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何天龙的头像

何天龙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3/14
分享

女儿姑(原创小说 连载第七章)连载

 

宝儿叔被孬儿叔他们关进了牛棚。那时候人们皆习惯于将此称之为牛棚说是牛棚,其实也不一定是牛棚,关宝儿叔的地方只是大队部旁边一个闲置的房。

那晚的夜色依然是往日的夜色,月亮依然是往日的月亮,星星依然是往日的星星然而桃源村人们的心情却不是往日的心情,有悲有喜,各不相同。最幸灾乐祸的当属孬儿叔,最伤心的莫过于女儿姑吧。

女儿姑的眼睛早已哭肿了,她也不说话,只是哭,坐在炕头哭,倚在墙头哭。她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在窑里,一会儿走到院里,两只手只是不住地揪捋自己的长辫子,完全像丢了魂一般。我跟在女儿姑的身后,不离左右。我虽然看着女儿姑焦躁不安,简直疯了般的样子,心痛难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我无法走进她的心里,但我能理解她,我分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又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漫无目的的走到了院外道里,我也跟着走了出去。远处涝河里的蛙声还是那样依然如故地叫唤着几颗星斗还是依然如故地挂在那里,眨巴着眼在注视着我们就像天宫门口的哨兵,只负责看好大门,宫廷里面发生怎样的争斗跟它们没有关系,世间的事情更给他们说不着。一股凉风飒然袭来,我浑身不禁打了个哆嗦,我不由地捥住了女儿姑的胳膊。暗夜里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亮光,一闪一闪又一闪,我知道那是二爷旱烟锅子发出的亮光,只要不刮风下雨,每夜晚二爷永远都会出现在那里。我们慢慢走了过去,二爷坐在磨盘上,头也不抬,只是凝望着涝河一口一口地抽他的烟袋。

其实,孙家人不坏。二爷突然慢慢说道,宝儿虽然当过保长,但并没有干啥坏事,还偷偷给我们好些接济呢。

二爸,你说的啥呢?女儿姑问。

我是说,老孙家人不坏,打日本那阵子,给部队做过不少好事呢。他家的照壁后面有一个地道,直接通往涝河滩里,不信你们去瞅瞅去。不过这事除了我和你三爷,咱村没几个人知道。端北葛的炮楼我们就是从那地道里爬下去的,给了小鬼子一个突然袭击。我们在腰子沟打了敌人的伏击,鬼子的援兵将我们追到涝河滩,我们却踪影全无,人间蒸发了,哈哈!其实我们就是顺着那条地道早跑球了。孙家也有功啊!二爷得意地笑了笑,又接着叹了口气。

那咋还被评上地主成分?二爸,你为啥不早说?女儿姑没好气地跺了一下脚。

这是两码事再说那时候,我进去了,在里面了,咋说?二爷又叹了一口气,就是说也没用了,没人听了。

我们正欲转身离去,却听二爷又说:孬儿他爷才不是东西呢。女儿姑似乎不愿意听二爷讲孬儿家的事,头也不回,继续拉着我的手往坡头走,而我却竖起耳朵在听二爷接着讲道,那年,我们准备在善人桥伏击鬼子的补给车队,我们预先将一对人马藏在老孙家的地道里,不知咋的被孬儿他爷晓得了,偷偷去县城报了信。唉!那次我们损失了六名战士,都是好娃娃啊!过后我安排锄奸队决心除掉这个狗汉奸,那家伙翻墙逃跑,在逃跑的路上一脚踩空,摔下了涝河崖,摔死了,哈哈……

二爷的声音离我渐渐远去,自己的身体也离家渐渐远去,我忍不住问:姑,我们去哪里?

去你小爸家。女儿姑一边回答我却又一边往我的身后看,们同时听到了身后的响声,我跟着回头看。夜色,我看到了两个人影,各骑一辆自行车,那车被颠簸的叮铃铃山响我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那声音竟然是那么的耳熟,分明是父亲,是父亲咳嗽的声音。我禁不住大声叫唤了一声:爸——猛然挣脱女儿姑的手,跑了过去。然而父亲只是冲着我了一声,车都没顾得下,便随着前面的人匆匆忙忙地拐进了通往爷爷家的巷子里。

走在前面的那是磨儿叔。过后我才晓得自从下午开过批判宝儿父子的大会后,爷爷便当即安排磨儿叔借了一辆自行车去山里唤我父亲连夜回来,商议小爸明天去不去公社的事情。

其实我也想参加大人们议事,我也不是想参加大人们议事,因为我没有发言权,我主要是想近身去看看父亲好些日子都没回来了父亲的学校在距县城里远的乔家垣公社,是县城最偏僻的地方了。父亲在那里当民办教师。前年,奶奶去侯马姑姑家伺候姑姑坐月子,我曾去的学校小住。父亲的学校全校共有三个老师,却有一百多名学生,从一年级到七年级,分七个班,但全公社却没有高中班。当时全县只有三所高中,除了县城中学,在县城的南部和北部各有一所中学,然后各公社把初中毕业的学生按片集中到一所中学里就读。那时候,父亲当这个班的班主任,也当那个班的班主任,代语文课,也代数学课,还代历史和地理;代一年级,也代七年级整天忙得顾不上照顾我,竟然把我寄养在一个奶奶家里,而一个人在煤油灯下批作业,整晚整晚的批直到现在,微弱的煤油灯下父亲批改学生作业的背影在我的记忆里清晰可见,仿佛就在昨天。

我想父亲,我想让摸摸我的头和我的小鸡鸡,我想让的胡渣扎扎我的脸颊。我不知道父亲因为小爸的事有没有这样的心情,但我还是想跟着去爷爷那里。我开始跑,但没跑几步,我又停住了脚,我蓦然想起身后还有女儿姑,我扭过头,暗夜里,我看到了晚风中女儿姑孤零零的身影,我又开始往回走,往女儿姑的身边走。

这时候,静谧的夜晚我依稀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我能听出那是奶奶的哭声奶奶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动不动就拍着大腿面子连哭带闹。我想起就在前些日子,奶奶站在道里的沟嘴上冲着下面哭骂:是哪个挨千刀的偷了我家自留地里的黄瓜呢,吃进肚子里咋没把你噎死……!奶奶这样重复地叫骂着。人们听烦了,便有人对着沟嘴上道:别骂了,老婆子,那黄瓜是你那几个孙子偷吃了,你骂球哩,骂你自己哩!奶奶张张嘴,然后便拿起笤帚追的我和小青满世界的乱跑……

我想见父亲,却又舍不得女儿姑。我突然灵机一动,说:姑,我爸都回来了,小爸肯定不在家里,在爷爷这里议事呢,不如我们听听吧?女儿姑没有做声,我遂拉着她的手偷偷地躲到窗户后面。

玉镯子换面是的主意,爷不知道,胜儿不知道,我们全家都不知道这是奶奶哭闹的声音,我愿意去公社蹲学习班,替受罪,游街,挨批斗。

噔噔噔”,这是爷爷磕水烟袋的声音:你有完没完,一个妇道人家,知道啥?你说的那顶用吗?做饭去,没见娃些还没吃饭吗?

叮啷咣啷这是奶奶磕水瓢的声音

堂屋里一片沉寂。耳房里的那只烦人的老猫仍在那里“呜呜”地永无休止地叫唤着,像婴儿的哭啼。

你说,下面这么闹腾,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吗?想不到一向不吭声的小爷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先开了口。

不知道,绝对不知道。这是三爷在说话,他老人家千辛万苦打下了天下,为的啥?还不是为了让咱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么。

上面的精神我不是没贯彻,文件也不是没学。老人家还说要抓革命,促生产么呢,可怎么……这是小爸把话说完

矫枉过正,断章取义,主要是下面发挥得太厉害了,变味了。三爷毕竟跟着二爷干过革命,当过警察,时常蹦出些我听不懂的词儿。又说,小河里水,翻不了大浪,几个憨半截娃娃瞎闹腾,日子长不了。又说,不当这村主任也罢,无官一身轻。我把话撂在这儿,孬儿那二球,也蹦哒不了几天。

小爷:朝里兴许出了奸臣吧!

别瞎说。我能想象的到,爷爷瞪小爷,一介草民,天下的大事管不了说胜儿明儿个去,还是不去。

三爷:这些憨娃头脑简单,啥事可都干的出来。

小爷:不能去,看他们能咋地。

又是一阵沉寂,我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在乌云中穿梭。

如若不去,他们要再来咋办,那意义可就不同了,问题就大了。这是父亲,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那几个学生我了解,大个子是个直筒子,小个子心眼多另外,那些娃娃里还有我的其他学生再说,中学里和公社里我也有认识的人我想,我明儿个陪着胜儿去。看看情况再说

三爷:看啥情况?事情发生了就晚了。

小爷:不能去……

别争了这是小爸,他的声音很大,就按大哥说的,明儿个我去如若不去,他们再来,又得祸害村里也不用你陪我,你帮我今晚写好检查,明儿个我自己去。

父亲:不行,我得陪你去。

这时候,房门微弱的灯光里闪出一个黑影,那是大黄,它“汪汪”叫了两声,破门而来。大黄定然不会咬我们,但女儿姑还是拽了拽我的袖管,我们悄然离去。

女儿姑拉着我的手走下坡去,一口气走到小爸家的门口,但我们没有进去,我们已经知道小爸不在家,在爷爷那里议事呢。我们依在小爸家门口的那颗老槐树下面。女儿姑心系着坡下大队部里的宝儿叔,也心系着小爸,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进小爸的家里去。我听到院子里堂弟小青四处乱跑的声音和嘻嘻的笑声,我听到了比他小两岁的堂弟命的哭声,我听到了小妈一边撵着小青满院子跑,一边叫骂的声音:死娃,拿粮食当玩耍,作孽哩,老天爷捏鼻子哩,你奶奶若是知道了,看不打烂你的屁股。我知道准是小青拿他的蓖麻枪用绿豆吹他的弟弟呢。

我抬头看着女儿姑,女儿姑背靠着大槐树,过会儿回头看看不远处的沟嘴,但更多的时候是盯着坡下的打麦场发呆。打麦场的两个窑洞里还亮着灯,像两只猫头鹰的眼在盯着我们。我突然觉得我应当做点什么,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我猛一下挣脱女儿姑的手,飞快地冲下坡去,女儿姑在身后轻声叫我,我也全然不听我走到打麦场口屏住呼吸听里面的动静,我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操你妈的,给老子争女人,还打老子,让你争,让你打。那是孬儿叔的声音,他在用不知什么东西抽打宝儿叔啪,啪,啪……的鞭子声就像抽在我的心上,我的心根一下一下的抽搐。

你有本事杀了我!这是宝儿叔。

我紧握着自己的拳头,直握的手心里浸出热汗。我从脖子上取下宝儿叔为我做的大水枪。女儿姑早已给我的水枪缝了个布兜,我不玩时便把它套在脖子上现在我要把它取下来,我要去射孬儿叔水枪里没有水,周围也没有水,但我肚子里有尿。我脱下裤子,掏出自己的家当,尿进我的枪管里。枪管尿溢了,尿流在了我的手上,我感到手心里无比温暖。我将尿渍擦在裤腿上,然后轻点着脚步,猫着腰慢慢向关宝儿叔的窑洞摸去。透过门缝,我看到宝儿叔的胳膊被反捆在一个椅子上,上身赤裸着,鼻子和嘴角皆流淌着鲜血,身子已经被打青一块,紫一块了。我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来。我咬了咬牙,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掏出水枪通过门缝对着孬儿叔的后脑勺一口气将所有的尿水推了出去。

谁?窑洞里几个人几乎同时叫喊。

我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几个人出来,有人拉了拉枪栓孬儿叔好像看见了我,说:算了,大哥家的大小子。捣蛋着呢。

我一口气跑上坡去,正好看见小爸也回来了。

二哥。女儿姑轻叫了一声。

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做啥?小爸看了看女儿姑,又看了看气喘吁吁的我。

你明儿个去公社吗?

去。

还是别去,万一……女儿姑有些哽咽。

不怕,没事,能把我咋地。小爸看了看坡下,别乱来,等等再说。快回去。

我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小爸看着我们走远方才回去。女儿姑这才蹲下身子,抚摸着我的头急切地问我: 看到你宝儿叔了吗?

我点点头,我想哭,但我没有哭。

他们把你宝儿叔咋样了?

没,没咋样,宝,宝儿叔在那里坐着呢。我不自觉地支吾了一下,我没敢告诉女儿姑宝儿叔被孬儿叔打成了什么样子。我无法想象如果我说了,女儿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无法想象她听后得有多么地心痛。

一天了,你宝儿叔吃饭了吗。女儿姑问我,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摇摇头。

你饿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知道,她不是在关心我,而是心系着宝儿叔。

我们回到了家里。女儿姑开始和面。她取出了少许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那点白面参和在玉米面里,又拿出一把红枣,将红枣剁成枣泥再揉进面里,捅来炉火,取出鏊子烙饼。她晓得宝儿叔一定饿了,其实,她自己颗粒未进了。她怎么能吃的下饭呢?看着女儿姑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虽然心痛,着急,却又没有一点儿办法。

不知什么时候,我懵懵睡去了,我不知道女儿姑有没有睡觉。当我醒来的时候,见她的双眼更红,更肿了,面目憔悴,头发蓬乱,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我看到锅台上放个篮子,篮子用一块粗布盖着,那里面放着几张烙饼、几瓣大蒜和输液用的玻璃瓶里被灌得满满的一瓶水,那应该是一瓶糖精水。

今天,奶奶没有过来叫我吃饭,她根本顾不得我了,她似乎把我忘却了父亲小爸,她的两个儿子都去公社了,可谓生死未卜,奶奶的心仿佛也跟了去,饭也没有做,只是坐在那里又哭又闹,一会儿骂:死挨千刀的孬儿!一会儿又骂我这是哪辈子做的孽啊!见爷爷回来,奶奶便不再言声,但也不做饭,一副睡在那里病倒的样子。女儿姑过去爷爷送了几张烙饼,安慰了奶奶几句,然后回来拿起篮子走出门去。

我没有问女儿姑要到哪里去,我知道她要去哪里。我们走出院子,走下北山嘴,我看到沿途的大、小巷子里有人在墙壁上书写标语,有人张贴大字报,有人在高处插红旗,看来孬儿叔还真是立竿见影,真抓实干了。

快走到坡头了,女儿姑的脚步却愈走愈慢,最后竟然停了下来。她看看坡下的打麦场,又看看我,站在那里犹豫起来。我霍然明白,女儿姑是不情愿在孬儿叔面前低头。我想了想,然后说:姑,你把篮子给我,我给宝儿叔送饭去。

女儿姑眼一亮:你行吗?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便飞快地向沟嘴上跑去,我一口气跑回到家里。爷爷不在,奶奶在东面屋里躺着不停地叹息呢。我偷偷打开柜子,我知道柜子里有酒,无论爷爷生日还是奶奶生日,或过什么节日,母亲总是带些酒回来。小爸除了爱抽烟不会喝酒,父亲经常不在家,爷爷有时地里干活人乏了,拿出来咂两口,其余的就都被奶奶藏在柜子里了。我知道宝儿叔爱喝酒。我偷了一瓶酒,塞衣服里,夹在腋下,悄悄溜出门去。奶奶还在那里半哭半喊,不知道嘴里念叨什么,并没有睬我,我也不希望她睬我。我又一口气跑下沟嘴,女儿姑还等在那里。我过去拿起篮子便走。女儿姑:你行吗?

我抬起胳膊让她看了看酒瓶。女儿姑点了点头,又想吩咐什么,但我已经一溜烟下坡去了。

我慢慢向打麦场走去。关宝儿叔的窑门口站着两个民兵我看到院里还有几个民兵,又想起沿途贴大字报、写标语、插红旗的民兵臂膀上皆戴着红袖口,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孬儿叔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个藤条躺椅,用一张报纸盖在脸上,吱扭,吱扭地晃动着躺椅,在那里享受阳光的普照,好不悠闲自在。我走近孬儿叔,轻叫了一声:孬儿叔。

孬儿叔掀起报纸,眯着眼看了看我,又把报纸盖在脸上:昨晚你那水枪里灌的啥水?

我干笑了笑:孬儿叔,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肯定不会欺负小孩打老汉,是吧?

孬儿叔抬起报纸翻了我一个白眼,又把报纸盖上:你个小狗日的,过来做啥?

我给宝儿叔送些吃的,他饿死了你不是也不好交帐

孬儿叔仍然将脸埋在报纸里:谁让你来的?

我奶奶。

胡说,我不信。孬儿叔倏地坐起身来。我赶忙将酒瓶双手举,呈现在他的眼皮底下。孬儿叔看了看酒瓶,又一把夺过去,左右转动着瓶身,看上面的标签。

孬儿叔。我又叫了一声。

孬儿叔头也没抬,给旁边的民兵摆了摆手,我随即提起篮子跨进门去。

我看见宝儿叔还是被反绑在那里,低着头分明是睡着了,还不知昨晚孬儿叔他们怎么折腾宝儿叔呢。我走过去:宝儿叔。我轻推了推他。宝儿叔慢慢睁开眼睛,当他看清我的时候,眼睛霍然一亮,我赶忙为他解开绳索。

龙儿,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宝儿叔惊奇的问我。

你一定饿了吧,快吃吧。我掀开篮子,给他递上烙饼

饿,倒是不知道饿,只是渴了。我又赶忙给他上水去。

宝儿叔拧开玻璃瓶的橡皮盖,对在口上一仰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我看着宝儿叔喝水的样子,看着他满身的伤痕,眼泪止不住地流出了眼眶。

告诉你姑,不用管我,别把她也牵扯进来。你给她说,叔这次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出去,叔这辈子忘不了她的好,让她跟着受累,叔不配她。宝儿叔用手捋了捋我的头发,眼睛有些潮湿。

我看着宝儿叔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情急之下,脱口说:宝儿叔,你别急,女儿姑正在想法子救你出去呢。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啥?宝儿叔过我的肩膀,你说的啥?她能有啥法子?告诉她,千万别去求他

这时候,听到孬儿叔在外面叫道:龙儿,行了吧,是让你走亲戚来了吗?接着两个民兵进来,我就这样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关宝儿叔的窑洞。

女儿姑在坡上那颗老槐树下等我,等我走近,她一把拉起我的手,也不言声,近乎小跑着回到家里,翻手把门关上,这才问我:龙儿,看见你叔咋样?

我说:他口渴。

她喝水了吗?

喝了,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呢。

他说啥?

他说他忘不了你对他的好,他说他不知能不能出来呢。

他还说啥?

他说不让你求宝儿叔,要你不要为他操心。

女儿姑紧皱着眉头,神色默然地看着窗外。

姑,我对宝儿叔说,你正在想法子救他出去呢。看着女儿姑无助伤心的样子,我说。

女儿姑倏地扳过我的肩膀: 你真是这么说的?

我怯怯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还是说对了。其实我当时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的。我开始有些后悔。

女儿姑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呜呜地哭出了声音。这样哭了一阵,她突然一把将我推开,开始在窑里踱步,两只手还是不断地揪捋着自己的长辫子,从窑前踱到窑,又从窑后踱到窑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爸、你小爸都去公社了,这可咋办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女儿姑燃起煤油灯,打开门,望着夜空中孤零零的月亮沉思了良久,继续说,是的,龙儿,你说的对,不管想啥法子,姑得救他,姑得救他。

微弱的灯光下,我看到女儿姑的身影被拖出去几丈远,蓦然间她仿佛变成了一个巨人。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