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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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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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掸蓬尘

童年记忆中的年,是从掸蓬尘开始的。

这一天,全家人一起动手,要将家里的角角落落彻底地打扫一遍。虽然民间有“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的说法,但有时候也会前后调整,得看天气,需要选在大日头的晴天才好。

选一个大晴天,父母亲早早地起来了。

父亲要先把掸蓬尘的必备工具准备好,一个是“掸尘帚”,一个是“通烟帚”,这是必不可少的。它可不同于一般的扫帚,是掸蓬尘的专用工具。“掸尘帚”是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头绑上一把竹枝,专门用来掸扫高处的灰尘;而“通烟帚”是在一个大称铊上绑上一根长长绳子,绳子尾巴再绑上一捆稻草,专门用来通烟囱的。

而母亲则早早地烧好了蕃薯粥,大声喊叫着“小懒虫好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见我们兄妹三个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咚咚咚上楼,故意把楼梯踩得比平时响。要在平时,我们在楼上做作业,母亲要上楼检查我们是否自觉,她就会脱下鞋子把楼梯走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将正沉浸于玩耍中的我们抓个正着,让人措手不及。母亲上楼后,冷不丁地将窗户推开,原来黑乎乎的房间一下子充满了亮光,我们的小脑袋赶紧又往被子里缩,想钻回到黑暗里去。可母亲一把将我们拉了起来,嘴里说道:“快起来,要掸蓬尘了!”我们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再次确认:“要掸蓬尘了?”似乎不敢相信一年一度的幸福时刻真的已经来临了。因为在这一天,我们是不用做作业的,而是成为家里的小帮手。因为掸蓬尘,也无法做作业。

这一天的早餐吃得也比平时快,囫囵吞枣地喝完粥,快乐劳动的一天便开始了。

母亲指挥着要将什么东西搬出来,要将什么东西盖起来。那些衣被、桌椅、篮子等等能搬的都搬出来,花花绿绿的一大堆,晒在门口的阳光里;不能搬的就用塑料布、报纸什么的盖起来。此时父亲已一副武装地穿戴起来,身上是雨天才穿的蓑衣,平时防雨,今天却用它来防尘;头上戴得是笠帽,活脱脱的雪中一笠翁。父亲拿起那把长长的“掸尘帚”开始了扫尘。先是房梁上、屋柱间、墙角处,从屋顶到床底,从二楼到一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要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干净,似乎要把一年的晦气与不洁都扫出去,好干干净净地迎新年。

这使用“掸尘帚”也有讲究,不能直扫,要与屋顶成四十五度角。因为仰着头,直着扫,灰尘就会掉到自己的眼睛里。我偷偷地试过,不光落了一头灰,眼睛也落了尘,又得哭丧着脸找母亲吹灰。扫得时候用力还不能太猛,也不能太轻,太猛会松动屋顶的瓦片,太轻扫不干净灰尘。掸尘帚一把划过去,一把划过来,用力均匀,迅疾而精准,像操练场上跑过的马,扬起一屋的尘土。屋梁上、床底下、柜子后那些沉寂了一年的灰,便都纷纷扬扬起来,整个房子似乎都笼罩在迷漫在“硝烟”中。

而我们却全然不顾这些,像过节一样欢快地穿梭在这“硝烟”中。因为在父亲的扫尘中,会有不断的惊喜,让我们欢呼雀跃。有时是一个硬币,有时是半块橡皮,有时是一件不知什么时候丢失的玩具,此时会突然从床底下或什么柜子底下扫出来,像一只走丢了的小马驹,欢快地从角落里跑出来。我们兄妹几个跟在后面,抢着各自的“战利品”,乐此不疲。父亲却不停地挥手,要我们走开,去帮母亲干活。

此时的母亲,正在哗哗的溪水里,忙着洗东西。有凳子、碗筷、凉篮等等。凳子和碗筷都是正月里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因为平时没那么多人,都放在阁楼里。每年的这时候都要拿出来洗洗干净备用,正月一过,母亲又会小心翼翼地放起来。那时候用的筷子都是红筷子,平时用的都磨掉了红漆,洗得发白发黑;而拿出来接待客人的那些筷子则是红红的,像新的一样。而凉篮是老家特有的一个竹制双层篮,平时悬空挂在屋梁下,吃剩的菜饭就放在里面,一防老鼠二防馊,相当于乡土版的冰箱。而过年是要拿来放祭祀品的,最为奢侈的鸡鸭鱼肉和猪头都要放在里面,必须把它洗干净了,再晾干备用。

母亲其实也用不着我们帮忙,洗碗怕我们摔着了,她可心痛。我们乐得什么活都不用干,作业也不用做,在小溪边上玩水,或在太阳底下晒着的杂物堆里捉迷藏。特别喜欢躲在晒着的被子中间,暖暖的,一股阳光的味道,闻着都是一种幸福。

到了下午,父亲扫好楼上楼下的尘,便要开始通烟囱了。千百年来,人们的食物都是在灶台上烧熟的,一直相信是有一位叫“灶王爷”的神在帮助。灶王爷又叫“奥灶菩萨”,专职向仙界汇报凡间动态,所以在供奉“奥灶菩萨”的地方要贴上一副“上天呈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寄托人们的愿望。烧了一年的灶,“奥灶菩萨”吃了一年的烟,受了一年的气,要给通一通,顺顺气。其实是烧了一年的柴火,那些焦灰积在烟道壁上,厚厚的一层,把出烟道堵上了,不通的话不利于出烟。

父亲架了梯子,爬到高高的屋顶,然后把“通烟帚”的铁称砣从烟囱里一点点地放进去。那铁称砣因为沉,一下子就沿着烟道滑进了灶膛子里。父亲最后把那个稻草尾巴也塞进了烟道里。这个稻草尾巴大小也有讲究,要刚好与烟道差不多大小,太大塞不进,太小通不了灰。塞好稻草尾巴,父亲又要绕回灶下,从灶膛里捣出铁秤砣,然后一点点地往外拉,直到见到稻草尾巴为止。这时候,烟道里会随着稻草尾巴落下一大把一大把的烟灰,偶尔还会掉下整大块的柴灰,感觉有种从耳朵里捣出耳粪的爽快。

有时候一次还不够,要将同样的程序再操作一次,甚至几次。如此反复,直至没掉下灰为止。烟道通畅了,“奥灶菩萨”出气就顺畅了,这个年也会顺顺当当,来年的日子也会顺顺当当。上上下下地折腾几回,烟道是通畅了,父亲的脸上却黑一块白一块,成了个大花脸,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通完烟囱,整个掸蓬尘工作才算基本结束。这时候,太阳也快下山了,大家一起把晒在外面的东西一件件地往里搬。原来黑乎乎的屋子顿时变得明净、亮堂了,每一件晒过的衣物和家具都散发着一股阳光的味道,溢满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好闻极了。

就这样,一个亮堂堂、暖乎乎的年拉开了幸福的序幕,孩子们翘首以待的“红包季”就要来啦!

(刊载于2022年2月 8日《联谊报》第4136期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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