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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文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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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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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美味的童年》

                                   

去年的春节,我带女儿回了一趟小镇。两年前,姥姥也被小姨接到城里住,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看看了。镇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残雪覆盖的地面上,只有零星的红色鞭炮纸屑,却不见成群的孩童嬉戏。

女儿有点失望:“妈妈,这就是你的家吗?”

我拉着她的小手,站在枯萎的河边。河床不知干涸了多久,里面堆着散乱的木柴。我摇摇头,忽然感觉有点悲伤。

蜿蜒的河床在我眼前蔓延,记忆中的水从遥远的山里涌出来,瞬间注满了小河。河水清冽,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成群的小鱼在水草间穿来游去。

我看到了我自己。一个小女孩,挽着裤腿和袖子,俯下身子,两手伸在水里,呈捧物状,紧张地盯着一条红色的小鱼。河里都是些灰不溜秋的小鱼,这条红色的鱼,简直就是上天赐给的礼物。我心跳得很快,快速地伸手一捧,小红鱼从指间钻过,滑腻冰凉的触感只是一瞬间,它就远远地游走了。我气急败坏地跺跺脚,眼睁睁地看着小红鱼远去了。河岸上,卵石缝隙里生长着的白色小花,纷纷抖落着身上的水珠。

河背靠的山叫花果山,只是里面没有美猴王。野兔子倒是不少。山一年四季都有绿色,不过夏天是滴出水的鲜绿,秋天的深绿中还夹杂着金色,冬天的苍绿上覆盖了一层白色,像抹茶蛋糕上的糖霜。这里永远都是生机勃勃,从不寂寞。

一个男孩从水里钻出来,像泥鳅一样,披上外套就窜了出去。“回家吃饭喽!”他快乐地喊道,人眨眼就不见了。我也觉得肚子饿了起来,提起小桶,里面有几条不起眼的小灰鱼。想了想,又把鱼倒回河里,小鱼们欢天喜地游走了。我没来由地开心起来,今天家里会吃什么呢?我快步往家跑去。

童年最美的回忆,在味蕾上次第开放。

老树桩和蘑菇

家门口的墙角边,曾有两棵老杨树。不知什么时候被砍了,剩下两只大树桩,轮胎一样粗。树桩可以当凳子坐,上面还有一圈圈的年轮,我经常数着玩。

树桩带来的惊喜还不仅于此。一个夏天的雨夜过后,清晨,我发现树桩周围长出了一片蘑菇。蘑菇个头很小,浅黄色的,看着很不起眼,一丛一丛的,长势喜人。我拔起一朵,闻了闻,一种特别的木头味道,还带着清香。能吃吗?我自言自语。我不多想,就动手拔蘑菇。数量还不少,捧不过来,我掀起裙摆,兜了一堆蘑菇,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妈妈看着这堆蘑菇,自信地说:“能吃。”

妈妈把蘑菇洗干净,摘掉老根。用蒜片炝锅,把蘑菇下进锅里,再打上两个鸡蛋。很快,蘑菇汤就做好了。我端起一碗,闻起来香喷喷的。拿勺子送进嘴里,蘑菇又鲜又滑,还有点嚼劲,加上打成云雾状的蛋花,回味无穷。

从此,树桩成了我的宝贝,像聚宝盆一样,每次下雨都会长出新蘑菇。每逢要阴天下雨的时候,我就跑出去捡些树枝什么的,把树桩盖起来,生怕别人发现这个大秘密。有一次,我去城里的姨家住了两天,恰逢下雨,我坐立不安,脑子里都是我的树桩。好不容易盼到回家,跑到树桩前,哈,蘑菇都在。后来我发现,即使我不去遮盖,也没人来抢我的蘑菇,从此放下心来。

很久以后,我吃过了各种菇,金针菇、茶树菇、鸡腿菇、猴头菇……可是都觉得少了些什么。那种不知名的小蘑菇,那两只老树桩,那一碗鲜美的蘑菇鸡蛋汤,永远都在记忆里飘着香味。

腌鸡蛋和咸菜

我怀孕的时候,口味变得很刁钻,想吃点盐重的东西。思来想去,最想吃的,却是奶奶腌的鸡蛋和咸菜。可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行动不便,做不动活了。我想起小时候,奶奶还精神矍铄,一边推石磨,一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山里的鬼怪传说。

小学的时候,一放暑假,我和堂弟都喜欢去奶奶家。这边孩子多,热闹,好玩。吃饭的时候,爷爷喜欢倒上一小盅白酒,摆上一盘椒盐花生。吃一颗花生,抿一口酒,看他脸上的表情,真是给神仙都不换。夏天的夜晚,奶奶在院子里点上驱蚊草,那是用艾草拧成的一股绳,专门熏蚊子。我喜欢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仰头望天,月亮上的脉络清晰可见,满天星星一闪一闪,好像能闪进人的心里去。

最好玩的就是捡鸡蛋了。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鸡,母鸡下蛋的时候,会跑到院角落的草窝里去。每当看到母鸡趴进草窝,我就特别高兴,蹲在一边盯着看。等了半天,母鸡还没动静,我没耐心了,拿树枝戳戳它。母鸡挪动一下,很不愉快地看我一眼,继续下蛋。终于,一只蛋新鲜出炉了!我迫不及待地拿起蛋,开心地跑去交给奶奶。

院里还有两只大缸,一只用来腌鸡蛋,一只腌咸菜。鸡蛋要腌一个月才能捞出来吃。奶奶腌的鸡蛋个个流油,咸香下饭。我打开咸鸡蛋,一般都先津津有味地吃掉蛋黄,然后再吃滋味稍淡的蛋白。吃完蛋黄后,往往还有怅然若失之感。咸菜倒是方便多了,平时做菜剩下的萝卜、半截黄瓜、小朵菜花、青菜什么的,奶奶都会扔进大缸里,在又酸又咸的水里泡着。想吃的时候,随便捞起一小碟,酸咸清爽,能多吃下半碗饭。

现在,我有时也买一些咸鸭蛋、咸鸡蛋来吃,标榜的都是散养蛋、有机蛋。蛋黄个个也是流油,那金黄色看上去很浓艳,倒显得有点诡异,咸得夸张,让人不由怀疑添加了什么东西。后来索性不买了,连鸡蛋都是速成的,还能指望有什么蛋香味吗?

年迈的奶奶晒了些咸萝卜干,托人给我送了来,拯救了我孕期的食欲。萝卜干虽然没水分,但咬起来却不干涩,还带着花椒的香味。我很珍惜地把它们存起来,每顿饭拿出三根来吃。

多么希望还能吃到大缸里的腌鸡蛋和咸菜。

河边的早餐铺

上小学的时候,天天都要沿着河走一段路。大人来不及做早餐时,都会给我几角钱,让在街上吃早餐,我心里是很乐意的。

河边有家早餐铺,老板娘是个很利落的中年女人。铺面其实是间草棚子,四角有长长的木桩撑着,刮风下雨能勉强避避而已,倒是多了些露天通风的趣味。

炸油条和豆浆是黄金搭档。油条在一边支起的大锅里现炸现卖,白色的面团一抻一拉,扔进滚油里翻上几翻,立刻变成了金黄色。表皮又酥又脆,内里却保留着面筋的坚韧,咬起来妙不可言。豆浆也是早上现磨的,白白的一大碗,盛得满沿,喝上去口感绝不稀薄,而是很有质感的样子。油条泡进豆浆里吃,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老板娘还会做豆腐脑。现在我也吃过很多豆腐脑,像果冻一样,一戳就碎,入口即化,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那种老豆腐脑很粗糙,吃起来有咬劲,一碗下去管饱。有时候我只买半碗,实在的老板娘也会给满满一大勺,加上姜汁,足足也有多半碗的量了。佐料是韭花酱,山里的野韭花,味道格外独特,带着微辣。也有辣椒油,喜欢吃辣的可以加上点儿。

还有葱花饼,菜包子,小米粥,可以连续几天不重样地吃。咸菜丝在盆里,是自取的,还有小块的豆腐乳,也不多要钱。

前两年,有老乡来京聚会,我还特意打听了那位老板娘。遗憾地得知,因为生病,她已经离开几年了。我怔了半天。印象中,那位厚道又能干的老板娘,一边在案板上和面,一边笑着跟食客打趣,好像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

榆钱,槐花,花椒芽

小时候的课本上,学过《榆钱饭》,读完了让人直流口水。在乡间,榆树并不少见。春风吹过几遍,榆树枝条上就挂满了簇簇黄绿色的榆钱。妈妈说,他们年幼时,姥姥经常在玉米面里掺上很多榆钱,充充数量。我曾恳求妈妈给做几个榆钱窝头,妈妈表示没有兴趣。没能吃上榆钱窝头,我倒是喝上了榆钱粥,小米粥里拌上榆钱,有种特别的清香,在米粒里寻榆钱,是种趣味。

槐花也是极常见之物。在当时的我看来,槐花是很美的,那是种朴素实在的美。一树雪白掩在绿叶间,暗香浮动,而且,还很好吃。有大人爬上树去砍槐花枝条,小孩们就在树下,眼巴巴地仰着脖子等。一堆槐花枝条砸落下来,我们就欢呼着去抢。槐花闻起来有种幽香,生吃起来甜甜的,大人会告诫小孩,吃多了会闹肚子。妈妈经常煎槐花饼,刚出炉的槐花饼,带着花的甜味和面香,让人垂涎。

晚饭后,我经常跟着爸妈在河边散步。河边有片花椒树,是一位亲戚种的。有时,妈妈会顺手掐一把枝头上的花椒嫩芽,回家洗净晾干。花椒芽炒鸡蛋是常吃的一个菜,微麻的嫩芽,滑嫩的鸡蛋,配起来口感独特,我很喜欢。

城里的槐树也不少,一到春天,满树洁白,树下常见拍照的人,却不见吃槐花的人了。那一树旺盛的生命,看上去就多了几分寂寞。

写在后面

有一天,我陪女儿在店里吃披萨。披萨上面五花八门,香肠、菜、各种酱混作一团,小朋友吃得倒很开心。女儿问我:“妈妈,你小时候吃过披萨吗?”

我笑着摇摇头:“没有,但是妈妈吃过很多好吃的东西。”说着,莫名生出几分自豪感。

女儿感兴趣地问:“都有什么啊?”

“都有……”

我想到了很多,每一种都有故事可讲,可是,小家伙能听懂吗?也许只有品尝过那些滋味的人,才能想象出那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吧。

很多美食,和时间一起,都回不去了。好在,它们被我藏进了记忆的厨房里,永远也不会失了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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