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赵云卿几乎是在忐忑,紊乱,无绪的状态下度过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生病一般,心神不定,焦躁不安。她在文联自己的宿舍里摊开纸准备写小说提纲,但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除了小梅那死不冥目的目光,那几天所经历的一切,还有一个人的身影总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赶也赶不走,这个人就是陈超。她竭力抑制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但事情往往适得其反,愈不想就愈想想,愈想就愈不敢想,愈不敢想就愈想想,犹如小梅陷进那黑龙潭一般,使她身不由己,不能自拔。陈超高大魁梧的身材,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那深邃冷峻的双眸,总是鬼使神差地撩拨的她不能自己。其实她也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她竭力不往那方面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写提纲。一张纸写满了,拿起看,顿感脸颊绯红,撕了,然后再写,再看,纸上仍然全是陈超的名字。那字写得歪歪斜斜、横七竖八,全没了章法。赵云卿不由的想起她不知在什么书上看的:一个人无意间的胡写乱画,往往是这个人思想波动的轨迹,是内心世界的间接反映。怎么会这样?我这是怎么了?我难道是爱上他了吗?我是在自作多情吗?这不是很荒唐吗?这可能吗?她给自己提了一连串的问题,但她自己却回答不出来。
赵云卿走出门去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地的溜达,满目繁华的街道,一张张灿烂的笑脸同她的心境判若两个世界。他现在一定很痛苦吧?这管我什么事吗?这怎么不管我的事呢?是的,其实我是同情他。她这样死去活来般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又回答自己。她感到自己快被自己折磨得濒临崩溃了。
前面一家酒吧横在她的面前。那是赵云卿同闺蜜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她突然想喝酒,她想发泄一下,麻醉一下自己,又感到一个人喝酒没意思,遂拨通了她的闺蜜苏小琪的电话:“你在哪?”
“在单位,正准备下班呢。你不是下去了吗?”苏小琪说。
“你马上过来,缘缘缘”,叫上富婆。”赵云卿直截了当,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缘缘缘”是这家酒吧的名字。酒吧不大,但装修考究,简洁大方,进门迎面的屏风上画一男一女两只大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虚影下却是两个人背对背各自凝望着不同的远方。不知哪位高人写下这么几行字:
这里是您缘的开始,又是您缘的结束,
这里是您爱的起点,又是您爱的终结;
这里是您梦的温床,又是您梦的觉醒,
这里是您心的交融,又是您心的别离。
现在的营销策略真是五花八门,短短几句,仿佛人间的爱恨情仇、生死别离都离不开它似地,但细细品来,却又让人五味杂陈,浮想联翩,似乎每句诗里都蕴藏着太多的爱,太多的痛和太多的故事。
酒吧内光线很暗,一位美女穿一件雪白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在身后,正坐在一架钢琴旁专心致志地弹奏肖邦的《夜曲》。
赵云卿坐在靠窗的一个背椅坐上,服务员过来,她先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凝视着窗外发呆。没一会功夫,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喷发着动人的声浪在酒吧门前戛然而止。那是“富婆”的车。富婆大名叫叶红梅,也不知因何原故,这么一个漂亮洋气的女孩,当初她家大人却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土气的名字。她们仨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毕业,也算是最要好的闺蜜了。叶红梅大学没考上,遂自费上了商学院,混了个大学文凭。他父亲也是省里的一位领导,毕业不久其父便将她早早嫁给了一家国企老总的公子。可谓家景殷实,衣食无忧。叶红梅在市工商联某了个闲差,家里压根不缺她那点工资,上班只是图个名声,全当娱乐,整日出入于高档场所,周璇于上流圈子,全然一副富婆的样子,她的绰号也因此得名。苏小琪虽然没有于赵云卿考入同一所大学,但所学专业大体相同,毕业后,赵云卿工作在省文联,苏小琪则在市某报社当了一名编辑。她去年结婚,其丈夫大她八岁,现在省委组织部给领导当秘书,发官帽子的地方,自然近水楼台,也是坦途无限,光明一片。
“呦,我们的大作家今天怎么有时间接见粉丝呢?”叶红梅调侃着坐在了赵云卿的对面,珠光宝气熠熠生辉,法国兰蔻香水特有的气味弥漫四周,沁人心脾。苏小琪捅了一下叶红梅,俩人看赵云卿,只见她依然注视着窗外。
这里的隔音真好,街道上穿梭的人流,来往的车辆,嘈杂的声音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
“你怎么了?云卿,看你脸色不好。”苏小琪关切地问她。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赵云卿收起身子,笑了笑,她的笑有些不自然。
叶红梅摁响了呼叫器,服务员过来,她自做主张,拿起菜谱胡乱地点了一通。
“有什么事就说嘛,咱们兄弟几个还有秘密吗?”对于叶红梅的直性子她们早已习以为常。
“就是,看你心事重重的。”苏小琪趁机跟了一句。
这时饭菜上来,什么培根芦笋、西冷牛排、蜜汁三文鱼……慢慢弄了一桌。
赵云卿直着眼说:“能吃得了吗?”
苏小琪说:“咱家富婆啊,现在穷的什么都没有了,光剩下钱了。”
赵云卿说:“叫你们来,就是我请客的。”
“吃吧,吃吧。我既然点了就算我的,别给我争啊,要说钱,你们可真不行,。”叶红梅刀叉并举,开始动起来。
苏小琪说:“你老公可真能由着你性子花啊”
“他啊,才不管我呢。我也不管他,我们各顾各。整天说在广州、香港那边谈生意,哼,谈个屁,我还不知道。有道是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抽干了算了。”她们知道,她是在说自己的丈夫。
“呵呵,抽干了,你这块自留地咋办?”苏小琪笑着看她。
“我?”叶红梅喝了一口番茄海鲜汤,“体育学院一米八九的帅小伙有的是。我……”
“嘘。”赵云卿用食指抵住鼻尖,打住她的话头,“我们是同学加闺蜜,但你的世界里没有我,我们会不去,你也不要说。”
叶红梅略显尴尬,但很快反映过来:“好,不说了,喝酒。”她内心的痛苦其实她们早已知晓。
“一瓶张裕。”服务员过来,苏小琪说。
“什么张裕,王裕的。拉菲,1982,加冰。”叶红梅全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赵云卿看了看她,摇了摇,没有言声。
苏小琪说:“说正事,你不是下去体验生活了吗?这才几天,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
赵云卿略点了一下头。
“是不是遇见了一位帅哥?”叶红梅瞪大了眼睛。
赵云卿看了她一眼。
“他叫什么?做什么的?”俩人几乎同时发问。
“来。”赵云卿没有回答她们,而是举起酒杯喝白酒般一口倒了下去。“没有。只是这次下去,亲眼见了一个人死亡的过程,我觉得好可怜。”
“什么人死了?怎么回事?”苏小琪追问。
赵云卿自顾自地倒好酒。她原本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们,但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她蓦然感到没有必要让她们知道。
“不说了,没意思。”赵云卿伸出手去,三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骗不了我的。”苏小琪似乎能看穿她的心里,“你的心情肯定不是因了一个人死亡,天天有人死,挨你什么事?你的心情肯定跟一个男人有关系,说吧,他叫什么?”
“没有。”
“我们是不是好姐妹,云卿。你的条件太优越了,我们可得替你好好把把关。”苏小琪步步紧逼。
“对,就是。”叶红梅从旁帮腔。
赵云卿把酒杯拿在手里,慢慢地来回摇晃,玫瑰色的液体在酒杯中晃来晃去,沉入杯底的冰块一点一点地被吞噬着,浸透着,直到同酒完全融化在一起,冒出一缕细细的气泡,她才说: “你们说红酒是不是越挂杯越好?”她差开了话题。
“那当然,不但挂杯,还得挂匀,这是常识,不信你不知道。”苏小琪说。
“你们说眼泪能不能挂杯,能不能同酒融化在一起?”
“云卿,你到底要说什么?”叶红梅有些急。
“你们说人是不是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
“当然有了,过去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苏小琪也有些急躁,“你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是谁?。”
“你们不要再问我了,我不会说的。今天只陪我喝酒好不好。”赵云卿的眼泪滴在了酒杯里。她一口咽了下去,然后招呼服务员。服务员过来,她说,“大白天的弹什么《夜曲》,我想听莫扎特的《d小调幻想曲》。”
服务员赶忙过去征求那美女钢琴师的意见,很快小跑步过来:“可以,这属于点凑,收费二百。”
赵云卿摸出两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缕暖暖的光弥漫了整个世界,周围红彤彤的一片血色,黑龙潭那陡峭的山崖,那墨绿的深水也被染成了血红色,血色中那只面目狰狞的王八正挥舞着前爪,伸直着脖颈向她袭来……她惊恐万分,窒息难耐,“啊——”地惊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折射进来,形成白白的一道线打在她的脸上。赵云卿倏地坐起身子。是噩梦将她惊醒,还是阳光将她唤醒,她脑海里空荡荡的一片。
昨天她喝的太多了,不知不觉间,她们仨人竟然喝了四瓶红酒。她记得她们时儿哭,时儿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刚开始,她还记得叶红梅说,她公公和某个影视明星长长短短,一个偶然的巧遇她还亲眼看见了他们开房,他们父子一个样,不是拈花惹草的问题,而是只把她当成了家里摆设,她受活寡的日子才刚刚开始,等等。苏小琪说,她的婚事原本她是不情愿的,是她在市里当小科长的父亲硬让她嫁给那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只披着人皮的狼,为了往上爬,私下里给她的前妻来往不说,还经常让她陪领导吃饭、喝酒、k歌。有一次,某领导喝多了,她们把领导扶回酒店,他竟然留下她自己走了,说让她照顾好他,全然不把她当人……
想不到她们不知令多少人羡慕,光彩照人的表面,私下里竟然有这么多的故事。她们的难言之隐,她们的痛楚又有谁知道呢?赵云卿也说了很多,但说没说陈超,现在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就连她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也记不起来了,说就说了,反正一碗水泼到了地上,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穿好衣服,走下楼去,接了杯白开水,然后坐在沙发上稳神。
无意间她看见了陈超的那张名片,脑袋霎时嗡的一下,不由自主地“啊呀”惊叫了一声:“坏事了,今天几号了?”她嘟囔道,“我要回去,我要去参加她葬礼。”她这样一边自语,一边找日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那挂钟只有时间没有日期,她匆忙地翻了一通,这才想起手机上就有日期。她看了一下日期,拿指头阴历、阳历的换算了一阵,“明天,就是明天。混蛋,我怎么还在这里,我得走,马上走!”赵云卿简单的洗脸化妆,收拾行李,然后上楼为母亲擦脸,喂药,最后深深地吻了一下母亲的额头,准备好的一切,这才拨通的父亲赵天铭的电话。
电话是秘书韩兴接的:“昨晚你怎么能喝那么多,赵副省长发火了。”
“我怎么回来的?”赵云卿问。
“我让司机把你们送回来的,一个个喝得像死猪一样。”
赵云卿伸了一下舌头。
“昨天给谁去喝酒了?”显然是父亲赵天铭的声音。
“几个同学。”
“成何体统!”
赵云卿努了努嘴:“保证下不为例。”又说,”爸爸,我要下去了。”
“去哪里?”
“还是那个地方,明天小梅出殡呢。”
“哦。注意照顾好自己。”
“嗯。你的衣服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要记得勤换内衣。”
“知道。”
赵云卿刚准备挂电话,却听到电话里父亲还没有把话说完,她又匆忙接起。
“那个小梅的父母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云卿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哦,小梅姐的父母早就去世了,那个陈超的父母也早就去世了,他们是一对孤儿。对了,爸爸,你不是说要下来吗,什么时候下来?”
“还没定。”赵天铭挂了电话。
赵云卿踏上了返回桃园村的列车。
列车“哐当哐当”有规律地前进着。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窗外的柳树被狂风肆意蹂躏,很不情愿地把头甩向了同一个方向。天空宛如被一条硕大的灰幔将万物实实裹在里面,几道刺目的闪电张牙舞爪地划破天际,伴随着滚滚雷声,一场暴雨倾盆而来,铺天盖地的砸向世界。
雨珠像鞭子般抽打着车窗玻璃,也抽打着赵云卿紊乱的思绪。现在,她心里既忐忑不安又诚惶诚恐,既悲喜交集又热血沸腾。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承认自己怕是爱上了这个男人。她甚至觉得小梅并没有死,她就是小梅,这是一场生死的交替,只是爱的延续。无论怎样,自己尘封在心底深处多年,那曾经受过伤害的爱的引擎陡然间被这个男人启动,被他点燃,来的如此之迅速,如此之猛烈,令她心率加快,惶恐难耐。
赵云卿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爱情。就像大多数少男少女们一样,每个人的初恋总是那么难忘、荒唐、幼稚而可笑。
那是在她上大三的时候。在一次学校联谊会上,她认识了美术系的一名男子,他叫安亢,湖南人,一米八五的个子,留一头齐肩的长发,架一幅宽边近视镜,时常穿一条牛仔裤,脚上的皮鞋永远都是被擦得流光锃亮,上身随意地披一件体恤衫,无论站在哪里,都显得那么出众、另类又那么别扭。刚开始赵云卿也看不惯他的装束,还有那孤傲,目空一切的神情。在一次图书馆里她看一本杂志,无意间看到了一位著名电影导演的照片,见那导演也是满头长发,马克思般满脸胡须,衣服穿得也十分怪异,随便。云卿陡然领悟到,或许搞艺术的大都这样吧。因为在此之前那安亢似乎在有意向她传递着示好的信息,但一直被她拒绝着,主要原因就是那令她看不惯的打扮。安亢经常给她画速写,她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画的:有吃饭的表情,走路的姿势,看书的神态,和同学坐在一起的样子……。画得还蛮像,刚开始,云卿觉得很好玩也很好笑。安亢给她画的速写她也全都收下,尽管她知道安亢的意思,但她却没往那方面想。然而,那时候的赵云卿尚刚逾桃李年华,新潮萌动,纯情好奇,最终还是经不住安亢的狂轰乱炸,情愿不情愿,自觉不自觉地坠入了这条短暂的爱河。安亢给她画素描写真,画油画肖像。他们一起吃饭,看电影,谈人生,展望未来,着实让云卿激动幸福了一段时间。
然而好景不长。有一日,赵云卿好不容易弄了两张在国际上比较有名气的管弦乐团的演奏会门票,兴冲冲地去找安亢,要他一起去欣赏。当走到安亢在校外租赁的画室兼宿舍门口时,却听到屋里在争吵,还是个女孩的声音。只听那女的操一口浓浓的湖南话,连哭带诉地说:“我这么远来找你,你竟然想躲我,你怎么这么忘恩负义,这么没有良心。为了你上大学,我省吃俭用,给你买纸、买笔、买颜色、买画布,一天上十四个小时的班,啥事都依着你。现在你要分手,做梦把你,告诉你,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现在你爸妈知道了,我爸妈也知道了,还有同学、朋友和四方邻居也都知道了。我不堕胎,准备把他生下来……”
赵云卿还没听完,腿已经颤抖的立站不住,眼前一片眩晕。她用扶住墙壁,强忍着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愤然下楼。楼道里放着的一个拖把被她无意碰倒。那安亢闻声开门,看见云卿,叫唤这她的名字追赶过来。在楼下大院里,赵云卿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陌生,这么虚伪,这么卑鄙,这么恶心。她狠狠地掴了安亢一个耳光。撕掉手中的门票,愤然离去。
她从此关上了爱的大门。
在此后的岁月里,追她的人自然不少,同学、闺密介绍的也很多。她没一个看上眼的,或者说没一个令她动心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赵云卿也变的越来越稳重,越来越成熟起来。尤其父亲赵天铭对她择偶的“八字”要求,她时刻铭记于心。赵天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然规律,谁也逃避不了。你长大了,懂事了,对于结交什么样的男朋友,或许你有你的标准。老爸只送你八个字。”云卿忙问:“哪八个字?”天铭说:“正直、善良、责任、担当。”云卿笑了笑,开玩笑说:“假如我找个农村青年,山里小伙呢?”没想到赵天铭说:“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只要你愿意,没有问题。”沈虹赶忙在一旁嗔怒地说:“父女俩都说的啥话,没一个正经。”其实,在云卿的婚事上母亲最急,成天在她面前唠唠叨叨。政府家属院里也有几个阿姨提媒说合,碍于情面,赵云卿硬着头皮见了两次。
最不能让赵云卿容忍的是时任省委副书记秦文昌的妻子,几次托人找她的母亲沈虹给自己的独生宝贝儿子秦龙提亲。说人那秦家公子歌星都没上眼,就是看上云卿了。赵云卿经不住母亲的死缠硬磨,敷衍般见了一面。但见来人开一辆在全省廖廖无几的红色法拉利跑车,后面紧跟一辆奔驰s600。车上先下来四个穿一样深蓝色衣服的小伙子,或是随从亦或是保镖,快步跑过去小心地拉开法拉利的车门。那人缓缓下车,低个,肥胖,大背头,手里叼一根雪茄,俨然一幅黑社会老大的样子。赵云卿见状,心下骂了一句:庸俗,摆什么酷。遂扭身便走。
回到家里云卿好不生气,说:“妈,那是啥么,分明就是个土豪,小混混么。”赵天铭事先并不知道此事,问明情况,先说了妻子几句:“你咋回事么,女儿嫁不出去了?什么人都见。乱弹琴。”沈虹说:“是张阿姨中间说合,我没告诉卿儿那是谁,也不好推辞。”天铭说:“谁也不好使。”又看着云卿,“你觉得怎么样?”云卿说:“没感觉,不,不是没感觉,是恶心,你说的那八个字我看他连一撇都不沾,分明就是个小混混么。爸,那是谁么?”赵天铭并没有回答她,舒了口气说:“人家可不是小混混,是大混混嘞。”
这事其实也就过去了,不成想自那天见面后,那秦龙竟然好几次找到省文联。云卿不睬他,他竟然让人在大门口堵她。赵云卿气得实在没办法,便哭着脸把此事告诉了父亲。赵天铭点了点头,让她请个假在家呆一段时间。然后找他的老搭档,省纪委书记王勇商量。王勇明白天铭的意思,说:“人家五个孩子,四个女儿,快四十了才有了这么个宝贝蛋蛋,其溺爱程度可想而知喽。秦家厉害啊,其父是革命功臣,兄弟姊妹众多,皆从政为官,实可谓名门望族啊。”天铭说:“就是嘛!咱祖祖辈辈披星戴月,面对黄土,农民出身,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人家嘛。劳你找个机会给文昌书记侧面提提,策略不用我教,你懂,就说卿儿私下已经有男朋友了,只是大人还不知道。”
在一次开会结束,王勇有意和秦文昌走在一起,说:“文昌书记,有空吗?”秦文昌:“咋。有事?”王勇:“也没啥事,要不去我那里喝杯茶吧,我弄了明前龙井。”又凑到秦文昌耳边,“两个老手下,去杭州学习捎回来的。贡品,地道。”秦文昌指了指他,笑了笑:“好。”两人进屋,王勇沏好茶,先闲聊了几句,然后说:“令公子今年也不小了吧?”秦文昌:“快三十了,还整天贪玩。”王勇:“该给孩子找对象,娶媳妇了哈,有个人收罗着,咱们大人也省心。”秦文昌:“找了,找的人多了,还有个什么现在正红的那个歌星,叫什么来着……”秦文昌想不起来,王勇自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秦文昌接着说,“唉!老了,叫不上名字了,反正这崽子一个也看不上。说什么,这些女孩只能当朋友,玩玩可以,不能当老婆,你说现在的年轻人这……”
王勇呵呵笑了笑:“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像咱们喽,咱们那时候,有个女人愿意跟着,就很知足了。”
秦文昌赞同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呷了口茶说:“你可能也听说了,那崽子就看上天铭省长那闺女了。我觉得也合适,至少门当户对。你说,天铭那女子到咱家,还能让她受屈!”
王勇点了点头:“那可真是。”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说,“文昌书记,有一件事情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秦文昌:“你说。”
王勇:“巧了,今天你不提,我还真不敢说。天铭那闺女找我了。”
秦文昌:“她找你做什么?”
王勇:“告她父亲的状哩。”
秦文昌:“是吗?告天铭什么?”
王勇:“告她家大人包办婚姻,破坏婚姻自由哩,并说,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且早就在一起了。”
秦文昌:“是吗?”他慢慢点了点头,“原来你今天来喝茶是为了这事啊。”
王勇也不知道话说的圆不圆满,策不策略。反正自那次谈话后,他和赵天铭都感觉到了秦文昌见面时那不同以往的神情和目光。
大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沉闷的雷声似乎近在咫尺,翻滚在耳边,撩拨得人心慌意乱。赵云卿对面的座位上,一对恋人依偎在一起,那男的把自己的上衣脱下轻轻盖在女友的身上,一只胳膊伸过来抱住她的肩膀,偶尔在恋人的额头轻轻亲上一口。云卿瞅着好生羡慕。车内开着冷气,她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肩。要是自己身旁有那么一个坚挺的臂膀该多好。她心下对自己说,突然感到自己好孤独,好可怜,好委屈。她不禁想起了路遥在他的小说《平凡的世界》里说的一句话:精神再独立的人也需要一种依附,一种归宿。她又想起了父亲的“八字”叮嘱,她感到陈超符合这四个词语中的每一个字;而且那么有情有义,又那么帅气。这难道不就是我理想中的心仪之人吗!这难道不就是我要找的可以依托终生的男人吗!她又把陈超和叶红梅的丈夫、苏小琪的丈夫做比较,她觉得他比他们强过千万倍,至少他不会出现他们那样的问题,尽管他是个农民,或者叫什么土豪,但这重要吗?我才不管这些。赵云卿这样思想着,一股兴奋、激动和自信的快感涌上心头。我会让他接受我的。她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幸福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