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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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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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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坎镇往事(三)

一个晴朗的休息日的上午,新太太与族亲商议前往附近一处水塘捉鱼。大家决定带上我。当大家问爹去不去的时候,爹显出很累的样子,颓废地站在池塘边的日光中,继而靠着池塘边的栏杆蹲坐在水泥台上,沧桑地拿出火机点烟抽。大家有很多自行车,新太太友好地分给我一辆,我们约摸六七人的样子,各自骑着自行车,往附近的水塘去。

去水塘,首先要走到爹和新太太上班的摩托车配件厂,再沿着配件厂南面类似省道或国道的大路往西走。我们一行人互相呼唤照应着,沿着大路的右侧行进。路边并不平坦,有细沙和石子,我小心谨慎又着急地行进着,唯恐掉了队。新太太不时回头照看我,看出我的窘迫,这时大概行进到一半,她操着地道的重庆话向前面喊道:“等一哈(下),黎晓太累喽。”大家都停了下来,我和新太太推着自行车缓缓地往前与众人汇合。又走了颇远的路,终于到了前文所述的水塘了。

这大概是从其他老乡那里听来的能够捉鱼的水塘。水塘在距离大路稍远的地方,外围生着些低矮的棕榈树,伸手便可够到棕榈树扇子般的叶子。水塘快要枯竭了,只余中心地带一大片青黑色的淤泥和表面似有似无的浅水。塘内塘外留下些人类涉足的痕迹,想来已经有老乡前来光顾了。新太太和大家打趣——不知道消息可靠不可靠,池塘里还有没有鱼儿可捞。大家让我在岸边呆着不要往塘中去,包括新太太的弟弟——我唤作“舅舅”的小伙儿在内,几个年轻人带上渔网等装备,往水塘中心去了。远远地,水塘中心地带一片清冷,不知何时晴天变多云,有稍凉的风从远处吹来,将附近的棕榈树和芭茅丛吹动,还吹动大家的衣角。远处正在捞鱼的年轻人的长发,也吹得飘逸、凌乱起来。四周非常安静,只有岸边的人和塘中的人对话——

“有得没得?”

“有得,有得!”

好像等了很久很久,年轻人们提着盛满鱼儿的水桶到了岸边,鱼儿们被淤泥包裹,在水桶中叠着罗汉,喘不上气来。

大家准备返回了,此时太阳出来了,正好照在棕榈树深绿碧绿的叶子上,我心里惊喜,想要折来一枝。趁大家还在收拾,我挑选身边一片如孔雀开屏般的棕榈叶子,从茎的根部开始弯折,想要将它折断。可是这棕榈秆实在坚韧,我使出浑身力气,明明已经弯折,却如何都折不断它。新太太看到我,走了过来,也使出力气帮我取这片棕榈叶。可是我们都失败了。这时大家开始呼唤我们回去,我焦急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新太太回头,焦急地询问大家:“黎晓想要这叶子,整不下来……”这时一个小伙子找来一个小刀还是一片锋利的石头,几下便帮我将棕榈叶子割了下来。我心下欢喜,开心地将叶子放在自行车前的篮子里,和大家一起返回。只是在进了村子之后,刚和新太太推着自行车走入巷子,几位本地的老太太在门内看到我篮子里的棕榈叶,便操着听不懂的粤语阻止我。她们言语生硬、腔调极高,我焦急无奈,不知如何是好。最终新太太劝我放弃棕榈叶,说可能本地人有某方面的忌讳。无奈,我垂头丧气地将心爱的棕榈叶子丢到巷子外的垃圾桶内。

村口处有一间庙宇般的屋子,有些孩子常在那里进进出出,有时将大头娃娃等道具戴在头上嬉闹。爹和新太太去上班的时候,我一人呆在出租屋内,或是在村子四周转悠。有时我转悠到村口,坐在芒果树下围成四方形的石凳上,远远地看那些孩子嬉闹。芒果树不远处,便是池塘。嬉闹声非常清晰,远处大路上传来的车声被村子外围的榕树等大树稀释,若有若无。我喜欢安静,也不想去见生人,所以在那些孩子欢天喜地的时候我总远远地看着。可是两三次之后,我实在心下痒痒,想要加入他们,便蹑手蹑脚地走在池塘边,看着他们。我似乎说了一句“我能和你们一起玩儿吗”;又或者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了他们声音的外围,便遭来他们的警惕和冷落。他们同样说着我听不懂的粤语,腔调极高、态度强硬,充满了拒绝。我好像沮丧地咕哝了一句“不玩儿就不玩儿吗”,转身朝芒果树下走去。还没走到芒果树下,便听到身后那些小孩子的声音朝我奔来。我回头,远远地看到他们从池塘边上走来,停在那里,和我保持距离。他们手中握着小石头,一齐朝我砸来。我十分吃惊,且害怕起来。那些石头有的砸到了我的脚边,有的从我头顶及耳边飞过,其中有一颗,打中了我的胸口。石子并不太疼,可是我的心十分沉重。我觉得我要哭出来了。我决定反击,捡起他们的石头,朝他们丢去,或是砸中了某个女孩儿的腿或手臂,一群人便嘀咕着什么离开了。

过了没多久,几个老太太带着刚才这帮小孩子,来找我兴师问罪。那几个老太太护着刚才被我砸中的女孩子,像前文所述的老太太一样,言语生硬、腔调极高,朝我骂着些我听不懂的话,一帮小孩子也张牙舞爪地朝我示威。一次友好的试探竟招来如此恶意,我委屈极了,也后悔死了。那些老太太还在边骂边朝我指指点点,我的情绪终于决堤了,大哭起来,并说:“是他们先砸我的吗,是他们先砸我的吗!”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我伸出胳膊擦了一遍又一遍。

时至今日,我都忘不掉12岁那年在赤坎镇的这次遭遇,以及那些本地老太太及小孩子的言语、腔调、眼神。我甚至感到心惊。不过,我本来就是外来打工人的孩子,我的一些老乡,在这里打架、斗殴、偷窃,净干些让人歧视的丑事。作为外来打工人的孩子,以及干丑事人的老乡,我的这次被攻击,似乎也有些“顺理成章”。

我后来向爹诉说了这次遭遇,爹安慰了我,并无奈地告诉我我们是外来打工的,最好不要和本地人起争执。自那以后,爹便带着我一起去工厂上班,后来工厂禁止儿童入内,爹便把我放在工厂边上一个老乡开的小超市内。

这一天上午,爹再次带着我去上班,自行车刚刚驶出巷子,那天朝我砸石头的孩子们中的一男一女从巷子里出来并来追赶我。他们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并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心中打起鼓来。他们追到了我们自行车的后方了,一男一女,一边一个。我心中生出害怕,便央告爹快些蹬自行车。爹回头看了两个孩子,对我说:“小孩子,怕个啥,娃儿?”他们还在身后,我的心咚咚地跳得更厉害了,搂紧爹的腰身,再次央告:“爹,快点儿骑,快点儿骑!”

爹回头疼爱地看了我一眼,使出力气,猛烈地蹬起自行车,我感觉我们的自行车像汽车一样飞奔起来,风在耳边呼呼吹过。我心中惊喜,回头看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气喘吁吁快要追不上了,开心极了。终于,爹的自行车越来越快,转向大路,他们彻底消失、无影无踪了。

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继续紧紧搂着爹的腰,好踏实、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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