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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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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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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细语

在那年,长途汽车把我扔到了路边,这时候我发现自己被芦苇包围了。芦花正开得汹涌,秋风里摇曳出一片潮水般的漫漶,一条惨白的羊肠小路上,斑驳的盐渍正白花花地涌出地表,足迹踏在上边,就如同未来在十八九岁的年纪捉摸不定。

背着简单的行李,在我心头竟然没有丝毫拥抱城市的兴奋,如果说远处那堆矮趴趴的水泥砼块也算城市的话。透过摇曳的芦苇丛影,它们散落着坚硬与冰冷。

现在人到中年的我唯一确定的是,我在那片芦苇丛中伫立了许久,当时的我不知该怎样来形容这片芦苇荡,我感觉天上游荡的白云一朵朵落了下来,于是一株株芦苇有了披头散发的模样,没有一株芦苇生长得婀娜多姿,它们僵硬的身躯总是随着风在起伏俯仰。或许是风停了,或许是我的到来让它们不知所措,看着我它们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沙啦啦的声响。

夕阳里,一朵朵芦花泛着黄黄的光晕,我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朵,手上是柔软的感觉,心里也是。看着一片芦花在面前摇头颔首,我忽然提起嗓门告诉它们和远处那座城——嗨,我来了!于是芦苇丛中扑啦啦惊起了一群飞鸟,看到它们仓皇的样子,我笑了。

当瘦小干枯的我踮起脚的时候,芦苇丛的尽头一辆公交车正缓慢驶来,我背起铺盖跑过去,那辆外型笨拙的甲虫缓慢地穿行在浩瀚的芦苇丛中,正气喘吁吁喷吐着黑烟,我跑了没几步,脚上破烂的解放鞋却甩出了老远,回身跑回再蹬上,冲着那辆汽车挥着手——等等我,我来了……

你来了又能怎样呢?我似乎听到身后的芦苇都笑了,秋风里笑得前仰后合,又一阵波澜起伏的沙沙细语,我的身后还洒下了一路叮咚脆响……那是一只破旧的搪瓷茶缸系在身后的书包上,就因为那一路紧跑慢跑,它开始漏水。在梦里总是梦到多少年前那片芦苇,它如潮水,像坠落的朵朵白云,它浩瀚而飘渺,飘摇不定像一波波浪花席卷而来……

而一座城似乎总是以消灭芦苇做使命的,因为芦苇代表的是一种荒凉。城市的建设者们一直为消灭了芦苇沾沾自喜,而我却为寻不见一片广阔的芦苇而有些许怅惘。我不喜欢公园和绿化带里的花团锦簇,总是喜欢浩瀚的芦苇丛摇曳出的那片野性。这世上似乎没有一种植物让我礼赞,我只想和我的芦苇们说:你们还记得我当年的样子吗?瘦小而干枯,一脸懵懂却又无所畏惧,咱们更像一伙的,从不惹人注意,却又生长得恣肆汹涌……

作为这座城市的原居民,它们就这样被赶跑了。我曾经驱车走出去很远,为了寻找一片浩瀚的芦苇荡。但都是失望而归,到处是绿树成荫,到处是花香和鸟语。我费劲力气只是找到了散落的一簇簇,一丛丛。芦苇永远是芦苇的样子,而我已从瘦小干枯变得大腹便便。

在属于我的那截河沿,一处河边公园还未延伸到的地方,一溜长长的芦苇总是让环卫工人头疼,用镰刀割掉,几天又会生长出来,再一次割掉,没几天又是一片葳蕤,于是工人师傅也泄气了。就留着吧,或许它们也算风景。那片芦苇终于生长的无拘无束,没人再剥夺它们生长的权利。它们很快就吞噬掉了大片河岸,变得声势浩荡。这片铺满大理石的河沿不得已开始接受它们滥情的亲吻,一条翠绿的阵仗簇拥着冰冷的石栏,于是坚硬消失了,生机开始喷薄地焕发出来。

夏日的夜晚,有风的日子里蚊虫就不再肆虐。我总是坐在大理石台阶上静静地望着这片芦苇出神。暗影里它们仍旧在摇曳起伏,于是一阵阵沙沙的细语传出来,委婉得没有半点性格与脾气。要是有月亮的夜晚更好,那片芦苇婆娑的暗影泛起了水银一样的光亮,起伏晃动出了柔软的波涛,舒缓地撩拨着你的神经,呢喃声在你耳边如泣如诉,在静夜里,安详和着月光无声而绵柔的洒落,天上一盏皓月当空,水中银盘忽然就被微风吹皱了表情……

我每天奔跑在这段河沿上。芦苇绿了又黄了,枯死了新绿又孽生出来,我的年华与其说是一圈圈年轮,不如说是一茬茬芦苇。你很难分辨一棵芦苇与另一棵有什么不同,就如同你数不清大把的日子重复的有什么不一样。

挖掘机终于开到了这处河边,一处人工建造的自然很快就会呈现。我知道这片芦苇也终将成为过去,就如同我找不见的许多记忆。那天早起我又奔跑在了河边,路两侧是大片的芦苇,芦花绽放在我的头顶,芦花绽放在我的肩头,芦花绽放在我的膝下,我被一袭袭柔软包围着,偶尔用手掌划过它们的面颊,心里也没了任何棱角,平日里的压力与紧张随之也消失了。

在河边小路的尽头,一轮硕大的红日升起了,在晨晖与朝霞中,那些堆棉积雪的芦花染上了层层金黄的光晕。从来没有一种植物如芦苇坚强而又卑微,芦苇荡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但芦苇却让我看清了自己,于是我奔跑得更加起劲,只是我的身后再也没有一只破旧的搪瓷茶缸,也没了一路的叮咚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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