和爹坐在棉花被子上依偎着。渐渐地,车窗外的风景变得不再荒凉,白天也变成了黑夜。火车走呀走,走走停停,晃晃悠悠,我和爹不断换着姿势,继续坐在棉花被子上,跟随火车晃晃悠悠。卖零食的推车来了,爹问我想吃什么,我回答火腿肠和八宝粥,爹问了价钱,果断地买给了我,我吃得很开心很知足。

渐渐地,我有了睡意,就在这时,爹把我摇醒,兴奋地说:“娃儿,快看!长江大桥,武汉长江大桥!这是长江,长江。娃儿!”我兴奋极了,只在书中看到过长江,却没亲眼看到过。窗外一片灯火璀璨,一些灯光映在远处的江面上,陌生清冷。我定定地看了好久好久,一来不辜负爹的期待,二来窗外景色使我茫然了好久。对面,靠窗坐着的戴眼镜的男大学生给我递来一个水果还是零食,让我吃。我看向爹,爹示意允许,对我说:“要谢谢叔叔。”我谢了大学生,接过他的礼物。

火车将抵达广州,我在爹的帮助下脱了厚毛衣,只穿着秋衣和外套,不过还是有些热。出了站,我们将转乘大巴车往开平去。这里四处干净整洁,大巴车也十分豪华。上了大巴车,冷气开着,乘务员友好地为每位乘客送来矿泉水。这些都是我之前未曾见到过的,都很新奇。大巴车发动了,乘务员拿着话筒向每位乘客致意,她的声音很好听。抵达开平市区,我和爹在一处稍显古旧的街边下了大巴车。四周阳光很好,有树在路边随风浮动。我和爹站在了路边的人行道上,身边放着我们的行李。街边商家开门迎客,三三两两的人从身边走过,大街中心不时有小汽车和摩托车驶过。

爹点了一支烟,在路边拦着出租车,询问着去赤坎镇的价格。爹最终拦下一个运输家禽的小货车,谈好价钱,我们坐在了货车的车头内。接着就到了赤坎镇,在镇子边的某个村子里,爹租了两间瓦房,他与新太太,就住在这里。这个村子有一片水塘,水塘上生着稀疏的水葫芦。村口有两株很茂盛的芒果树,树根处落着些成了干柴的芒果。村子广场处有一间类似庙宇的房屋,有时有孩子顶着大头娃娃的道具从房屋里出来追着嬉戏。四处也漂浮着榕树的油漆气味儿。

爹不会想到,从这时起,我将与他的新太太展开近20年的争夺战。我要从新太太手中抢走她的男人,她要从我的手中,抢走我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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