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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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故乡已经20多年了，因为工作忙碌、路途遥远及交通不便等诸多原因，我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且都是在春节长假期间，因而我渐渐淡忘了故乡春、夏、秋三季的景致了，心里虽惆怅，却也无可奈何。
2021年9月，因惦记着刚做过手术不久的母亲，我趁着全国疫情相对平稳的时期，独自从广州驱车千余里，回到三年未归的故乡。长途开车，难免劳顿，但归乡心切，虽远必达。一路上有青山绿水相伴，有美丽的风光迎面而来，倒也心旷神怡，疲劳顿时消减了大半。车随心动，一路轻快，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秋风送来阵阵凉意，眼前的田野是殷实的，成片的大豆颗粒饱满，成片的玉米在秋风中飒爽地舞着，田埂上堆满了花生叶及芝麻秆，一群群鸟儿叽叽喳喳忽飞忽落，尽享着美食。农家小院门前及道场上、马路边晾晒着大豆、玉米、花生、芝麻等，丰收的喜悦一览无余地写在农人的脸上。江汉平原，处处生机盎然，这丰收的景象让人欣喜与沉醉。在这里，疫情仿佛是一个久远的名词，曾经的恐惧早已随风而逝。
看到风尘仆仆的我，事前没得到我回家消息的母亲吓了一大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随即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眉眼间全是惊喜，嘴里却在责怪：“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我好做些准备，去街上买些菜。”我笑嘻嘻地说：“这叫突然袭击，意外惊喜。有啥好准备的？跟你们一样吃就行了，况且我在城里什么没吃过呀！”母亲有些释然。
我最高兴的是看到母亲术后恢复得很好，虽然面容有些消瘦，但身体依然十分健朗，这大约就是母亲常说的劳动带来的好处吧。我正在往车下拿东西，没想到母亲很快在院子里抓住了一只鸡，说是作为午餐的主菜。她接着烧水、烫鸡，动作依旧很是麻利，让一旁的我看呆了。我对母亲说：“我一回来就让这只鸡送了命，心里真是有些过意不去。”母亲笑着说：“喂鸡就是等你们回来宰了吃的呀，这是鸡的使命。”母亲竟然说出如此哲理的话，惊得我瞪大了双眼，夸奖她说：“越活越智慧了。佩服！”母亲一边和我拉着家常一边干着活，满心欢喜的样子。小院里鸡飞猫叫小狗也摇尾来凑热闹，树上的秋蝉也在不停地鸣叫，显得热闹非凡。
母亲今年已七十有三，但她依然在地里辛勤耕耘。母亲做事干练利索，厨艺精湛，多年来村人办红白喜事都喜欢请她帮忙，家里存着的一大堆毛巾、香皂都是别人答谢她的礼物，这次一回家她就兴奋地拿了一大袋放进了后备厢。母亲更是干活能手，十里八乡远近闻名，虽年过七旬，她有时还会被村人约上外出打几天短工，如摘花生、捡棉花等，母亲说她不比年轻人差，挣的工钱也不比年轻人少。这些都是体力活，辛苦啊！我听了有些心酸，母亲却一副乐呵呵、很有成就感的样子。自强不息的母亲从来不愿意用儿女们的钱，一辈子都是自食其力，她觉得这样光荣。尤其是看到她还能快速穿针引线，我甚感羞愧，因为我几年前眼睛就已经老花了。劳动的快乐，母亲比一般人的体验要深刻许多。
虽是人生暮年，母亲却有着秋天般的绚烂，她耳聪目明，豁达乐观，用勤劳的双手将平淡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充实而美好。我戏称她“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想到近几年好几位英年早逝的朋友，我半开玩笑地对母亲说：“老妈，万一哪一天我先您而去，您可要想开一点，不要太伤心哦！”母亲闻之一惊，随即斥责：“这种话以后再也不许讲了，没有了儿女，我还活个什么劲哟！”见母亲有些伤心又有些生气，我马上转移了话题。母亲是懂爱的人。
午饭后，母亲将我带到田间地头，指着一大片长势粗壮的豆荚兴奋地告诉我说：“今年种的八田地大丰收了，估计每亩地要比去年多收入近一倍。玉米收入已落袋为安，黄豆再过几天就收割了。”这真是天道酬勤啊！我由衷地为母亲感到自豪，她活得如此有尊严，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不曾低头，这是何等坚强的毅力啊！与母亲比，我真是自惭形秽。
秋天，秋天，这迷人的秋天，带给农人如许多的期盼与喜悦！
母亲接着又带我去妹妹、妹夫与村民合伙种植的脆枣园，大棚内，枣树翠绿油亮的叶片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银光，一串串宝铃般挂满枝头的脆枣，或晶莹如翡翠，或鲜红如玛瑙，颗颗饱满香甜，异常诱人。果园的主人们都很大方，现场任凭采摘品尝，决定带走的才按斤收钱。妹妹早年也在南方打工，后来为了陪伴孩子才回到老家搞种养殖业，虽然辛苦，收益却很乐观，最主要的是工作、家庭两不误。近几年，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推进和一系列惠农利好政策的出台，村民们种植热情高涨，在家门口就业致富的梦想就此实现。
望着皮肤被晒得黝黑的母亲和妹妹，望着脚踏实地辛勤耕作的父老乡亲，我内心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感动所笼罩，他们热爱生活、积极乐观、昂扬向上、宁折不弯，这不正是新时代最美劳动者群像吗？
我和母亲走在希望的田野上，触目尽是收获的欢欣。路两边高大的银杏树及柏杨树在秋风中欢快地舞蹈，仿佛在为农人们唱一首爱的赞歌。
与故乡的秋天虽是久别重逢，却一见如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返程的时间很快到了，母亲又将秋收的喜悦装进了我的车中，说是让我与朋友们分享：新收的芝麻榨出的香油，一大袋新收的干花生，还有她在村里挨家挨户收购的一大筐新鲜土鸡蛋，恨不得将车塞满才开心。
带着金秋的温暖，带着满满的爱意，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故乡亲人，走出老远，一扭头，发现母亲还站着村头目送，我不禁泪流……
愿这秋色永驻！愿山河无恙、人寿年丰！
此文于2023年9月选入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个人散文集《青灯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