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之美

很小的时候看越剧电影《红楼梦》，看到黛玉葬花那段场景，不禁泪水涟涟，情不能抑。是那落花飘零的凄惨加上黛玉声声泣血、字字带泪、悲悲切切的唱词深深触动了我。“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树，落絮轻沾扑绣帘……”尤其是反复吟唱最后一句“花落人亡两不知时”，观影者无不动容。那真叫“感时花溅泪”啊！让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自此，凋谢、飘零等于死亡的印象便深深扎根于我的脑海。

但随着年岁的渐长，我对凋零便有了新的认识。

老家湖北的四季是多彩的，春天的杏花、桃花，夏天的荷花、栀子花，秋天的海棠花，冬天的腊梅花等开了又谢，枝头绽放是美，落在地上的缤纷也是美。人们用花煮茶、食用或入药，也算是创意之举。没有了黛玉葬花的伤感况味，倒有几分收获的喜悦。

北方的秋天是萧瑟的。落叶知秋。秋天是树叶最美的时节，也是它们集中飘零的时节。枫叶、银杏叶、菩提叶，或红或黄，舞动着生命最绚烂的色彩，让人炫目。秋风起，黄叶翩翩起舞，那是壮观的集体舞，那是盛大的黄叶聚会。它们飘飘洒洒，在空中轻轻拥抱，窃窃私语，那走向生命尽头的华美舞蹈，轻柔而曼妙。

秋叶的静美中，勃发着生命的无限能量，那如小精灵般跳跃着、翻滚着、飘飞着的落叶，以死亡为代价，向世人展现了它们最美的芳华。

到了南方以后，花开花落更是寻常之事了，匆忙的人们来不及欣赏更顾不上感伤。

英雄的木棉花、紫荆花、凤凰花等，开时热烈奔放，鲜艳夺目，落时潇潇洒洒，干净利索。有时是一夜之间，花落满地。“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花如细雨纷飞，铺就了一条飘香的花径，煞是壮观。被园林工人清扫后，那厚厚的花叶便成了上好的肥料。

由于南方四季不分明，经年常绿的树很多，但四季都有落叶飘零，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便少了悲秋的愁绪，对于凋零倒生出几分美感来。

就拿蒲公英来说吧，那花的飘散其实象征着新生，只有这样，希望的种子才会四处生根发芽。

春天的柳絮，它们在轻舞飞扬中，完成了生命的传承。这个过程是美丽而动人的。

谁说离别只有愁绪？我分明看到了生命律动的欢快与愉悦。当叶落成泥，或成为庄稼的肥料，或成为农家的燃料最终化为了缕缕炊烟飘向空中时，落叶其实也完成了自己生命的轮回。

花自飘零水自流，花与叶的飘零是自然规律，于是花与叶便坦然接受了飘零，以最美的颜色、最美的姿态与告别枝头，或走向新生或坦然赴死。

那空中、地面和水中的落花、飞絮及落叶，带着向往和眷恋，以另一种方式走向了永恒。那陈列在花店的干花，那被制作成标本的落叶，让花与叶的生命定格。

雪花的飘零，潇洒而俊逸，它们从苍穹扶摇而下，缠缠绵绵，凄清唯美。雪花虽然带来了冬的寒意，却也带来了春的讯息和丰收的喜悦。“今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飘雪季节是农人心里最踏实的时节。

当人们说起北漂、南漂一族时，我也常常会将他们与飘零一词联系起来，虽说有漂泊的辛酸，却也收获了自由人生的独特体验。这个过程是寻找自我、实现自我与超越自我的过程。活在别处，用实力作证，往往会发现不一样的自己。

只有怀揣梦想与信念的人，才有勇气从熟悉之地走向陌生之域。

“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苏芮的一首《跟着感觉走》唱出了多少人的心声，也激励着不少年轻人勇敢地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有道是“熟悉的地方没风景”，走出去，开拓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成了鼓动有志者义无反顾背井离乡的最原始动力。

只有悲壮，没有伤感。这世界，越敢于挑战自己的人活得越精彩，越能承受孤独的人会走得越远。

一蓑烟雨一叶扁舟任平生，那是看淡世事后的避世之念，也有一份逍遥自在隐含其中。细细想来，飘零之感其实伴随着每一个梦在远方的人。

飘零，是为了寻找更好的停歇港湾。

那些从未停下漂泊脚步的人，其实比安于现状的人活得更丰富更辽阔。

自然的花叶飘零是被动的，而人的飘零却是主动的、有选择性的。

人们或为爱或为理想信念远走他乡。从生到死，有形的身体飘泊和无心无形的思想飘泊会伴随我们终生。

选择漂泊的人生，在四处行走中，也许最终会走进最深的内殿，发现不一样的自己，成为与众不同的人。

此文于2021年5月入选由团结出版社出版的个人散文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