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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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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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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痛并快乐中奔走的李渔

曾经在芥子园工作了十年,那是一个纪念李渔的地方,幽静,雅致,清灵。虽然三百多年前李渔的墓茔已无迹可寻,可我相信,李渔的魂灵一直与我们相依相伴,他的思想无时无刻不闪耀着发人深省光芒,他的乐观、豁达、创新、执著、敏捷、才智,乃至他的经商头脑和独异的为人处世之道,都一直深深地影响着兰溪人的世世代代。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现代兰溪人经商、办厂、从业的足迹敢于踏遍全国,近至杭嘉湖、长三角,远至珠三角、大东北、大西北,为什么我们兰溪的药材、建材、纺织生意的触角可以伸到全国的每个角落,而常立于不败之地,因为在他们的血液里无不流淌着李渔先贤那种智慧、创新与执著的因子。当我恍然醒悟的时候,李渔痛并快乐着的生命轨迹在我脑海中愈来愈清晰,他奔走的姿势在我的视线里愈来愈近。

少年·发奋斯楼

人类奔走的本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但是人类又无时无刻不在与这种本性抗争着,希望自己能说停就停下来,哪怕是一时半会都行。李渔却知道,人一旦停下来,就再也没有起跑的可能,他只希望自己能跑得快乐一点,哪怕是痛,也要痛得快乐,这种想法或许在他还在母体里的时候就已经萌发了。

相传,李渔家世贫寒,父亲李如松长年在江苏如皋做药材生意,难得回来,母亲给人家帮工。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李渔母亲怀了11个月的胎,肚子痛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分娩。一位长老说他家阴气重,建议把产妇抬到祠堂阳宅里去,就在大家七手八脚抬产妇去祠堂的路上,李渔“哇”的一声出世了。从此,这个出生在路上的李渔注定了在痛并快乐中奔走的一生。

夏李村人多地薄,族中不少人在如皋古城经营药材,有“冠带医生”头衔的李渔伯父李如椿在如皋城内的药铺也开得红红火火。父亲李如松在李渔出生后不久,便举家迁往如皋居住,以助其兄照顾生意。自幼聪颖的李渔,襁褓识字,“四书”、“五经”过目不忘,总角之年便能赋诗作文,伯父出门行医总喜欢带着他。但是出门多了,李渔母亲又怕他荒废了学业,为了让儿子能静心攻读,她又将李渔安置到李堡镇上的一座“老鹳楼”里读书。这座老鹳楼处于城郊,远离闹市的喧哗,幽静宜人,适合读书。李渔每天来回奔走于从家到老鹳楼的路上,两边怡人的郊外风光成了他读书之余的最佳调味剂。但好景不长,他父亲因病不幸去世,家庭突然失去顶梁柱,全家人顿陷困境。迫于生计,幼小的李渔肩负起一家人的生活重任,扶柩回乡,踏上生活新的征程。

青年·仕落八咏

父亲的去世更坚定了李渔谋取功名的决心,崇祯八年(1635年),25岁的李渔去金华参加童子试,一举成为名噪一时的五经童子。首战告捷,使李渔尝到了读书成名的甜头,他信心更足,读书也更加刻苦。崇祯十二年(1639年),李渔稳操胜券赴省城杭州参加乡试,他万万没有料到,由于考场的腐败,自己竟名落孙山。崇祯十五年(1642年),明王朝举行最后一次乡试,李渔再赴杭州应试,由于局势动荡,李渔途中闻警返回兰溪。不久,社会局势发生了根本变化,清朝的铁骑横扫江南,明王朝已成风雨飘摇之势。国难当头,自己求取功名之路化为泡影,此时的李渔心灰意冷,惆怅不已。这年的清明节,他在祭扫先慈墓时,百感交集,内心愧疚,长歌当哭:“三迁有教亲何愧,一命无荣子不才。人泪桃花都是血,纸钱心事共成灰。”

不久,受新任婺州司马许檄彩之盛请,做了幕客。后又结识新任知府朱梅溪,两人志趣相投,来往甚为密切。一次,朱梅溪盛邀李渔去城东南隅的八咏楼赏景,并要他为此楼题联,以弥补该楼有诗无联的缺憾。八咏楼原名玄畅楼,因齐梁时沈约的《八咏》诗而得名,唐代后改名,是历代文人墨客吟咏之盛地。南宋李清照曾登临此楼,并作诗《题八咏楼》。李渔当即作了“沈郎去后难为句,婺女当头莫摘星”一联,令人拍案叫绝。既是表述了对前人名篇的敬仰之意,又表达了李渔落弟后的那种难言内心之情。朱梅溪命人将此联制匾后悬于楼柱上。三年后,清兵攻入金华,楼遭灾,联遭毁,李渔也被迫离开金华回到了兰溪。

壮年·隐归伊园

清顺治三年(1646)8月,清军攻占金华,清廷颁布了剃发令,所到之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李渔对这一伤害民族自尊心的暴行虽强烈不满,但为了保命,不得不剃。正当壮年的李渔无以继业,只得归隐故乡,回兰溪夏李村居住,并自誉为“识字农”。这是他一生中最为清闲的岁月,什么忧也不担,什么事也不想,什么书也不读,在伊山头的“先人墟墓边”,“新开一草堂”,构筑了自己的世外桃园——伊山别业(即伊园)。伊园是李渔展示其园林技艺的最初杰作,园内经他独具匠心的设计和安排,构筑有廊、轩、桥、亭等诸景,自誉可与杭州西湖相比,“只少楼台载歌舞,风光原不甚相殊。”并写下《伊园十便》、《伊园十二宜》等诗篇咏之。“此身不作王摩洁,身后还须葬辋川”,他决定学唐代诗人王维,在伊山别业隐居终生,老死于此。在这之前,他还写过《归故乡赋》,里面写道:“至乃鸡犬欢迎,山川相识。农辍锄以来欢,渔投竿而相揖。骚朋韵执,索佳句于奚囊;逸叟闲夫,访新闻于异国。家无主而常扉,草齐腰而没膝。燕迁旧垒之巢,鹊喜新归之客。虫网厚兮如茧,蜗迹纷兮如织。书破蠹肥,花稀棘密。妻颜减红,亲发增白。幸犹归之及今,悔长征之自昔。”“男子生兮,弧矢四方。世莫予宗兮,盍归父母之邦。采兰纫佩兮,观瀔引觞。与鼎食而为萍为梗兮,宁啜菽而为梓为桑者也。”深感人生奔走之艰辛,字里行间表露出了归隐之意。

李渔一腔热血与雄心壮志既然无以报效国家,那么就奉献于桑梓。他在村里被推为祠堂总理,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村主任。任职期间,为村里的公益事业建设费尽心机,先是制订出台了李氏宗祠《祠约十三则》,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村规民约,接着又主持修了《龙门李氏宗谱》,还兴建了且停停及一大批堰坑、水坝等农田水利设施,深受村民敬重。这些水利设施有许多至今尚存,让夏李村农民世代受益。李渔还在村口的大道旁建的“且停亭”刻上自己的亲笔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即是充满对奔走与停止的一种人生哲理思考,又表达了李渔隐归伊园的心境。

然而这样的清闲日子并不长久,后来,李渔因为在一次兴修水利过程中不小心介入了一场民事纠纷中,一帮胡姓农民扬言要打死李渔,李渔因此连夜逃离了故乡,开始新的奔走生涯。

中年·萍寄金陵

李渔先是到了杭州。站在风景秀丽的西湖边上,爱好游玩的李渔也没了兴致。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家老小的生活全靠他着落。李渔硬是靠一支笔,走出了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被时人视为“贱业”的“卖文字”之路,开始了他作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位“卖赋糊口”的创作生涯。数年间,他连续写出了《怜香伴》、《风筝误》、《意中缘》、《玉搔头》等六部传奇及《无声戏》、《十二楼》两部白话短篇小说集,在杭州坊间一下子就打响了名声,而且连南京、苏州也都流传着他的作品。同时,一些不法书商也把眼睛盯上了李渔,他们千方百计进行私刻翻印以牟取暴利。有的就干脆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的作品,挂上“湖上笠翁”之名,蒙骗读者。对这种行径,李渔勇敢地站出来与之斗争,不断地奔走于杭州、南京、苏州之间,上门交涉,并上告官府,但收效并不甚明显。

为了便于书籍刊行,李渔索性在1662年离开了杭州,举家迁往金陵。只要资金允许,李渔每迁一地,必置产造园,以便利于奔走之后的身心休闲,而绝不做“窝居族”。这时候,五十多岁的李渔大器晚成,他的园林设计与戏曲创作两大才能开始充分地显现出来了。他在这里营建了寓所芥子园,地虽小,微如芥子,但经他创新设计,巧妙构造,小中见大,曲中见幽,俗中见雅,成为园林建筑史上较为经典的一个设计案例,其声名也一下子传遍金陵,一些达官贵人都纷纷请他设计,并报以高额设计酬金。

有了钱之后,他多年前那个建立专业剧团的文艺梦又开始复活了。特别是自他获得颇具艺术天赋的乔、王二姬之后,一个李氏家班便马上就建立起来了。但是原来只有十来个人的家庭一下子就多出来几十个人,李渔又不得不长年累月奔走在外,“打抽丰”于达官贵人,逐声色于词场,以取得馈赠和资助;另一方面,他游览山水胜地,寻找创作灵感,积累生活素材,不断著写新书,交于芥子书铺出版销售。在古代交通条件十分落后的情况下,他远途跋涉,走遍了燕、秦、闽、楚、豫、广、陕等省区,“三分天下几遍其二”,“名山大川、十经六七”,“四海历其三,三江五河则俱未尝遗一”。他的李氏家班也是走遍大江南北,名红一时。李渔做为家班的导演与老板,在奔走演出中并没有厚待自己,而是和这些演员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享受一样的待遇,日久生情,家班里的两个“台柱子”乔、王二姬也被李渔视为红颜知己。只是红颜多薄命,乔、王二姬终因长年的旅途奔波,劳累成疾,先后病倒在戏班奔走的旅途中,两人去逝时都是十九岁,正当花季的年龄。李渔痛心疾首,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生活、事业一落千丈。

晚年·梦断层园

晚年的李渔思乡之情日切,有一次回兰溪,在途经富春江严子陵钓台时,不免身心劳累,感慨万千,于是在船上挥毫写下《多丽·过子陵钓台》:“过严陵,钓台咫尺难登;为舟师,计程遥发,不容先辈留行。仰高山,形容自愧;俯流水,面目堪憎。同执纶竿,共披蓑笠,君名何重我何轻!不自量,将身高比,才识敬先生。相去远:君辞厚禄,我钓虚名。”其谦卑之言发自肺腑,江水可鉴。

于是在康熙十六年(1677年),67岁的李渔告别了南京那个伤心之园,回到了西湖边上。李渔与西湖似乎有着一种割不断的情愫,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想起或梦见这一湖碧水,老死西湖是他的人生愿望。现在再次面对西湖,他再也不想走了,想在西子湖畔度过余生,但又基于囊中羞涩,买不起西湖边上好地段的房子。后来在当地官员的资助下,李渔买下了吴山东北麓张侍卫的旧宅,开始营建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座寓所,也是自己在梦中住过无数次的那座坐卧之间都可饱赏湖山美景的“层园”:“繁冗驱人,旧业尽抛尘市里;湖山招我,全家移入画图中”。刚开始建造还比较顺利,可自从自己一次不小心失足从楼梯上滚下,伤了筋骨后,从此贫病交加,囊中微资再也难以维持繁重的家计了,甚至正在修订的《笠翁一家言》也难以继续了。李渔不得不在床上向京师老友写了一封公开信《上都门故人述旧状书》,要求援助。三百多年过去了,每每去看李渔那些求助信,其所述景况,所兴感慨,无不让人痛心。许是这封公开信起了作用,李渔在朋友、官员们的资助下,次年层园修成。

可好景不长,由于长期奔波的劳累,李渔再次病倒。康熙十九年(1680)农历正月十三,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凌晨,这位在痛并快乐中奔走一生、对艺术执著追求又立志创新的老人与世长辞了。李渔死后,被安葬在杭州方家峪九曜山上,钱塘县令梁允植为他题碣:“湖上笠翁之墓”。三百多年过去了,几经变迁,李渔的坟墓也无迹可寻。在上世纪70年代,曾有人撰文在杭州云居山麓的一个水池边上看到过一块垫脚的青石正是李渔之墓碑,后来有人复寻,却再也没有找到。所幸的是,在他的故乡兰溪建有一方芥子园,塑有李渔铜像,今年又将修建李渔主题公园,让李渔的在天之灵有安息之地,让家乡人民有瞻仰之处,弘扬李渔优秀文化传统的一个春天已经悄悄地来临了。

(原载于2011年第一期《金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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