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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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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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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坎镇往事(一)

这个村子坐北朝南,村口正面对一条大路,大路的对面应该就是赤坎镇的主街了。站在村口,这条大路往东延伸之后又往北绕,半包围着这个村子。村子里是层层叠叠的黑瓦房及白墙,也有些楼房屹立在地势较高的村子东边一侧。往地势高的地方走需要迈过很多生着青苔的石台阶,三折五折地上了高处,在楼宇的缝隙里,出现一道往下的陡峭台阶,小心地走下去,便来到了上文提到的往北绕的大路。这里极冷清,本地人多是些老人和孩子,外就是前来打工的来自河南、四川、重庆等地的老乡了。村子里统一的水泥小路,在某一处荒废的空地上生着些不高的番石榴树,还堆着些残垣断瓦,虽有些荒凉,但是气候湿润,太阳照来颇温暖。

我的小姑和姑父那时候也在这个村子租住,他们租住在村子东边地势较高的楼房内。姑父好像在几百米外往北绕的大路对面的一家作坊式钢材厂上班,小姑好像带着我远远地去看过,并嘱咐我不要走进去找姑父,让老板看到,会不乐意的。小姑则在同一条路的更北的西侧一家纺织厂上班。爹和他的新太太则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穿过一条更宽的类似国道的大路,到对面的摩托车设备厂上班。

爹的新太太姓陈名开敏,来自重庆大足,村子里有很多位其同姓族亲,“开”字或是其家族的一个辈分,譬如其弟名为“开辉”,另有族亲名“开菊”。刚到此地不久,大人说新太太的弟弟从重庆老家前来谋生,让小姑说服房东借用一间空房住几天,同时让我和他住在一起。如前所述,新太太的弟弟名“开辉”,二十出头,还未结婚,相貌清秀、少言寡语。我和他睡在同一张床的两头,他像个小姑娘一样不知所措,为了缓和气氛,我按照大人嘱咐,一边叫着“舅舅”,一边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讲些不着边际的家常琐事,他看着我不说话,也不阻止我说话。就那样尴尬了很久很久,我们才关灯睡觉。那时,他应该不会想到,从那时起,他的姐姐和我将展开二十余年的战争。

马上要春节了,我央告爹带我去镇上买烟花,当我欢喜地拿着一大把点着后会冒出七彩火焰的烟花随爹返回出租屋时,新太太正挺着大肚子待在屋子里。他看到我和爹欢喜的样子,狠狠地白了我和爹一眼。我预感不妙,忙看向爹,他也耷拉下了头颅,面色无奈。如果说在这场竞争中是谁先动的手,那么新太太阻绝父亲对我好,便开了第一枪。从那时起,我便感受到新太太对我裹着温柔外衣的排挤,这排挤有时候不能让人轻易察觉,只有我能真切体会——眼神、举止,甚至空气里弥漫的气氛。我们谁都没有撕破脸,一方面是我虽然违心但是极其亲切地叫她“妈”,而且一叫便是二十余年;另一方面是新太太也爱着爹,遵从爹的嘱托与我友好。

按照爹的嘱咐,新太太给当时十二岁还是孩子的我洗澡,广东叫“冲凉”。爹去上夜班了,也嘱托新太太陪我睡眠——爹实在是理想主义,自以为是地以为我们会成为一家人。看来新太太是真的服从爹的安排,她像个大姐姐,穿着长睡衣挺个大肚子;我像个小弟弟,穿着短裤,就那样躺在了简陋的出租屋的凉席上——这是令我极其尴尬的事情,事实证明也是令新太太尴尬的事情。她也无奈,觉得终于在婚姻失败后找到了值得托付的人,挺着大肚子,肚子里是男人的孩子,那就按照男人的安排行事吧——想要进左家的门,我或许是第一道关。这出租屋同样是黑瓦白墙,屋顶开着玻璃天窗。月光温柔地从屋顶照进屋子,落在砖块儿地面上。不远处屋子的墙边有一张高高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些生活杂物,以及爹给我买的鱼缸和金鱼。我从村子的水塘中采来一些小的水葫芦,让它们漂在鱼缸上面,做小鱼的屋檐。屋子里另有长板凳、电视机、VCD等。借着月光,一切都能看得清楚,但沉浸在一片朦胧中。四周空气潮湿中带着古旧的味道,我僵硬地躺着,实在睡不着,便转头看向新太太。她也睡不着,安慰我说:“睡吧,睡吧,一会儿就睡着了。”与她相识不到一月,这话让我既陌生又有些亲切。

时间实在难熬,月光亮得睡不着、气氛尴尬得睡不着。我翻来覆去,过了好久好久,听到新太太轻微的鼾声,我才从紧张情绪中挣脱出一点点,终于在又一段漫长的等待后睡着了。

新太太的族亲住在同条巷子的一处更大的宅子里,走路不过两分钟。这处宅子有个天井,下雨的时候有澎湃的雨水落进宅子里,让我感到很新奇。这些族亲颇为好客,对我也很热情,他们聚在一起过春节,突发其想包粽子,另外还做腊肉。不上班的时候,族亲中的青年们聚在一起看三级片,我无处玩耍,去寻新太太,她也和族亲在一起。一个女青年询问我是否可以看,有人不置可否,有人说也是大孩子了,看看也无妨。我倒是大着胆子,顺势坐在了板凳上,和大家一起看。说是三级片,其实也并不露骨,只是些青年男女接吻抚摸,我无半点兴趣,看了两眼便起身去别处了。

爹为了测试我的性取向,拉着我的小手往镇子那边走去。过了大街,一个稍窄的马路边有一家卖碟片的,更多的是奥特曼的光碟。爹让我挑选喜欢的奥特曼碟片,让我回去看。挑完了奥特曼,爹拉着我的手来到另外的货架上,这里多是男女色情碟片。爹指着一张碟片,笑着询问我:“娃儿,看这个中不?”我一看,顿时红了脸。碟片外包装上印着赤身裸体的欧美男子,肌肉发达。我连忙说:“不中,不中!”爹说:“这怕啥了?是表演魔术的,不是干那事的。”我再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人体魔术大师”的字样,便装作勉为其难地让爹买了。我果真在看了奥特曼之后,一人偷偷地开始播放人体魔术大师的碟片,上面的欧美男子肌肉发达,在偌大的场馆内赤身裸体地表演魔术或杂技,还邀请观众上台配合演出。这实在令我血脉喷张和新奇。我,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乎也体会到爹的疼爱和无奈。

为了从新太太手中抢回我的爹,我总是与爹作对,以求唤回爹对我的关注。这在爹眼里,是不听话的举动。一次,爹生气了,将我拽出家门,提起我的肩膀便开始用脚踢我的屁股,我气急了,大吵大闹并大哭起来。爹放下我,继续踹,我则顺着巷子往高处的小姑家走去,爹则继续跟在身后对着我的屁股踹。我被踹倒在地上,爬起来,呜呜大哭,新太太给我买的小动物棉拖鞋也掉了,我穿着袜子走在不凉的水泥地上。新太太的弟弟像个小女孩,跟在我们身后,帮我捡着拖鞋,并继续安静地跟在身后。我的屁股并不很疼,哭的时候委屈也散开了。我甚至有些享受爹的教训,爹的每次踹打,以及萦绕在巷子及耳边的恐吓声,使我惶恐中夹杂着兴奋,这是我与爹少有的亲密接触。我边哭边回头,爹的冷脸峻峭、沧桑、威严,也透着安全感。

一个晴朗的日子,大人们都在家中休息。我发现爹给我买的一只金鱼半翻着白肚子,便告诉了爹。爹说要赶紧捞出来扔掉,不然别的金鱼也会死掉。我轻轻地捞出来,没有丢在垃圾桶,径直朝水塘走去。爹疑惑地看着我,我说:“放到大水塘里,说不定它就活过来了。”爹有些诧异,目送我往巷子尽头的水塘走去。

我走到午后阳光明媚的水塘边,下了台阶,将睁着大眼睛的金黄小鱼轻轻地放进黄绿色的池水中,嘴里咕哝着:“快好吧,快好吧,小鱼儿。”水葫芦的绿色在视线里飘来荡去,黄色的阳光和黄绿色的池水也融为了一体,我立在融融的明媚里。我知道,爹就在远处的巷子那边等着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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