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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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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梁

荒草

我不知该如何写下十九梁的荒草,它们无处不生,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村庄。三月的阳光还有些恍惚,不那么热烈。恍惚的阳光照射在时近正午寂静的村庄,就显得更加寂寞了。

路边的荒草齐刷刷地朝着一边倒下,像野马的鬃毛被风吹拂。梁上的三月,万物还处于待发状态,虽做好了要萌动的姿态,但仍把心思掩藏在春风里,不轻易显露哪怕一丝的气息。站在荒草的身旁,可以想象它去年的葳蕤,繁茂,甚至是汪洋恣肆,曾经的气势以荒草的形式凝固在黄土之上。它们的色彩是单调的,土黄和灰黄,甚或褐色。如果没有风,它们显然很安静,但风把它们拂动,让那些土黄和灰黄的色彩也变得有了灵动。

荒草紧紧地把十九梁包围着,它们深入到每一家每一户的院子里,墙头上,还有屋顶上,石头缝隙间,黄土倒塌处,都有它们生生不息的身影。它们姿态各异,横七竖八,各抒己见,不修边幅。尤其是那些爬上屋顶的荒草,像海浪一样一浪一浪地匍匐前进,朝着一个方向倒下,它们志向坚定,团结一心,破釜沉舟,前赴后继。荒芜的院子里,荒草的身影显得凌乱不堪,东倒西歪,没有秩序,高高低低,长长短短,如同丢魂一般,落魄凄迷。稠密的石头缝隙间,荒草有些七零八落,萎靡不振,仿佛命运不济,它们努力探出头来,证明自己也是这荒草中的一员,个个面色憔悴,营养不良。土坡上的荒草一丛丛,一堆堆,分门别类,品种繁多,它们占地而居,各自为政,互不侵犯,每一丛每一堆都是一个家族,偶有异族入侵,最后也被淹没在其中。也有孤独者,往往是凭着人高马大立在那里,迎风招展,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但它们又高不过那些桃树杏树,竟然也有的萎缩在桃林之下,自娱自乐,也显得清净自然。

十九梁还没有完全从僵硬中苏醒过来,它的背后是时断时续的土长城。长城就横躺在山坡上,有些气喘吁吁,老态龙钟,廉颇老矣的样子。身上同样是落满荒草,荒草就像入侵的敌军,占领了长城的制高点,它们振臂高呼,摇旗呐喊,在风声中得意洋洋。城墙和它身边的田地没什么区别,都是同样的黄土,几百年前,它们的功能是不同的,城墙是防御的,田地是耕种的,一个经历着刀林剑雨,一个养育着千军万马。几百年后的今天,它们终于闲下来,成为天涯沦落人,一样的落寞,一样的破败,墙经不住风雨,坍塌了,田地没有人来耕种,荒芜了。

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十九梁的荒草将统一着装,变成绿色,它们将又一次焕发生机,继续和十九梁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而十九梁却不能再焕发自己,它在日益衰败,房子一间间倒塌,窗棂一扇扇腐朽,每户人家的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锈迹斑斑。它们熬不过那些草们,草每年都会重新泛绿,而且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旺,一年比一年结实。房子就不行了,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了,一年比一年疲沓,一年比一年苍老,一年比一年丑陋。

草是十九梁最终的胜利者,人也熬不过岁月,熬不过草。想当年,村里的人们拿着镰刀把草们赶尽杀绝,草们一茬一茬被放倒,然后干枯,烧掉,或被那些牛羊吃掉。它们不敢迈进院子里半步,稍有抬头就会被人们踩倒或拔掉,活的小心翼翼,没有尊严,只有在野外才是它们的天堂,但也经不起成群的牛羊的折腾,没几年,长起来的草们就被牛羊们一根一根吃掉。现在不同了,人走了,成群的牛羊也被渐渐杀光了,只留下房屋和院落还坚守在那里,草们终于解放了,肆无忌惮地冲进院子里,爬上屋顶,钻进家里,没几年,就占领了人类的领空。

草们开始舒心地度过每一个春夏,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什么也不缺。它们唱着歌,跳着舞,手拉手,背靠背,成群结队地团结在一起,成为了十九梁真正的主人。

院落

眼前的这个院落是十九梁最典雅的一处院落,虽然已经衰败,但当年的风韵依然令人赏心悦目。

是的,人已远走,他们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继续着柴米油盐,或者,他们中有的已被这片黄土深深埋葬。但他们曾经居住的院落就在我眼前日渐颓废,古典浪漫的窗棂落满岁月的灰尘,斑驳的朱红色仍然显示着当年的富贵高雅。五间正房错落有致,中间的客厅凹进两边的厢房凸出,如蜂窝似得的窗棂上,还糊着经年的白纸,留有被雨水冲刷的痕迹。门的两边是四扇落地的木窗,同样的结构,一样的颓废苍老。两边厢房的窗户都已成空洞,风自由地穿行,透过塌陷的屋顶,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

院落被荒草覆盖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隙。人走了以后,草们有了自由的空间,它们随意生长,不断地占领着院落的每个角落,成了这个院落的主人。院子的大门紧闭,可院墙却残缺了,有一堵墙几乎成为平地,任由风马牛自由进出。紧闭的大门,雕刻精美,门楣上是翻卷的云涛,把手是狮头,两边的砖头上雕刻着一样的花纹。那草们就高高地站在门楼顶上,居高临下,守护着大门。后院的杏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围护它的院墙开了几个豁口,一块块黑色的石头裸露在阳光下。

脚下的这个院落在一个低洼处,房梁倒塌,被黄土淹没,室内墙壁上的白色还依稀可见。右手的院落也是一样的残败,黄土堆起的院墙斑斑驳驳,坑坑洼洼,一副衰老的迹象,好像还有些颤颤巍巍,风再大一些就要倾倒。路上到处是羊粪和牛粪,一颗颗一堆堆,踢在脚下随处滚动,还发着咔咔的声音。多数院落的门上贴着新春的对联,鲜艳耀眼,但门上却挂着一把铁锁。给人的印象是,虽然房屋倒塌,院落衰败,但主人还会在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贴上对联,站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看看,然后想想过去的日子,出门上锁,回头再看看,说来年再回来看你。

几声狗叫从眼前的院子里传出来,那狗和那黄土一样黄,朝着大门口一顿狂叫。接着村里的狗都叫起来,听着至少有两三只的样子,眼前那狗被一根绳子拴着,来回地跑着。狗的叫声,说明这户人家还没有搬走,但那门上却上着锁,主人的去向让人成迷。一样成迷的还有上面那户人家,整个院子还算完整,大门,院墙都在,但大门挂着一把铁锁,门前那快空地上栓着一头骡子。骡子把头伸出墙头,望着我们,发着突突的声音,然后就仰天嚎叫几声。见到陌生人,它显得有些激动和兴奋,或者是像那狗一样,给主人看家,突突声意味着告诫陌生人,不要靠的太近,嚎叫声说明它会发怒。他的主人呢,这个时候还不是农忙季节,田野里荒芜一片,虽然春分已过,但冰雪还未完全融化。再说村庄里几乎无人居住了,这些牲畜的主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既然留下来,怎么会锁着大门,不见人影。那骡子见陌生人走进大门,变得异常急躁,一边嚎叫,一边用蹄子刨着地,转着圈,怒目圆睁,仿佛要挣脱那缰绳。

而总体说,十九梁的院落是颓废的,荒败的,令人恍惚的,就如同那阳光一样,让人无法真实起来。满眼的黄土,满眼的荒草,满眼的阳光,死寂的院落,破落的围墙,凌乱的石头,这就是三月某日正午的十九梁。

发表于《鹿鸣》20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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