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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4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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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希望

陈新

长途客车刚刚将我吐出车门,一辆的士就蹿到跟前要咬人。

我有点害怕,在油葫芦里闷了十多个小时,脑袋膨胀得要爆炸,就想多吸收一会儿新鲜空气,便命令脚兄弟完成回单位的步行任务。

拐进林冲西路,视线拉长了许多,一条直路可以看到四五公里。当然,我不需要走到尽头,就在一公里不到的位置开岔去单位。

我刚将视线收近一点,突然心里一惊:前面两百米开外,一个女人极像我的前妻,而且我感觉她似乎看到我了。

我心里很矛盾,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不想看这个令我伤心的女人,便将目光转向别的方位。可是,耳朵却不自觉地敏感起来。忽然,一个奇怪的声音撞击着耳膜:“看见我儿子了没?”声音正来自那个女人方向 ,像是在问一个路人。但这声音可不是我熟悉的音质,我不由得又向那边瞄了一眼。距离近了许多,我看清了那个女人,一张陌生的脸,并非我前妻。之所以看误,可能是因为隔远了,看着身材与脸谱轮廓相像的缘故,或许是前妻与我在一起时伤我太深了而形成了一种神经质的反应。我的心一下掉裤裆里了。

然而接下来我却惊呆了,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我不由得想多看她几眼。

距离越来越近,我看着那个女人离开一个中年路人,又走近一个老者,拉住他问:“看见我儿子了没?”女人拽着老人的手如摇铃铛一般。

“你儿子是谁呀?”老人吃惊地反问。

“苗子,未来的郎朗,知道吗?钢琴大师!”

老人可能感觉这女人神经有问题,不理睬了。

女人似乎也不在乎老人的回应,很快松了手走向另一个年轻路人:“看见我儿子了没?我家苗子是个帅哥呢!”

年轻人哂哂一笑。

我的心一下提进了冷水盆,心里有了判断:这女人的确是精神出问题了。还没待我如何去准确评定她,她便离开这个年轻人向我走来。

我忐忑了。看他的漂亮,愿意她扑入我的怀抱,可见她的语言行为,却又为之害怕。听人说疯子的阴气很重,容易使人心生恐惧,我已经产生了这种感觉,全身肌肉在迅速紧缩。我赶紧盘算着待她经过我旁边时加快速度一步跨过去。

谁知还在相距两三米远时,她以极快的速度一下蹿到了我跟前,拉住我的手道:“别想逃,我就要逮住你!”

这一下,我更吃惊了,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敏锐,竟然洞察出了我想要逃离她的念头。

“嘻嘻,你好帅。”她变了个笑脸,打量着我。

我疑惑着,不知道她会耍什么花招。

她的话又回到了寻找儿子上:“看到了我家苗子没?苗子是美术大师哩!”

我很爱美,可又怕她纠缠。在这种矛盾心理支配下,我近距离站着没动,默默地观察她,当目光碰撞到她的目光时,我的恐惧感忽然消失了:一个羸弱的女人,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我似乎瞬间增添了无穷的力量。

我吃惊地带着欣赏的目光审视她:这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女人,漂亮得动我三魂七魄。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疯子,圆圆的脸蛋红似桃花,细嫩而鲜亮;五官配搭如年画,精致而唯美,如果不是额头与脸上有点不大明显的污渍,头发稍有点小凌乱,那真是漂亮极了。看她的穿戴,质料也不差也不邋遢,胸前凸起两个尽显女人标志的零件,使她的身材变得极为丰满而性感,高雅而有韵致。凭模样猜测,年龄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真是一个丰姿绰约的美少妇。倘若不是刚才看到她的异常举止,很难相信她是一个神经不搭的女人。我呆着没动,任凭她捏了几把。刹那间,我忘记了她的疯,集中注意力欣赏着一件错版艺术品。

走神的目光并未影响耳朵,听到她的话,我从容地回应:“没看见,你家孩子怎么啦?走丢了么?”我以为她的孩子走失了,或者被可恶的人贩子拐走而急疯了。

谁知她根本不理睬我的回答,只是对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好像我是她的一个似曾相识的朋友。她端详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我的手,失望地朝另一个路人走去。

看着她的表情,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上帝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既然造化了这么一个女人,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让她变疯了呢?我的咽喉里像梗着根鱼刺似的,同情与怜悯顿时占据了全部:太可惜了,这么一位漂亮女人咋就疯了呢?!

很快,疯女人消失在了我的背后,我还不自觉地回过头看了她几眼。但此刻,我没有闲心去探究一个疯女人的来龙去脉,只能“一过血”似的心疼一下就打算放弃。因为我还有重要任务在身:出差两个多星期,急着要回单位处理一些事情。

但是,这个女人的模样像一方磁铁紧紧地吸住了我的念想,尤其是那张令我惊讶的脸,久久在我脑海晃荡,晃得我心里滋长出一个燃烧的火球。

回到单位将一些事务处理完后,我心里又想起了那个女人,虽然我并不清楚她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或者现在正在哪里流浪,但我心里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惆怅。

快到下班的时候,一个同事来到我办公室,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李哥,你还不知道吧,你一走,县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呢!”

“什么大事?”

“上周五,县里的崔秘书带着他的儿子跳楼自杀了!”

“什么,这不可能吧?”

“这可是真人真事,崔秘书与儿子死了,他老婆当场就急疯了,听说他老婆特别漂亮。”

“怎么会这样呢,崔秘书可是个好人啊。”

我熟悉崔秘书,但不认识他老婆。同事的话让我回想起了上午遇到的那个女人,漂亮的模样又在脑子里播放。我在想,这疯女人莫不就是崔秘书的老婆?我心口忽然疼了起来,随即回想起她念叨过“我儿苗子”的话来,便问同事:“崔秘书的儿子是不是叫苗子?”

“不清楚。”

我是个喜欢将事情弄明白的人,听同事这么一说,心里就多出一宗事来。

因为没能从同事口中得到详细信息,便忍不住找别人打听。

几天后,我从别的朋友口中了解到了一些具体情况。

这个疯女人果然是崔秘书的妻子。

“蜗牛,出来与你说个事。”王追凤老师一进门,边换鞋子边叫着丈夫。

“老婆大人回府了,有何指示?”崔文从厨房里蹦了出来,像个仆人,堆着一脸的笑,猫爪般的手在胸前抓抹,围腰上旋即现出了几个不规则的水印。

“刚才,街头小哥飞来一张小广告,说是长虹路78号有个培训学校,暑假里学习一个月,每天一个上午,培训费一千五,音乐学院的专业老师授课。我觉得这个培训班不错,是不是给苗子报个名?”王老师像放鞭炮似的将想法说了出来。

“别报了吧?苗子已经报了三个特长班了,他不是哪吒再世,哪有三头六臂呀!”

“你懂个屁!哪家孩子不报几个特长班?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的新鲜名堂多着呢,什么搅动宇宙超前班、降世魔童哪吒班,没听说过吧。这些都被我否定了。我觉得钢琴班是个传统特长班,是开发智能的指尖科学,人家郎朗的钢琴弹响了全世界。人脑是个无穷宝库,只有充分挖掘出聪明才智,才能使苗子与众不同。依我看,苗子就是个预备郎朗,目前还掩藏在沙粒中,只有开启他的智库门,金子才会发光!”

“人家郎朗是音乐天才,苗子哪能相比呢。荷花艳夏不艳冬,梅花香冬不香夏,苗子怎么能复制人家?你可别乱按键盘。”

“你也太小看自己的优良品种了,苗子还没去学,咋就知道他与郎朗不可同日而语,你这是在作贱自己!”

“大社会是由各种不同的人才组成,不需要人人都成为钢琴家吧!”

“你是越说越离谱了,玩文字的人怎么不懂逻辑。有哪个地方的孩子全都去学钢琴,我还没听说过我们这里出过钢琴大师哩,万一苗子撞着了呢!”

“省着点吧!”

“对牛弹琴!你就一个特长,跟我唱反调。做父母的总想自己的孩子更优秀一点吧!”

“虽是这个理,可愿望再好,也不见得都能在孩子身上实现。苗子还这么小,精力有限,要给他一点玩耍时间,过早给他施加太多压力,减少了他释放天性的空间,对孩子成长不利。”

“我是搞教育的,还要你这个四眼鬼来说教?不占用他一点玩耍时间,怎么学得到东西。苗子这年龄正好学东西,让他耍野了,将来一事无成,你能负担他一辈子啊!就是要趁孩子还小,思想单纯,接受新鲜事物速度快的时候,让他多学点。有了本事,将来到哪里都有饭吃。不像你,十年八年还占着现窝挪不动。”

“说不过你,随你决定吧。”丈夫被妻子呛着,虽然心有不服,但必须听从妻子意见。

这就是崔文夫妻的处事方式,妻子执政,掌管着家中大凡小事,拥有绝对权威。王老师惯用的伎俩就是在做出了决定而遭到丈夫反对时,打出一个杀手锏,戳丈夫的软肋,使丈夫没有底气反击她。她认定了的事情本就没有商量余地,“商量”也只不过是走走过场,并非须得丈夫同意才能实施。

就这件事而言,她根本不需要征求丈夫的意见,早在进门之前就拿定了主意,说与丈夫听,只是预防以后别遭丈夫埋怨。

驯服丈夫,王老师有的是手段。她曾在同事面前不只一次吹嘘:“制服男人得有两把刀子,一刀捅软肋,一刀捅心灵。硬的时候要硬得男人害怕,软的时候软要得男人心疼。倘若丈夫对你的决定不认可时,你就要软硬兼施,或给丈夫一个甜枣,或甩给丈夫一张青脸。要实现目标,就要使丈夫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执行,在执行过程中慢慢理解。万一还不理解,只要丈夫能按照你的要求执行就可以了。”

这就是王老师的办事作风,老辣而霸道。在日常生活中,她就是本着这个宗旨来解决夫妻矛盾的。

王老师从与崔文确立恋爱关系时,这种思想观念就开始渗透了。

崔文大学毕业,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公务员队伍。因为文字功夫了得,被安排在县政府经济研究室做文字调研工作,对外搜集信息和资料数据,写成报告或建议给县领导制定决策提供参考。当时主管经济研究室的副县长从他的文笔中看到了他的语言功夫和踏实作风,就要他做了贴身秘书。

山中长出梧桐树,就有凤凰占枝头。崔文一参加工作,就被许多漂亮女孩子盯上了。也难怪,他戴着眼镜,那斯文而富有知识的形象,伴着稳重的气质,加上名副其实的地位与才干,在领导同事的感觉中,在身边朋友圈子里都建立了良好的口碑,塑造出了他成为许多女孩子追寻的王子标杆。

且不去追溯他在大学里有没有女同学给他送秋天的波菜,单道他来到这个小小县城后,追他的女孩子就排着长队。公安局的民政局的文化局的······许多部门都有;剧院的演员、医院的护士、财税部门的会计师以及国企工程师······什么职业的都有。尤其是行政部门的更多,仅县政府里面就有三个大气高端的女孩子正打着他的主意,追得近似疯狂。教师队伍里也有不少姑娘慕名而来,教育局机关的行政干部与重点中学的老师都有。王老师是这些女孩子中职位最低的一个,反而成为了他的妻子,这事令人很意外。

王老师毕业于南方一所师范院校,分配在县城重点小学教书。她并不认识崔文,也无心结识崔文。

那一年,学校开展教学比武,那天恰巧遇上管教育的副县长要来亲自观摩,带着个秘书。秘书就是崔文,他跟着领导参加观摩活动。

领导走进了王老师的课堂,崔文也跟着领导听了她的一堂数学课。

那次,预备铃一响,王老师走上讲台,看到几位陌生人鱼贯而入,她倒也不惊慌,带着微笑,从容地开始上课,展示着她特有的气质和语言水平。一节课下来,她的教学赢得了领导刮目相看。

下课后,副县长高兴地与校长交谈,对王老师大加赞赏,又走到王老师跟前竖起了大拇指。崔文跟在副县长身后,近距离看到了王老师,心里有把火在燃烧。他像喝多了美酒似的,被王老师的甜美声音和美丽脸蛋儿勾得晕头转向。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师,数学课上得这么好,普通话有京味儿,轻柔悦耳,真是美女加才女啊!不知道她找了朋友没有,若是······崔文心儿活跃着,动真情了。

崔文趁副县长与王老师交流之际,在一旁悄悄地问李校长:“王老师叫什么名字?找朋友了没?”

李校长见崔秘书对王老师有着极大兴致,心里有了猜想,待副县长交谈结束,就将王老师叫到崔文跟前,分别介绍道:“王老师,这是崔秘书,县里领导,这是王追凤老师。”

两人相视而笑,崔秘书主动问了王老师的电话,王老师也留下了崔秘书的联系方式。

崔文是个贱骨头,许多漂亮妹子追他他不动心,王老师没追他他倒上心了。

崔文早就有自己的想法,想找一位小学老师。自己在行政岗位,外出时间多,今后结婚生子,教育是个大问题。人看幼小,马看四爪。人生的关键时期是幼年时期,成长、教育启蒙的好坏决定着人生走向。找个小学老师,孩子的教育就不用操心了。他不仅相中了王老师漂亮的外表,更相中了她聪明的脑袋和教师职业。他心里盘算着,王老师是最理想的对象,一定要抓住这个女孩,别让她溜走了。

平时不爱多说话的崔文,自从见到王老师后,变了个人似的,有事没事时就打电话向王老师嘘寒问暖,情商忽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王老师呢,原来也是恋过爱的。因为在大学时是异地恋,被双方家庭产生的现实矛盾击败,与前男友已经分手了一段时间。在这情感缺位、精神疲惫得正要昏睡时,突然有人送来枕头,而且是一个高档枕头,不找自来塞到脑瓜下面,这可是梦寐以求的大好事。

王老师性格外向,嘴巴乖巧,声音甜美。崔文每次来电话,她都轻言细语回应,充分展示了女人特有的魅力。那温柔贤慧,体贴暖心的话语,弄得崔文要患心脏病,没办法解焦的时候就借个由头往学校里跑。

王老师很快爱上了崔文。小伙子长得不赖,高大帅气,戴副眼镜,斯斯文文,像个才高八斗的白面书生,既然能够做副县长的专职秘书,文笔自然不错,只是要考察一下他的为人就行了。经过几次接触,王老师发现崔文的脾气性格超级好,又从侧面打听到崔文在政府里人缘关系很不错,喜欢的程度一下就飚升到了珠穆朗玛峰。

聪慧的王老师,虽然只谈过一次恋爱,却像个情场老手,不露声色,诱饵抛得恰到好处,心里的喜欢也不过于在面子上表露出来。

有人说女人恋爱时智商为零,这话用到王老师身上绝对不行。恰恰相反,她与崔文恋爱,就像运动员同胖子爬山,她早已站在高高的山头上,看着崔文爬得气喘吁吁的。

崔文围着王老师团团转,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王老师手里了。这正是王老师所希望的。王老师曾骄傲地跟闺蜜说,谈男朋友,头把稻草就要锤好,男人那种男子主义的霸道脾气一旦燃烧起来,你再去灭火就来不及了。

王老师很有特点,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恋爱期间,对崔文关爱有加。崔文衣领有点褶皱、衣服有点尘埃或者是眼镜戴得有点儿歪,她都不会放过,及时替他整理。女人关心起人来,想得周到,做得细致,崔文感动得稀里哗啦,整天像个没魂的鬼,一天见不到她,就像毒瘾发作,智商下降到了负数。若是此时王老师提出什么要求,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天上的星星戳不着,树上的猩猩还是逮得到的。当然,王老师不糊涂,不要他逮猩猩。

某智人说过,一种习惯或思维定势的形成,只要经过三个星期的反复训练就能达到目的。崔秘书与王老师婚前谈了三十多个星期的爱,这种“今后一切都听你的”观念早已形成,并且根深蒂固了。王老师的温柔里藏着主宰男人的强大磁力,彻底征服了崔文。

两人结婚后,王老师自然而然地成了家中一切事务的主宰者,她的统治地位已经提高到了极限。她将男人玩于股掌之中,掩藏于石榴裙下,颠覆了世俗对女孩子恋爱的轻瞧。

结婚不久,王老师与崔文就有了爱情结晶。

崔文做县长秘书,工作很忙,深得领导赏识。他做人低调,办事踏实,的确是一位难得的好秘书。领导关心他,几次要提拔他,都被他拒绝了。

崔文有自己的想法:做秘书好,只要获得一个人满意就行了。如果到别的单位去玩头,就要满足一群人的要求,难度大得多。领导巴不得有这种忠诚的人跟着自己。领导对身边的人关心也是真心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崔文几年前就是主任秘书,享受正科级待遇。

也许是性格使然吧,崔文是个天生的顾家男人,住在政府院子里,上班也近,只要没跟着县长出去考察,就在办公室与家里两头跑,家务活全包了。同事朋友不仅公认他是个大才子,还时常在他的妻子面前夸他是个居家好老公。

崔文最重承诺,从不与妻子争输赢。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基本没有裁决权。妻子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只是壮着胆子提出自己的观点,最终拍板的还是妻子。可王老师还是对他有所不满,特别是看到他的同事先后提拔就有点眼红,时常拿这个来说事,给他取了个外号“蜗牛”,讥讽他爬不动。他也付之一笑,默认了。

王老师的职业操守也没得说的,事业心强,责任感强,遇事争强好胜。在孩子的教育上,从孩子生下来第一天开始,就想着要将孩子打造成一个神童,但在哺育教养过程中,她也没看出孩子有什么超人特长。孩子进幼儿园、念小学,与人家的孩子相比较,也没多大差别,心里就想着要给孩子加点餐,使孩子比别人多学几门技能。她希望孩子日后能成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或若不能当大官,那就在展现个人才华上有所突破,培养目标是让孩子成为别人羡慕的天才,最好能在全世界引起轰动。

孩子崔苗从小就很听话。妈妈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虽然自己的努力,有时并没能达到妈妈的要求,但也并不比一般孩子差。在别人看来,这孩子已经十分优秀了。自启蒙开始,成绩一直是班里最好的。

王老师总想儿子更优秀,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就给崔苗“加餐”,开始担心他的作文,生怕孩子成为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一代不如一代”,惹别人笑话她生的孩子不及他爸,可也不希望孩子成为丈夫的影子,在作文方面不要丈夫言传身教,另外报了辅导班,让孩子跟别的老师学习写作,集百家之长。也许是课外辅导班真的见了成效,也许崔苗遗传了他爸的文字运用天赋,小学三年级时,全校举行作文比赛,竟然拿了个第一名,比五六年级优秀学生的文章还好。

有一次,王老师没课,忽然想去瞧瞧孩子听讲情况,撞着苗子班里上美术课,学生正在画画。她一看,觉得苗子这方面有差距,就立即找到美术老师,给苗子报了个美术课外辅导班。在老师的特别培养下,苗子的美术突飞猛进。恰巧又赶着学校美术比赛,苗子的作品拿了个二等奖。王老师为了使苗子更加优秀,这两个培训班就一直没间断过。

学校每年的六·一儿童节都要开展大型庆祝活动,小主持人就在全校优秀学生中挑选。王老师又想孩子能成为一个优秀主持人,给苗子报了个主持人培训班。苗子也顺着妈妈的意愿,努力去学主持,效果也算不错。有一次,王老师的表妹结婚,竟然让苗子独立主持了一场婚礼,出了个大大的风头。

王老师对儿子寄托着无限希望,希望儿子比丈夫更加强大。

然而,苗子的性格恰恰像父亲,从小老实听话,学习踏实,做任何事情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就这样,刚刚九岁的崔苗又开始了暑假钢琴特长培训班的学习。这种揠苗助长的办法,还真是立竿见影了。

三个寒暑假过去,苗子的钢琴从零开始,小荷又露尖尖角了:在参加了七八次晋级考试后,苗子的钢琴跨过了六级大关。有一次,王老师的一位女同事生日,学着外国人弄了个party(派对)活动,请苗子去奏了《一生豪情》和《西海情歌》等几首曲子,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滑过,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有人竟然高声赞叹:“哎呀,又一个郎朗问世了!”还有人伸出了大拇指道:“一代钢琴巨星诞生了,音乐界又多了一个奇才!”

王老师听了同事的夸赞,心里像灌了蜜,爽歪歪的,自豪之情掩饰不住,高高兴兴地将这事告诉了丈夫。崔文一听,也沁心的爽。虽然有时对妻子的强势产生过一些不满,但他不得不从内心里感谢妻子的魄力与付出。

渐渐地,不仅同事知道了这个很有名气的崔苗,全校同学对他都很钦佩。许多家长知道这所学校里有个了不起的孩子叫崔苗,是一位天才学生。每当教育自己的孩子时,都会拿“人家苗子”作旗帜。苗子成了老师、学生和家长心目中的一个航标。

父母因为儿子的优秀而风光无限,骄傲自豪。

崔文尽管工作忙,但只要是为了孩子,都会努力付出。孩子上学早,只要他在家,每次都是未天亮就起了床,为孩子和妻子准备早餐。上班时,中途抽着空将午饭弄好,尽可能让孩子与妻子得到充分休息。傍晚下班后,晚饭就想着办法弄出花样,让妻子孩子吃得开心。一次,两个同事去他家串门,见他系着个花布围腰,戴着顶厨师白布帽,俨然一个五星级宾馆的大厨师,就笑着开玩笑道:“崔秘书,你的兼职达到了专业水平啊!”另一个同事接着道:“那还用说,王老师和苗子天天享受着国宾级待遇呢!”

王老师也不尴尬,笑着答道:“你们这些男人,只知道吃了饭就往外跑,也该学学我们家呆子,做个称职的居家男人哦!来来来,大家别客气。”

王老师既巧妙地调节了气氛,又做到了热情大方,不失礼节。

王老师为教育孩子的确费了许多心血。从教育效果看,她认为还不错,苗子的成长基本上按照她规划的轨迹在一步一步向前进。

这个时期,王老师在外人面前,除了天生的干练气质以外,更多的是自信与自豪,在丈夫面前时不时地表现出居功自傲的神态,躺在功劳簿上翘翘尾巴,使使性子,给丈夫摔个脸色,或将丈夫埋汰几句,作作下饭菜。

崔文也不计较,知道妻子顾家,将一腔心血花费在儿子身上,从内心里肯定妻子的付出,即使妻子有时候使性子发发无名火也当耍娇一般。

有一回,王老师骂得太久了一点,崔文气不过,蹦开了闸门:“老婆哎,你也莫要求太高啦,既要羊儿长得好,又要羊儿莫吃草怎么行?你要求我天天围着家团团转,家务事几乎我全包,我能站住现在的岗位就不错了。要我仕途上有进步,总得给我时间给我精力吧,让我得放开手脚,洒脱地到外面去干事业才行呀!”

“平常怎么磨都砸不出一个响屁,今天怎么病猫儿发老虎威了?我怎么没给你时间,十年磨一剑,这剑也该锋利了吧!”

“你想过没有,家里这么多事拖着我的脚,叫我怎么能一心扑到工作上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崔文忍无可忍时也会像罐子里煮饭冒出几个泡泡来。

“那好,我和孩子的生活从现在开始就不要你管了,再给你三年时间,给我弄个局长当当!”

崔文哑吧了,因为他没有绝对把握,这职位任命是组织上的事,变数极大。他不能在妻子面前承诺什么,到时兑不了现,且不是露着个尾巴让妻子拽么?尽管自己可以努力去争取,但也得有领导重用才行。

这次的拌嘴,崔文又败下阵来,默默地倒下那面喷得透湿的杏黄旗,举起了小白褂。

苗子进入高中,王老师也就没精力去管丈夫晋升不晋升的破事了,将精力全部集中在孩子身上,她给苗子定下的目标是京都首屈一指的大学。王老师心里想着:若是不发生意外,苗子应该可以摘取本省的理科状元。王老师甚至想象过,到那时,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似乎现在就有些抑制不住了,心里的那个爽,那种骄傲,不是用语言能够形容出来的,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兴奋得腾云驾雾哩!

夫妻间的日常生活,也就这样在嗑嗑拌拌中闪度。

很快,一晃两年,苗子进入了高三。一进高三,苗子忽然感觉到了压力山大,想起高考就要来临了,真刀真枪的功夫也就那么两天。寒窗十二载,一纸见高低。爸爸平时还放得宽松一点,主要是妈妈这边逼得太紧,她对我的期望值太高,一旦考试失利,我如何交差,我不疯她也会发疯啊!还有学校领导、老师对我的期望也同样很高,如果没考好,我如何面对老师失望的脸色,面对同学们鄙夷的目光?想都不敢想啊!那些平时成绩比我差的同学,若是高考分数高于我,我的颜面往哪儿搁?人家会不会嘲笑我以前的成绩都是假的呢?

苗子成天想着这些心事,学校老师和同学平常有意无意看着他时,他就觉得这些眼睛都是一支支利箭直射他的胸膛,父母火辣辣的眼睛像四束火炬焦烤着他的身体,使他每每见到父母就不舒服,还有社会这面硕大无形的反光镜,时时照着苗子,刺得他浑身不自在。这些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力,将他的冷静与理性搅得一塌糊涂。他怎么也读不进书了,一腔心思尽放在想这些事上去了。

苗子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王老师并没有及时发现去开导,学校老师也没观察到他的心理变化并加以适当排解,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苗子的心里想法和担心情绪。高考越来越近,时间越来越紧,老师们的教学督促越来越严,家长的担心越来越重,全部压力都施加在学生身上。出头的椽皮先朽,苗子感觉这些压力都是冲着他来的。他知道妈妈不同于别的家长,对自己期望值太高。一遍两遍三遍的叮咛,间杂着也有发自内心的宽慰和关心,但这些对于苗子来说,都成了无形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县里领导来看望学生了,一次次关于高考的班主任会、科任教师会、家长会开了,苗子顶着比别人更大的压力,心里举着直奔清华北大的标牌,大家都觉得他是荞麦田里捉乌龟——十拿九稳的事,可苗子就像挑着一副千斤重担。

压力超过了承受能力,势必就要伤力。苗子的记忆力突然下降,重要的东西总是记不住了,背过许多次的公式也在遗忘,背得滚瓜烂熟的文章忽然也有许多打阻,心里总是怀疑原来背过的东西是否正确。数理化题目稍稍有点难度的有点陷阱的转了一些弯的就想不出来了。对于高考他是越来越没有自信心了,而最担心的是怕母亲失望,一旦考不取北大清华,他将如何面对父母,面对老师同学,面对世人!

日子可不等人,苗子在这种负重思想支配下,迎来了高考。

两天紧张的考试一过,苗子蔫巴了,他知道自己考得不理想。结果很快出来了,苗子真的失利了,分数才刚刚达上一本线。

崔文不相信,王追凤更不相信,老师同学都不相信,苗子自己更不服气。

崔文又通过熟人朋友去查卷查分,结果也没能改变事实。

王老师在经过许多回思想斗争之后,终于认栽了,但她认为苗子是一时失利,她要给孩子一次再冲锋的机会,也要给自己一次挽回颜面的机会,她与丈夫商量,要孩子复读,再高考。

苗子也愿意复读,他相信自己定然会考个好学校。

苗子开始了复读生涯,他想尽最大努力抛开杂念,集中精力学习。开始进复读班学习,他的成绩稳居复读生第一,每次小考,遥遥领先。第一个学期完了,虽然部分复读生与他拉小了距离,但他还是排在第一位。第二学期只有三个多月时间就要高考了,苗子又开始紧张起来,思想压力又不请自来,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成天想着:我若是这一次又考不好的话,我该怎么办?此时的苗子已经完全不能凭理智抑制思想情绪了,他对第二次高考完全没有获得预期的把握。

第二次高考很快又来了,王老师对孩子的期望值放低了许多,兴致也没有第一次那么高了。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若苗子这一次又失利了怎么办?孩子能不能顶住压力,会不会丧失理性?她不敢往下想了。她的情绪直接影响着孩子,不仅不能为苗子减压,反而给苗子增加了更大压力。

苗子在父母的耐心劝导下参加了高考,结果又在人们的意料之外,只达上了二本线。苗子更不服气了,他不相信任何人了,既不相信高考的真实性,也不相信自己会考得这么差,他已经被高考的阵风刮到了人类的疯界点,心绪暴躁起来,语言与行为都不大正常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有了心理障碍。

“不可能考得这么差,绝对不可能。我做的题目都是对的,一定是阅卷老师改错了!”

苗子的不相信,已经达到了顶峰,神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已经无法读书了,更不要说再次重考。

他的思维与目光时常产生错觉,以为父母、同学、老师,甚至于世上所有人都是恶魔,每一双眼睛都是杀人的刀子。

苗子支撑不住,心理出现了异常。他无法面对自己,面对父母,面对所有人,整天呆在家中,不敢走出房门去。家中来了客人,他避而不见,偶尔撞见,别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不予理睬。对于父母,他避开不了,但眼睛射出的光芒带着恨意。

苗子的行为,不仅使父母脸上完全失去了光泽,而且背负了沉重包袱。崔文倒也还好,只是从不在领导、同事面前提及孩子。同事也从不问起苗子的事情,生怕戳着了他的伤痛。

王老师也失去了以往的霸道,心里揣着永远的痛,似乎在别人面前低了一等,见着人就想躲避,亲戚朋友或同事,路头路尾撞着,能躲则躲,能避则避,避不了的就小声招呼一句快步走开。到学校上班,没法回避同事,性格突然内向了,有时硬着头皮与人说话,但都是被动回应,没有了主动性。

老师知道了苗子的情况,一般也不在她面前提起,怕伤着她。大多数同事都在想着,王老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抹去伤痕的。可偶尔也有个别不知趣的问及孩子,王老师不好回答,就简单回应一句“也就那样”,再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王老师回家与丈夫商量:是不是请个心理医生给苗子疏导疏导。这次,她是真的与丈夫商量,想向丈夫讨教最佳的解决办法,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的自信,从内心深处把握不住了。

崔文还是以前一样回答:“听你的吧!看样子,苗子是需要心理医生帮助了。”

于是,夫妻俩每个星期天就带着苗子往省城里跑。经过心理医生半年多的疏导,苗子的病情似乎得到了缓解。

就这样,苗子在家熬过了将近一年。

忽然有一天傍晚,崔文下班回家准备弄晚饭,苗子高兴地告诉父亲:“爸,我在楼顶上看到了一道十分奇妙的风景。”

“什么风景?”崔文见孩子忽然主动与他说话,心里很高兴,以为苗子的抑郁症真的好了。

“我可说不出味道来,带您去看看吧。”崔文见孩子这么一说,心里想着别扫了孩子的兴,就装成十分好奇的样子,跟着苗子来到家属楼的七层楼顶上。

苗子带着父亲来到顶楼,崔文迟迟疑疑的,脚步走得很慢。苗子径直往屋顶边沿走去。崔文见儿子走得急速,怕有危险,便压住恐高的心理,快速去追儿子。接近楼边,眼睛往下一看,一股晕眩的感觉向他袭来。苗子却毫无畏惧,从容地走到最边沿,纵身一跳。崔文不顾一切去拉儿子,却没能拉得住。儿子像一只蝴蝶,轻飘飘地向楼下飞去。他顿时脑袋一嗡,瞬间产生出一个念头:儿子这样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忽然大笑一声,挥着双手,也跟着儿子跳了下去……

这一天,王老师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学生放学后她才像往常一样回家。当踏进县政府家属院子时,看见一大堆人聚集在自家楼前,一片嘈杂之声,人人都惊慌失措,她有点莫名其妙。

有人发现她来了,急速向她招呼:“王老师快来,你家老公和孩子出事了!”

王老师一听,慌忙钻进人群中,只见丈夫和儿子双双扑倒在地下,紧紧挨着,丈夫的一只手还扒在儿子身上,地上一滩很大很大的血。

见此惨状,王老师“啊——”的一声就背过了气,晕倒在儿子身旁。

旁边的人见此立即上前急救。有人急忙叫道:“快,快打120,送医院。”

懂得急救常识的人叫大家别乱动,轻轻走到王老师跟前去探鼻息,又是掐人中,又是人工呼吸,好一阵才将王老师弄醒。

王老师悠悠醒来,看到了身边的丈夫和孩子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又是一声大哭,旋即又背过了气。

站在一旁的人也不管王老师听得见听不见,大声地劝慰道:“王老师,别哭了,哭也没用。救护车一会就来了,我们赶紧将他们父子俩送医院去,看能否有救。”

王老师根本听不到,先前急救她的人再次采取急救措施,又是一番掐压拍打。王老师第二次醒来,大家就将精力集中到了崔文父子身上,关注着他俩的死活。

忽然,王老师站起身来,大笑一声,快速冲出了人群。

大家都没意识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待明白过来时,王老师已经冲出了政府大门。几个年轻人撒腿就追,追了一里多路才赶上王老师,将她架了回来。

一会儿,救护车来了。

医生一探父子俩的鼻息,叹道:“已经没有了气息,无回天之力了。”

两条生命就这样瞬然消失了。

王老师并不知道丈夫与儿子是怎样安葬的,县政府领导、单位同事,左邻右舍帮忙将父子两人送到殡仪馆里,想办法通知了两边的亲人,共同处理着丧事。

在办丧事的过程中,政府和学校都派了专人轮流守护着王老师。

安葬完崔文父子之后,大家以为王老师只是因为一时太过于着急而出现的非理性行为,待心情慢慢平复后会好起来的,就将王老师交给了她的娘家人,并嘱咐娘家人多多劝慰。

王老师的娘家也就她一个独生女儿,父母自然会尽心照顾。

故事并没有因此结束,因为这个结局给许多毫无关系的人心里留下了阵痛。一个被父母时时荫护着的孩子将一个高素质父亲领进了天国,使一个争强好胜的妻子难以接受现实而错乱了神经,一个好端端的家瞬间没了。人们在茶前饭后谈论着这个话题,都扼腕叹惜,总想从中悟出一点值得深思的道道来。

最可惜的是苗子。这孩子本来是个人才,如果父母没有对他强加许多外力,如果没有家庭、学校、社会等外部力量对他施加影响,让他自然成长,至少也会像他父亲那样,或许会当个好干部,或许会出个作家,至少他会在某个方面取得一定成绩。然而,由于父母太在乎外界的影响,过早地给他施加了太大的压力,使得他太在乎外力的巨大刺激,将他逼进了死胡同。脆弱的心理承受不了这么多的冲击,炸箍了。

崔文同样惋惜,领导和同事,只要是熟悉他的人,没有不同情他的。他的人品没话说,他的工作能力与工作作风同样没话说。在他身上还有一件可惜的事,妻子给他定的仕途目标,已经展现了灿烂光华,县委组织部一位领导的叹息就得到了佐证:“唉,太可惜了,上级组织已经批准,调他到广电局任局长,文件都打印好了啊!”

王老师的同事也时不时地叹息着——唉,一个争强好胜,会教书的好老师就这样毁了,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可惜,再也没有“如果”了,叹息都没有用了。

县城的天空早已恢复平静,阳光灿烂,鸟雀欢跳。街上人来人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我的心中却一直在翻江倒海,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在左右着我。

有一天,我又得到一个信息,说王老师被娘家人找到之后送到市中心康复医院去了。我心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到康复医院去看望一下王老师。不知怎的,与其说我动了恻隐之心,倒不如说我已经有了一点不为人知的心事。

星期天,我提着一袋水果来到康复医院门口,看到紧闭的铁门,心头一紧,感觉里面阴森森的,犹豫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走进了传达室。

一个胖女人坐在里面,还没待我开口,就先发制人:“你找谁?”

“来看王大姐。”我声音虚虚的。

“她是你什么人?”女人盘查得紧。

“您不需要知道得这么详细吧?”我不好回答,来了个反守为攻。

“这是我的职责,得问清楚。每天来往客人,都要登记。”女人紧追不舍。

“是我以前的一个同事。”我只好撒个谎,编了个模糊理由。

“请登记一下。”女人倒也不失礼节。

我按照她的要求在登记簿上写下地址和联系电话。

传达室放行了,我走进里面,却不知道王老师在哪儿,磨磨蹭蹭延碍了一会儿,见到一个护士从楼道里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护士小姐,我来看一个病人,可不知道她在哪个房间,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病人叫什么名字?”

“王追凤。”

“哦,是王追凤啊,我带你去吧。”

护士小姐斜乜了我一眼,将我带到王追凤的病房。

我走到病房门口,正看到她望着这边。忽然,她快步起身向我奔来,口里大声叫着:“崔文,你终于来看我了!”

我吓了一跳。“崔文?”我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她是将我当作了她的丈夫。

我怕她失望,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道:“追凤,我来看你啦!”

她紧紧拥住我,抱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不能责备她,也不好意思抱她,只得装着抱的样子,眼角余光瞟了一下身后,见护士丢下一个奇怪的笑容,缓缓离开了。

我被王老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但想着她神志不清,也就放松了许多。拥了一会儿,我才将她慢慢地移到床边,同她一道坐下。

没曾料想,王老师的漂亮能这么搅得我倍受煎熬。尽管疯癫,可她那风韵和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有着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我。看着她,我心里涌出一种莫大的心疼。

我开始试着与她聊天。她时而懵懂时而清醒,时而大大方方地看着我笑,时而又黯然伤神地低下头,有时似乎以为我是她丈夫,有时又觉得不是。

我们无头绪地聊了两个多小时,我终于感觉到了王老师的文化底蕴和素质修养。

经过这一次接触,我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脑海里时常浮现出她的形象,感觉似乎舍不得她了,但又怕别人知道,只得三番五次地利用双休日偷偷地看望她。我不敢对她太热心,担心会灼伤她。

看过多次后,我感觉她的情绪渐渐有了变化,清醒的时候多了起来,话语也有了层次感。虽然偶尔丢出一句不大适合语言环境的话,但随即又正常了。我从她断断续续的回忆中知道了她过去的一切,知道了她精神失常的根源。

我的心里忽然有了偏爱,觉得上天对她太不公平,这个惩罚也太重了,毁掉了一个好端端的家,毁掉了这个美好家庭的每一位有价值的成员。如果将这事归结为社会悲剧,似乎也不合理,毕竟主要是王老师自己的行为所造成。正因为如此,老天爷给了她这个惩罚,使她付出了无以计算的沉重代价,她承受不了也得承受。

我已经放不下她了,或许是因为我自己的婚姻创伤,使我也同情别人的不幸吧。

自从前妻带着那个不像我的孩子走了之后,快十年了,我还没有重建新家。不是我不想成家,也不是没人说合,可总是高低不就。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犯了选择症,在重新选择对象时便优柔寡断,顾虑重重,使得我慎之又慎,有时甚至是不相信爱情了。

最初去看王老师时,我虽有私心,但并未想娶她。凭自身条件,我并非找不到老婆。朋友给我介绍的对象,优秀女人多的是,有的还是黄花闺女。我都是犹豫不决,年龄相近的很难找到意气相投的,年纪相差太大的又担心有代沟,怕不靠谱。

经过几个月的隐密接触,我觉得王老师与我有许多契合之处,年龄、性情、情感、文化素养都相差无几,她刚进入不惑之年,我只大她两岁。我权衡她与我前妻的不同之点,就在于她是一个顾家的好女人,这一点正是一剂抚平我不幸婚姻的良药。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还记得我发病时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么?”

“第一次?”我疑惑着回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一次见着你,我就有一种见到了亲人的感觉。”

“真的吗?”

“真的!”

我的灵魂被她再一次撬动了,觉得这是不是就是所谓冥冥之中的缘分?

我顿时有了一个严肃认真的决定:一定要把她的心暖过来,让她重新振作起来,用清醒的头脑去反思自己以前的行为。

渐渐地,我越来越离不开她了,她也似乎越来越依赖我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的言行举止已经正常,我想带着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便找到医院领导谈了想法,领导批准了我的请求。

我又找了教育部门,让她回到了原来的学校,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

王老师已经完全变了性格,没有了强势,没有了大方,话语也很少了。

那天,我去接她下班,郑重地向她表达了我的心迹:“追凤,我们虽然都是年过不惑的人了,但还是有机会培养下一代的,你愿意么?”

听我这么一说,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审视着我,好像要将我看穿似的,看得我心里直打鼓。

许久,她才像下了大决心似的“唉”了一声,郑重地说:“这可是最后的希望了!”

我也受到她的感染,心情有些沉重。

终于,我们走到一起了。

不久,我们果然种下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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