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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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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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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岭店散记

(一)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回了趟老家。我不想再把这里称作故乡,因为我实在对她魂牵梦绕、难舍难分。我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叶落归根,便更愿意将她称作老家了。涧岭店村,是我的出生地,是我的老家。现今,“老家”的概念不断延展,扩大到唐河、南阳,甚至整个河南省。

我爱我的老家。

中午,我来到涧岭店多庄,二姑家的老院子里,给爹跪下了。爹老了,让步了,但依然坚持着些父亲的权威。浓烈的阳光照在二姑的老院儿内,院子里是黄黄的明亮的土。右侧种着些早就爬上了藤架的豆角,或是还有些黄瓜。爹让我把户口迁回老家,说有他一口吃的就有我一口吃的。爹不再要求我这要求我那了,他嘱咐我照顾他的小女儿、我的妹妹。爹说他给我托底儿,替我承担负担。他说谁要惹我,他便给我出气。他说他最对不起的人是我,他这一辈子过的就是我、小弟、小妹三姊妹。他还说待他百年,要我给他摔盆儿。我依然保持幼时的霸道性格,回——“看心情”。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时至今日我才隐隐体会到这些关系的奥义。不得不承认,我恨爹,我也爱爹。我想要打败他、推翻他,我也想要给他树碑立传。父父子子,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小姑来到了多庄老院儿,我出门迎接。进了堂屋,我俩儿都没坐下。小姑让我坐,我让她坐。推辞片刻,小姑拗不过我还是先坐下了。我是以奶奶及左氏长子之态体谅外嫁小女儿、我的姑妈。小姑以长辈、姑妈之姿体谅我这个娘家侄子。

小姑还是以前的爽辣性格,与奶奶相似。我们相互打趣,话过几句,我们便回到了往昔的岁月,往昔的体验中了。许是怕我小看她,小姑向我展示她的农场。她养了很多牛,用手机可以远程监控,看起来规模不错。我打趣道:“我立马去偷一个牛来。”她哈哈大笑。我说我没本事,欠了一屁股债,三十多了一事无成,小姑你别小看我。

“哪天拄着要饭棍儿走到恁门口了,小姑你别撵我走就中……”我打趣。

“你要是拄个要饭棍儿,那俺不就拄个大要饭棍儿了……”小姑托着我的话,也打趣自己。

“恁,咋住也过不到那份儿上……”我是说,小姑如何也过不到“拄个大要饭棍儿”的份儿上,也是在祝福小姑,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小姑将头别到了一边,她想起了奶奶。奶奶经常用这些话打趣自己,也祝福别人。我变成了奶奶。小姑多少有些感伤。我问小姑其二子贾鹏正读几年级,小姑回高三,正要高考。我说不要给孩子压力,如今高考竞争激烈,能读个大专就好。小姑表示孩子学习她并不关心,只是给生活费便好。我的老家,依然面临着不小甚至艰巨的教育问题。

小姑父进了多庄老院儿。我以奶奶之姿态起身,迎上前去。说:“好女婿,好女婿。老左家的好女婿……”我打趣姑父,他也不生气。我从小便去他的臧洼玩耍,吃住在臧洼,和他的大儿子、我的表弟贾坤形影不离。我确定他是不生我的气的。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戳在小姑父壮硕的左肩上,继续打趣:“敢得罪我老左家的闺女,我饶不了你老贾家,饶不了你老贾家……”小姑父一直未说话,任凭我再任任性子。我真的成了奶奶了,刚硬直正,要论公道,替女儿出气,争个长短了。可是奶奶也有她的过错。我告诉亲人们,奶奶的人生现今也可以下结论、定性了:“第一,爱管闲事。你管人家闲事儿干啥,管闲事儿,惹了人家,人家会依你?第二,刚硬直正。俺奶的一生,一半儿一半儿……”。我让亲人们以后出去也说道说道,也让涧岭店的乡亲父老公正看待奶奶的长短。也让乡亲父老知道我们左家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我们有错就认,是有担当的家族。

我从奶奶手中接过了接力棒,吸取她的教训,扬长避短,开始为左家服务了。

临行前,亲人们为我准备了甜瓜和各类零食,让我在火车上吃。二姑二子闯哥要送我,我执意不让。待走上官道,闯哥开车从后而来,唤我上车相送。但我连连摆手,让他回去。一来不想麻烦亲人,二来我想要在涧岭店官道上好好走一走。

路边,杏婶儿和她的大儿子正在洗车。杏婶儿和左家算是住对门,她家在官道北面,左家在南面。杏婶儿是三本叔的妻子,她家从我小时候便开奶粉店,生意颇为兴隆。三本叔兄弟三人,都是在官道上开店做生意。杏婶儿远远地看到我,和善地抬头说:

“娃儿,你回来了……”

杏婶儿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忙上前,站在官道边与她对话。她的大儿子正在洗车,我们从小也一处玩耍过,他叫我“哥”。他和三本叔长得极像,身材高挑、颇为英俊,听说已经大学毕业,我心中安慰极了。我和杏婶儿说着出门在外的艰难,她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关切。我担心说得太多让人担忧,忙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不搅扰,说说话便好。杏婶儿温柔地笑着看我。她虽不是很高,但身材俊秀,面容虽有些岁月痕迹,但和以前一样灵动娇美。她戴着两个金耳环,愈显其贵气。现今其大儿子大学毕业,想来未来不久或就要当婆婆了。我感慨时光匆匆。杏婶儿也让他的儿子送送我,我执意不肯,道过别,便继续往西走了。

亲不亲,故乡人。老家亲人,还是亲的。

涧岭店呵涧岭店,您可不就是我的老家么?可不就是我永远的依恋及依靠么?我的曾祖父曾祖母、爷爷奶奶在你这里安息。我的亲外公亲外婆也在你这里安息。他们的祖祖辈辈,早早地便来到了你这里。我的父母,都在你这里出生长大并生下我。我的左氏亲人,我的申氏亲人,也都在这里出生长大,遍满了官道的东西两头儿。

我有何种理由不去认你,有何种理由不去寻你,有何种理由不去爱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涧岭店,我魂牵梦绕的涧岭店。

我,是涧岭店永远的孩子。

涧岭店官道西头十字路口,便是公交站点。在这里,我将乘坐中巴车抵达唐河火车站,再乘火车前往杭州。老家,我是要常回的,这里有诉不完的酸甜苦辣,写不完的人生故事。

(二)

正是五月末六月初的时节,虽是多云天气,但老北沟气象却十分明朗及辽阔。站在老北沟的边缘,我看到如梵高麦田油画般的图景,阳光虽在云层中,但照得收割过的麦茬地一片灿烂。没有铺设水泥的土路明晃晃的,和田野一起安静地躺在那里,好像等着我踩上去。我踩上田埂,这里长满了绿色的蒿草,还有成熟的燕麦。燕麦无人收割,细长的茎透着青色,穗子和麦茬同是土黄色。一些麦壳被倒在田埂上或是地头,我踩上去,一些麦芒和麦壳附着在我的裤管上和袜子上,我再一走,便落在了我的脚底,稍微有一些膈应,但也带着踏实。这种感觉太像小时候我和奶奶一起收麦子时的感觉了。只不过现如今奶奶不在我身边,在哪呢?就在不远处老北沟的土里呢。

我一会儿沿着田埂走,一会儿走到田地里。花生早就冒出了芽,是深绿色。花生在我老家叫落生,这种麦子收割后沿着麦茬播种的落生,我们叫“麦茬落生”。如果是麦子收割后播种的包谷(玉米),我们叫“麦茬包谷”。低头看着脚下绿油油的花生苗儿,我欣喜极了,也小心极了,唯恐踩到它们。太阳此时露出一些,花生苗儿周围的麦茬、麦壳儿变得十分晃眼,让人不愿意久视。四周也越来越热,让人额头上冒出汗渍来。我没有撑伞,我不愿意撑伞,我要接受老家阳光的洗礼,接受老北沟的洗礼。

我走着,老北沟十字路口的西边,沟内生着一大片深绿色透着勃勃生机的杨树,它们应该在我小时候就被人种下了。它们身体的一小部分长在老北沟内,大部分长出浅沟,超过了地平线,与天相接了。杨树林错落有致,与老北沟搭配协调,有俄罗斯油画的深沉及辽阔气质。

田野越过浅浅的老北沟,往更远的北方延伸,期间零零星星地坐落着民宅,在我内心它是广大的。

我找到了祖先的坟墓,这里埋葬着我的曾祖父曾祖母、爷爷奶奶。两座坟茔一高一低,上面长着许多蒿草,也有几许明亮的燕麦。那些燕麦像是祖先的白发,也像是胡须,透着生机。埋葬祖先的这片地是我二姑奶的儿子——学叔的地。二姑奶是左家第二代的女儿,早年嫁到了老北沟北侧的穆庄,生下三子还是四子,我记不得了。二姑奶很多年前便去世了。那时爷爷的坟茔在几百米外的老北沟北岸的左家田地,但由于地势较低及常年雨水冲刷,坟茔有所疏漏,爹便请来风水先生,看中了学叔这片风水宝地,连同埋在左家老宅附近的曾祖父曾祖母的坟茔,一起迁移至此。现时这片田地已收割完毕,学叔早早翻了土播了种,此时呈现一片褐色。

我面朝东跪在了祖先坟前,阳光从四面八方照着我,追逐着我。我虔诚地跪拜祖先,额头深深地磕在大块儿的土坷垃上,有些疼痛,但我并不在意。我在心中默念着“老爷子、老奶,爷、奶”,像念咒语一样重复着。我跪拜着。方才走过老北沟南面的岸上,沟内的田地里,一位老太太正在那里收拾田地里的麦秸,我们不认得,只是疑惑地对视着。现在,我正在跪拜,她站在沟内,正好将头露出来朝我看,似乎在说些什么。我上前,想着乡里乡亲,打声招呼便好。另外虽然我来祖先坟前上过坟,但并不十分确定,便也想向她确认一下。

“大娘,这是不是老左家的坟?”话刚说完,我就走近了她,“俺奶,桂兰,是不是搁这儿埋住哩?”

“是哩,是哩……我知道……没错,是这儿……”她亲切地回。我依然记不清她是谁。

“恁也是这街哩?”我问,想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不是,俺是孟庄哩……”她说着指向东北不远处的村庄,我亲爱的姨奶便是孟庄的。我知道,这位老太太大概猜出我是谁了。我也知道,她会是相熟之人。

“恁姓啥?”

“姓张……”她有些得意地看着我,等着我猜她是谁。

“俺姨奶家也姓张……”我心中涌动着暖流,知道越来越近了。

“俺是叔伯兄弟……”她温柔地回复我。

“叔伯兄弟?恁当家哩跟俺姨奶当家哩,是叔伯兄弟?”我亲切地询问,她回复是,眼中泛着些慈爱。

“那,那我得喊你奶哩……”此时我早已下了沟沿,站在她对面两米远的地方与她对话。或者,我更应该称呼她为姨奶。

“是,是哩……”她对我的这声“奶”是欣慰的。

好了,一切明了,我们知根知底,我们是亲友。

我亲切地和她攀谈起来,问些家常。问她几个孩子,她回一男一女。问她几个孙子,她说两个。我问多大,她说大的十九了。我问是否还上学,她说不上了,小孩子学习赖,不好好学。她说孩子学习的时候,体贴地看向我,她知道我是爱读书的孩子。我忙回:“可不能这样说娃儿们,有的孩子爱学习,有的孩子是要干旁哩事儿哩……”她听出我的友好,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她还说她的女儿嫁给了官道上陈雷(音)。一听陈雷,我十分耳熟,陈家一直是左家的朋友,但我实在想不起他的相貌,但十有八九是要叫他叔叔的。我连连抱歉,这位奶奶也不介意,只是和我说着话。寒暄得差不多了,我和这位奶奶告别,说要到孟庄看看。没走出多远,奶奶有话传来:

“娃儿,咋没汽车(骑车)咧?”

现如今,老家攀比之风日盛,不管何种品牌,汽车似乎是衡量人的一个重要标准。我知道奶奶心中的疑问,友好地回过头,说:“奶,我搁外头欠了几十万的外债,难死了……这回回来坐哩火车……”奶奶似乎得到了答案,便低下头侍弄田地。我再次说声“走了奶”,便离开了,往不远处至多几百米的姨奶的孟庄走去。

(三)

明媚的阳光从天而降,姨奶的孟庄沉浸在其中。走至村口,一位老奶奶坐在门前路边的杨树树荫里,身边好像是她的孙女,十多岁的模样。老奶奶友好地看着我,说:“回来了?”她可能并不认识我,只是例行寒暄而已。我回:“我去俺姨奶家看看。”并朝她抬下下巴,给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她目送我往前走。温热的风吹在孟庄的巷子里,两边是红墙灰墙,谁家的红墙院子里,榴花灼灼地立着,叶片也很鲜艳。

我来到了姨奶的老宅前。这座老宅坐北朝南,面前十几米外是老北沟余脉,有时会有清澈之溪水。正门前是开辟出来的场院,以前有很多香菇大棚,还有麦秸垛,现在都不见了踪影。倒是沤香菇原料的水泥池子还在,被埋没在一片荒草中。以前整个光滑、空旷的场院,现在都埋没在了荒草中。甚至老宅的门前,也长满了荒草。只余一条细细小路躺在门前,想来还是有乡亲从门前经过,踩出了一条道。那棵我日思夜想的核桃树,还在,我惊喜又坦然,我知道它一定会等着我前来探望。它长大了、长高了,我也长大了、长高了。小时候,我一伸手,便够到核桃树的香叶子,摘下来,放在鼻子边上嗅。现在,我穿过乱石和半人高的萋萋荒草,站在变了模样的核桃树身边,一伸手,也够到了它的叶片。我摘下一片叶子来,放在鼻尖嗅嗅,嗯,还是香的。只不过无人打理,核桃树的叶片没有小时候油亮光滑了,还布着些蜘蛛网。边缘还有被虫子啃食的痕迹。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叶子,将它夹在我随身携带的书页中。

我往后退,给核桃树拍了照片。它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它长大了,也似乎苍老了。它像个孩子,也像个老人。它的腰身那里有两个浅洞,像是青春的痕迹,也像是老人的疮疤。我给姨奶的老宅也拍了照片,还是红砖墙,内里是四间平房,西侧以前养兔子,也有猪圈。东侧是厨房。西侧门边还有一丛茂盛的葡萄。小时候来姨奶家玩儿,表姑们坐在葡萄架边逗我。在这座院子里,姨奶和当家人生了一子三女。其中长女蕊最为优秀,曾创业做了老板,且为人气场极强。后来将兄弟姐妹全部带到泌阳县城生活,算是孟庄的代表、姨奶的王牌了。

姨奶老宅东侧路边的宽沟里,以前长满了槐树。小时候,觉得这沟实在是宽,绵延到北面,好长好长好幽深,充满了古意和沧桑。可是现在看来,它实在是太窄了,就那么些槐树,在中午炽热的阳光中慵懒地站着。刚收过麦子不久,一些灰尘还附着在叶片上,让人觉得孟庄是闭塞的、乡土的。

老北沟两岸曾经颇有些陡峭的土路现今也变成了水泥路,且舒缓平坦了很多。这固然给居民生活带来便利,但却摧毁了无尽的惆怅的乡土气息。那时秋天,陡峭的上坡路是土黄色,且布有自行车、三轮车的车辙,绵延到远处,纹理是自然的。两旁的槐树等树,像是水墨画一般,枝干是灰黑色——舒朗、清静、古意,带着些秋叶,与清朗的天融合。姨奶的身影总是从西侧的树影中闪出,欢迎我和奶奶的到来。

现在,老宅荒了,孟庄似乎也荒了。少有人声,也不闻姨奶、爷爷、蕊姑、记姑、晓叔等的声音了。死的死,走的走,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肯定又有新媳妇嫁进孟庄吧?肯定又有新孩子降生吧?他们与孟庄,也将产生无尽的故事和惆怅吧?

惆怅、惆怅。乡愁,是无尽的惆怅。

沿着小时候去往姨奶家的那条主路返回,阳光依旧浓烈。我没再撑伞,我想要让孟庄好好地看看我,让孟庄的阳光、麦田、房舍、树木、小路,好好看看我,记得我。

我又来到了祖先的坟前,正跪拜的间隙,一人开着电动三轮车朝田地而来,至祖先地头儿停下。我隐隐感知到会是亲人。我跪拜完毕,人向我走近。我站起身,问:

“是表叔不?”

他笑着点头,他的颧骨和我爹很像,也和我像。他是爷爷的外甥、爹的二姑家的表兄、我的表叔。他姓张,叫“学(音)”。

“表叔,你还记哩我不,黎晓呀?”我微笑着问表叔。我们都置身于空旷的田地里,阳光浓烈地撒向我们。

“记哩,咋不记哩……”表叔上前来,友好又带着些慈爱地看我。

“这地,是恁哩,埋哩老左家的人。你得问宏伟、宏勋要钱,让他们给这地买回去!”我暗示表叔这块儿风水宝地未来将要属于左家,让他及早问左家要地钱,不能白吃亏。学叔咧着嘴笑了。

“问他们要钱,问他们要钱!”我像是主持公道的长者,给学叔打气。学叔老实,我担心他被左家的老表占了便宜,今日不要钱,明日糊里糊涂地扔了一块地。学叔明白我的用心,微笑着咧着嘴,说“中中中”。

“俺婆就在这埋住哩……”表叔眼中含着温润的血缘亲情,看向祖先的坟,又看向我。他的外婆,就是我的曾祖母。想来当年曾祖母对于这位外孙是不错的,所以表叔一直记着他。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像是很远很远,又像是昨天的事情,让人恍惚。

我一直拉着表叔的手,他的手黑瘦,是常年农事所致。我们拉着手,血脉亲情让人温暖。

我忽然忆起姨奶,忙问表叔可知姨奶埋在何处。他将手指向老北沟北面不远处。接着带路,站在地头指给我看。我知道了位置,便唤表叔快些回家,我去跪拜姨奶。表叔走过老北沟内一片茂盛的芦苇,返回了。我走向姨奶的坟墓,那里埋着姨奶和她的当家人。我跪拜的间隙,一只黄蝴蝶在永生菊花的花瓣上翻飞并停了下来,很久很久。我想,是姨奶知道我来探望她了。

小时候,姨奶家的这片地好像间错着种小麦、棉花苗、红薯,爹有时带着奶奶和我前来,翻过老北沟,远远地我便呼唤姨奶。姨奶和孩子们站在田地里,高声地回应我。此时这里一片炽热的宁静,无有声音,无有姨奶。我回头,看向老北沟南面不远处,奶奶埋在那里。这姐妹俩,斗了一辈子,安息在老北沟的两岸,还是相依相偎的姐妹。

我在祖先坟前取来裹有麦秸的土,装在包内。接着站在老北沟的沟沿,看此地的风水。风从沟的东面吹来,吹得沟内田地的杨树叶子刷刷作响,一片清爽自在之景。绵延在沟两侧及远处的绿树,像是生命的源头,给老北沟注入生机,与沟内的清水及芦苇形成呼应。这片埋有祖先的田地是高岸,且地势开阔、踏实,像是一个枕头,让祖先安息。我想这里的风水是不错的,当年的风水先生没有看错,爹的迁坟也是一项明智之举。

《涧岭店散记》首发于《东方散文》202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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