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访法华

周六这一日天气闷热难耐，当天并未外出。晚间开始下大大小小的阵雨，淋得外面的桂花树、枇杷树哗啦啦地响。我想着，如若明日还是下雨，趁着清凉，是要去法华寺礼佛的。第二日起床，外面天色清凉，依旧偶有雨滴滴落池塘，上有青绿浮萍翠色喜人，让人清静。遂决定访法华寺。

在老东岳下了车，撑着伞行走在微雨清凉的街道上，想象着此时法华寺沉浸在烟雨迷蒙中，该是何等之妙景，心下欣喜。刚步入进山柏油路上，走了一两百米，便有从山上流下之雨水断在路上，需要踮脚而行。水流清薄，颇有些诗意。再往上走，路面上的水流越来越大，两边的水道内也哗啦啦地流淌着清澈泛白的山泉。往日，水道里并无如此之大的水流，只有些湿润及青苔。此时之景，让人新奇，越想要往前走，去看看山上的景致。面前依旧一应浅水，皆可小心或踮脚涉过，并未打湿鞋子。路遇两位本地人，牵着黄狗白狗，裤子绾到膝盖下，从山上下来。我想，他们或是去观察山中雨情了。我心中隐隐有一些顾虑，设若山上水大，我穿着运动鞋，该如何顺利到达法华寺呢？但转念一想，法华寺就在不远处，路边都有几米宽的水道，且都是下坡路，无论如何路面之水不会很大，上山也没有那么艰难。这样安慰自己，我复往前走。

转过一丛竹子，下了一个坡道，水越来越大，踮脚前行已很艰难，明显感觉有水渍弄潮了鞋子。时蹦时跳地，我涉过了一片片浅水。此时已行至一半路程，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到法华寺看一看。再往上，雨水铺满了柏油路面，水纹一波漾着一波，沿着山势流向我。水很清浅，鞋子依旧无事。右侧宽水道中响起喧哗的水声，我想要去看看，却被路边的大水流阻绝。继续往上，水流越来越大了。踮起脚走已经明显感觉有水进了鞋子，好在运动鞋防水不错，并未感觉多大异样。路遇两位骑电动车招徕乘客的男子，操着江西口音，问我要不要进香。一来法华寺就在前面，二来我崇尚“进香要进心香”的理念，更多的是不想花钱，便拒绝了他的乘车邀请以及购买香烛。他的香烛就在车子的脚踏板前。

进了牌坊，水流愈大。牌坊边上便是山坡，水流裹挟着黄土浑浊地流下，让人觉得有些自然灾害的迹象。好在路面并不是水平的，多多少少总有些无水的空地以及可直接踩上去的薄水，寻寻觅觅地，我来到了一块儿刻着字的大石头前。这里的水流更为猛烈，雨水从大石头后的山上沿着草丛及小路流下，行至石头处拐弯儿，往下流去。我站在石头前无水但只容下一人站立的空地上，看四周路面上流淌的山水，听山上、水道中更加喧腾的水流声。一位同样招徕乘客操着北方口音的男青年骑着电动车走过，行至我身边说：

“这水，鞋子一定要湿的……”

我回：“没事，我就到寺庙看看，马上就到了……”

水流到处都是，往日可行的山道现今涌满了白水，宽阔的柏油山路此时也铺满了深深浅浅的水流。无奈，我只能踩着路边无水的麦冬草坪以及方石砌成的高路沿走。心中想着法华寺就在咫尺，马上就是一片清凉自在了。法华寺依山而建，地势高陡，我想流水经过寺庙，会很快排出。寺中一定有别于此地，无水且清静。

终于到了寺前，远远看去，云雾缭绕在大雄宝殿上方高处的翠绿山林间，一排祥瑞清爽之景。庄严的佛寺古意盎然，沉浸在一片雨雾及绿林间，煞是好看。远远地看到大门两边怒目圆睁的力士，我感到亲切极了，快步往上走。不想刚登上台阶，便看到有僧人正拿着笤帚快速地将门楼下石板上的水扫到一层院子里。我上前细看，水流依着山势流经法华寺，沿着石阶哗啦啦地流下来。有居士及工人站在高处的一层迅速地扫水。一层院子的麦冬草坪多数沉浸在黄水中，地面也全被水沉浸，穿着运动鞋是定不敢涉水的，定要湿个透。我站在那里踟蹰，往左看是关公，往右看是地藏菩萨。远远地，地藏菩萨在殿中低眉打坐，安静寂寥，似等着我去礼拜。可是面前是不绝的清水、黄水，我过不去。此刻我与地藏菩萨隔绝了。我远远地看着，在心中默默地呼唤地藏菩萨，想让他听到，让他原谅我此行虽至却未恭敬跪拜。

“这雨，要下到下午了吧？水，要到下午才能退吧？”和扫水的僧人问过好后，我和他闲聊着。

“这谁知道呢？”他友好地回复。

并指向高处，说侧门可通往大雄宝殿。这是我常来的寺庙，自然知道高处有一侧门。我继续看他扫了一会儿水，又绕到地藏菩萨殿前张望。右手边的寺墙角落里，几个工人正在那里疏通水道，而墙外并没有水管伸出，只有水流顺着砖缝儿汩汩流淌。墙内是满溢的黄水，墙外却只有细水流出，我不禁为法华寺担忧起来。但转念一想此地是西湖风景名胜区，建设寺庙及景区决不会不考虑排水问题，想来地下或有排水网络，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想到这里，我沿着外围的柏油山路向上走，往侧门去，准备直接礼拜大雄宝殿。可是刚进了侧门，才发现通往大雄宝殿的路亦被水流拦截，几位居委会工作人员模样的中青年正和寺院僧众合力疏浚山水。水流白花花地流下，奔向下面的石阶，下一层是天王殿，再下一层，便是初来时供奉关公及地藏菩萨的第一层了。想来大家治水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雨水并未到达不可控的局面，大家也没有惊慌之色。杭州雨量充沛，且年年有梅雨季，想来治水方面诸位还是有经验的，也见怪不怪了。透过白花花流淌的山水，可看到穿着凉鞋涉水礼拜大雄宝殿的善男信女。此时天空之雨细细绵绵，信众正站在殿外的香鼎边供香。喧哗的水声、人声，不影响他们礼拜。

实在不能礼拜了，不然我的鞋子全要打湿。我颇显遗憾地走出侧门，复来到一层的寺门口。僧人和我对视一眼，继续扫水。红门槛上有些潮湿，我累了，便直接坐在上面，面对寺门前写着“具足精严”的照壁。照壁顶上砌着传统屋檐和瑞兽，沉浸在西湖烟雨中。四周高处是山中翠色之林木，包围着寺前的这一方宝境。林木的高处，也有着袅袅之烟霭。

看过天气，待会儿还会有雨降临。不能再等了，要不回去的路更不好走。我告别法华寺，准备他日再来。顺着山路，我和流水一起往下处而去。

（二）

山泉白中透着青色和黄色，沿着水道而下，哗啦啦、哗啦啦，吵闹又清凉。水道边散布着各色天然石头，生着翠色欲滴的植物。水道拐弯处稍高的地方，有一丛绣球花被雨打湿，花团锦簇地稍稍低垂。那里被树木护佑，天光不是很亮，蓝色的绣球花似在闪闪发光，湿润晶莹。和背景深深浅浅的绿色、青色组合在一起，清幽极了。

来到那块儿刻字的大石头处，水的另一面，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跃跃欲试。我说:

“是要到寺庙去吗？”

“对。”她温柔又肯定地回答。

“雨太大了，寺里都是水，大家都在扫水刮水，改天再来喽……”我回复着她，也像在安慰自己。

她听了我的话，小心地转弯儿，往回走了。

下山的路上，渐渐又下起了雨，不得不撑起伞来。有妇人顶着无表情的黄脸，打着伞，提着刚买的小葱等蔬菜，从身边走过。有年轻妈妈在身前背着孩子，撑着伞，哼着小曲走过。路边，几位本地大叔绾着裤管，光着瘦削的上身，站在屋外屋内闲聊着。居民种的月季和荷包牡丹开了新花，被雨淋过，含着柔情低下头来。

行至村子的拱桥边，桥下水流更为黄浊，上面漂浮着细木、矿泉水瓶、泡沫等，摇来荡去。拱桥的北侧，生着一棵两百余年的香樟树，树前有香炉，炉边供着电子蜡烛，在雨中透着火红的光亮。此一棵香樟树极为粗壮老沉，树身整体分作两大枝，稳健地顶上天空。叶子丰满鲜艳，树干各处皆长有青苔及草叶——古意、优雅、沉稳。

越往山下走，心绪就越复杂，没了在寺前的清朗了。方才涌动的善念波浪渐渐被恶念打下，我的心复矛盾起来。这佛寺，是一定要去的，修佛，也是十分必要的。我不能停歇，不能纠结，我要勇猛精进——一切似乎还为时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