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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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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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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饕餮 亦非饕餮

君本饕餮 亦非饕餮

张文睿

汪曾祺先生写过不少与美食有关的文学作品,地道,有滋味,久读不腻。

汪先生写吃的文章大概有两类:一是专门写吃,譬如,散文《四方食事》、《故乡的食物》、《手把羊肉》等等;一是在小说或散文里涉及到了吃,譬如,散文《老舍先生》,汪先生写在老舍先生家吃到了,以后再也没有见过的,瓷钵芝麻酱炖黄花鱼。

很多人喜欢读汪先生专门写吃的散文作品,当然,都是好文章啦。我个人则以为,汪先生写吃写得最好的,是小说或其它主题的散文作品中,涉及到吃的那些文字。

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那些让人沉醉其间的文字后面,有清晰的时代痕迹,有鲜丽的地域色彩,有难以替代的情感,有平民意识。特别是有一种让人为之心动的,劳动人民的生活与情怀。

眼下,已经很少有人,喜欢说劳动人民的生活与情怀之类的话题了。

汪先生的小说《讲用》,主人翁是一家剧团打杂的,叫郝友财。作品中近乎半数篇幅在写他如何吃。

“剧团外出,他不吃团里的食堂,每次都是烙了几十张烙饼,用包袱皮一包,带着。另外带着好些卤虾酱、韭菜花、臭豆腐、青椒糊、豆儿酱、芥菜疙瘩、小酱萝卜,瓶瓶罐罐,丁令当琅。他就用这些小菜就干烙饼。一到烙饼吃完,他就想家了,想北京,想北京的‘吃儿’。”

这篇小说写的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一个荒诞的喜剧。笔调轻松幽默,准确地写出了那个时代,京城百姓的生存状态。包括当时人们的经济状态与精神状态。

小说《安乐居》是一幅风俗画,一个小饭馆,四五个酒友,常在那儿聊天儿。每个人都有自己故事,每个人的故事都跟吃有关,每个人的故事都十二分的精彩。

作品中,有个姓王的老人,年轻时是扛包的。

“那会吃得多!早晨起来,半斤猪头肉,一斤烙饼。中午,一样。晚半晌,半斤饼,喝点稀的,喝一口酒……”

“三年自然灾害,可把我饿惨了。浑身都膀了。两条腿,棉花条。别说一百多斤,十来多斤,我也扛不动。我们家还有一辆自行车,凤凰牌,九成新。我妈跟我爸说,‘卖了吧,给孩子们来一顿!’丰泽园!我叫了三个扒肉条,喝了半斤酒,开了十五个馒头。馒头二两一个,三斤!我妈直害怕:‘别把杂种操的撑死哇!’……”

插句闲话:小说《安乐居》里写的那个小饭馆,是有原型的。当初,汪先生曾在京南蒲黄渝住过,“安乐居”离汪先生家,不超过一里半地。

汪先生写的这篇作品,让在北京南城长大,并生活至今的我,备感亲切。

《七里茶坊》说的是,第一人称的“我”,领着一伙子人,到塞外一个地方掏大粪,在一个车马店住了些日子。背景是六十年代初。收了工,天天吃“推莜面窝窝”。自己带着一口袋莜面,“蘸着麦麸子做的大酱吃起来。没有油、没有醋,尤其是没有辣椒”。然后呢,众人总是在东拉西扯的瞎聊天儿。吃,是主题中的主题。这里面还有畅想的成份。这些关于吃的话题,占了作品绝对的篇幅。

小说结尾处,写的是年根儿,从坝上来了几个人,他们冒着零下几十度的严寒,给屠宰厂送牛,为的是让坝下的百姓,过年有口肉吃。半路上,两头牛掉冰窟窿里了。这几位,到车马店对付着吃了口东西,就扛着木杠、钢绳,顶着大雪连夜找牛去了。

这时候,作者通过不同的人物,断断续续说了三句话:“他们真辛苦”、“咱们也很辛苦”、“中国人都很辛苦啊!”

我个人以为,关于写吃,汪先生最值得推荐、推崇的作品,应该是《黄油烙饼》。这篇小说,最初是刊登在《新观察》杂志上,那是在八十年代初期。我第一次读时,就一直忍着眼泪,还是没忍住。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再读,依旧如是。

这篇作品,我不打算细说了,谁有兴趣,谁自己找来翻翻吧,不长。汪先生诸多的作品集子里,都有这篇、

还想插句闲话:据说,当初,汪先生手里,刚攥上七八十篇作品时,就已经出了四五十个作品集了。各家出版机构都看出眉目来啦,汪先生的作品,长销!如今,就更别提了,估计,研究汪先生的专家,要想闹清楚了,各家出版社到底给汪先生出过多少集子,也得费点儿工夫。哪位想要找到《黄油烙饼》,容易呀!

说到劳动人民的生活,在汪先生的集子里,随手一翻就能读到。散文《四川杂忆》中有一段:“川菜尚辣。我六十年代住在成都一家招待所里,巷口有一个饭摊儿。一大桶热腾腾的白米饭,长案上有七八个用海椒拌得通红的辣咸菜。一个进城卖柴的汉子坐下来,要了两碟咸菜,几筷子就扒进了三碗‘帽头儿’。”

散文《赵树理同志二三事》也写到了吃。说文联宿舍附近有几家小饭馆,“最贵的菜是小碗坛子肉,最便宜的菜是‘炒和菜盖被窝’——菠菜炒粉条,上面盖一层薄薄的摊鸡蛋。树理同志常吃的菜,便是炒和菜盖被窝。”文章还写到,赵树理工作得很晚,每天十点多钟,要到胡同口卖夜宵的摊子吃点东西:“树理同志往长板凳上一坐,要一碗馄饨,两个烧饼夹猪头肉,喝二两酒,自得其乐。”

汪先生笔下的作家赵树理,是生动、真实,且平民化的。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是汪先生的名篇佳作。文章的倒数第二段写道:“沈先生在生活上极不讲究,他进城没正经吃过饭,大都是在文林街二十号对面,一家小米线铺吃一碗米线。有时加一个西红柿,打一个鸡蛋。有一次我和他上街闲逛,到玉溪街,他在一个米线摊上要了一盘凉鸡,还到附近茶馆里借了一个盖碗,打了一碗酒。他用盖碗盖子喝了一点,其余的都叫我一个人喝了。”

如此平白、家常的字句,依旧让人感觉好像能读出文字之外的东西。

人们都知道,汪先生是做菜的高手,汪先生自己不这么说:“我只能做几个家常菜。大菜,我做不了。我到海南岛去,东道主送了我好些鱼翅、燕窝,我放在那里一直没动,因为不知道怎么做。”这是汪先生在《文章杂事》一文中写下的。这篇散文最初刊登在一九九三年六月号《今日生活》上。在文中汪先生还向读者介绍了几道“可以称为我家小菜保留节目”的做法。有拌荠菜、干丝、烧小萝卜、塞肉回锅油条、炒青苞谷等,都是家常菜。我在这儿抄几句,作为本文的结束:

“干丝。这是淮扬菜,旧时只有烫干丝,大白豆腐干片为薄片(刀工好的师傅一块豆腐干能片出十六片),再切为细丝。酱油、醋、香油调好备用。干丝用开水烫后,上放青蒜米、姜丝(要嫩姜,切极细),将调料淋下,即得……”

补记:听朋友讲,汪先生极喜欢吃时鲜青菜。蚕豆呀、竹笋呀,按汪先生自己的话说,那叫“碧绿生青、新鲜水灵”。那年,小红萝卜刚下来,汪先生吃炸酱面,小红萝卜切细丝儿,和别的青菜一块儿,当面码儿。

汪先生食道里原本长了一点东西,不巧,没嚼烂的萝卜丝儿,把食道里长的东西给划破了,出血了。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就不细说了。

假如那天,小红萝卜丝儿,是用礤床儿礤的,不是用刀切,口感可能稍微会差点儿,但汪先生兴许还能延寿,还能写出若干篇关于美食或其它的佳作。

汪先生肚子里。应该还有不少好东西,没来急掏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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