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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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著名的雕塑艺术大师罗丹，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很多雕塑作品如《思想者》《青铜时代》《沉思》《地狱之门》《加莱义民》《巴尔扎克》《吻》等享誉全球，影响极为深远，他更是西方艺术界公认的19世纪和20世纪初最伟大的现实主义雕塑家。
但鲜为人知的是，在19世纪末，法兰西还有一位天才的女雕塑家卡米尔·克洛岱尔，她和罗丹一样有着非常出色的艺术天赋和远大志向，而且光彩照人、锋芒毕露，她的不少作品也曾轰动一时，其中最让人难忘的是倾注了她全部智慧和心血的史诗般雕塑群像：《华尔兹》《成熟时代》《命运女神》《罗丹的胸像》《孩子的头像》等。她不仅是罗丹的学生，更是他的知己和恋人。19岁那年，她疯狂地爱上了43岁的罗丹，恋情持续了10多年，没想到罗丹只是将她当作启示灵感的情人，于是卡米尔选择决绝转身。爱情、事业双双受挫，让正值创作黄金期的卡米尔精神失常，贫病交加的她被送进了当地条件十分恶劣的蒙特维尔格疯人院，直到生命终结。
1989年的夏天，我曾反复捧读安拉.德尔贝著的《一个女人》一书，一次次被女主人公卡米尔的旷世才情、狂热但无望的恋情和她悲剧的一生击中感情中脆弱的琴弦，并含泪写下《挽歌》一文，一抒胸意。最近看了电影《罗丹的情人》，我再次被卡米尔的悲惨命运深深触动。如今人过中年的我，再来回望卡米尔的一生，别有一番感慨在心头。卡米尔本可以靠自己的才能实现理想，过上体面的生活，但她却一生为情所困，为情所伤，直到被奔涌的情感将自己彻底淹没。实在是可悲可叹！
卡米尔·克洛岱尔出生于法兰西一个富有的中产家庭，生活衣食无忧，从小就接受着良好的教育。她自幼酷爱雕塑艺术，给点黏土她就能随手捏出一个个神情毕肖的小动物或人物形象来。幸运的是，她得到了父亲的大力支持，还专门为她请来了著名雕塑家阿尔佛雷德·布歇做她的指导老师，卡米尔很快就开始崭露头角，成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少女雕塑家。
1881年，年仅17岁的卡米尔进入法国著名的克罗拉希美术学院学习雕塑。19岁那年，她的老师离开法国去了意大利，临行前他将卡米尔介绍给了自己的好友罗丹，请罗丹接替指导自己的学生。没想到卡米尔一生的悲剧就从此开始了。
两个有着天赋异禀和相似灵魂的人就这样相遇了，此时的卡米尔风华绝代、美艳惊人，桀骜不驯和自信满满写在她微微上翘的嘴角上，而正值中年的雕塑艺术大师罗丹早已声名远播，仰慕者不计其数。他们互相欣赏互相爱慕，为彼此的才情所折服和吸引。两个艺术天才一起工作时，常常能思想激荡，灵感勃发，佳作迭出，创作力十分惊人，他们共同完成了《地狱之门》《加莱义民》等工程浩大的大型雕塑。
作为罗丹的工作助手，卡米尔没能忍住对老师的痴恋，尽管知道他是有妇之夫，尽管知道他善于逢场作戏，到处拈花惹草，她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如飞蛾扑火一般，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们不知疲倦地进行艺术创作，同时也不分昼夜地疯狂缠绵。
然而，卡米尔与老师持续多年的恋情遭到了母亲和罗丹妻子的全力阻拦，母亲扬言如果女儿不离开罗丹就将她逐出家门，罗丹的妻子寻到工作室，对卡米尔大打出手，面对被伤害陷于无助境地的自己，罗丹却极力维护着妻子，这让卡米尔伤心欲绝，也彻底看清了所爱之人的真实面目。卡米尔不惜为罗丹堕胎、与家庭决裂，只是想要一份纯粹但完整的爱，并将一切都献给了他，没想到罗丹却只将她当作了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从没在乎过她的真实感受。在这场无望的恋情中，卡米尔众叛亲离，尊严扫地，身心俱疲。她最终还是无奈选择了退出。
尽管罗丹带给了她无尽伤害，尽管她已经离开了罗丹，但她却再也走不出这个男人的阴影。
放眼当时的法兰西，整个社会普遍排斥女人从事雕塑艺术，更别说是人体雕塑艺术了，他们认为这是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的事，而卡米尔却打算以一己之力与世俗对抗，与陈腐的观念和社会偏见对抗，她带着自己的作品去参加当时的世界博览会和各种艺术沙龙展，她希望能得到世人的认可。然而，尽管她的作品非常出色，却毁誉参半，更有人无端污蔑，说卡米尔抄袭了自己老师罗丹的作品，连罗丹本人也公开站出来证实。这纯属无稽之谈！昔日的恩师、知己、恋人，如今却视她为艺术上的竞争对手，并不惜对她进行打压和中伤，以维护自己的体面和声誉。这令卡米尔异常震惊且难过，她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在这种打击下屈服，她越过了汪洋大海却淹死在众人的唾沫里。遭到诋毁后，她很快就接不到任何订单，生活愈加窘迫，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
敏感而孤独的卡米尔开始离群索居，单枪匹马出现在她的时代里。1913年3月，最疼爱她的父亲刚刚病逝没几天，长期饱受压抑的卡米尔因为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被送进了蒙特维尔格疯人院。1943年10月，79岁的卡米尔在疯人院去世，去世时她孑然一身，孤苦伶仃，她的许多作品也散落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曾经的天才女雕塑家就这样悄悄陨落。
直到20世纪80年代，卡米尔和罗丹的故事才为世人所了解，她在西方雕塑史上的地位才真正被承认。后来，她和罗丹的故事被搬上了银幕，越来越多的人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天才女雕塑家，原来她和罗丹之间还曾经有过这样一段不堪的过往 。
卡米尔用情太深太真，以至于被伤得体无完肤，提前终结了自己的艺术生命。自始至终，卡米尔都没有放下过对罗丹的爱，并最终在爱火中迷失了自己，焚烧了自己，让人扼腕叹息！一个才华横溢的雕塑家最后竟然在疯人院捱过了漫长的30年余生，想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世俗的偏见、权势的打压、人性的泯灭、大师的用情不专和无情伤害，活生生将这位天才女雕塑家彻底摧毁。好在历史是公正的，尽管时间过去了近百年，人们还是从她散落在各处的作品中发现了她的价值，而她的遭遇，也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同情和沉痛思考。
过于执着易被摧折，学会转弯才会自我保全。卡米尔的错，在于不懂得放手，她对待感情和事业皆如此。但也正是她的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才成就了她艺术上的不朽。
爱他却被他毁灭，真是何其讽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但如果是一方无望的爱，这种坚守便失去了意义。得不到的，即使再难舍，也要忍痛割爱，学会放手；失去了的，不必纠结失落，缘分天注定，且随它去吧！只有好好爱自己，才会让生命重放光彩。
我想起一位特别让人敬重的女性——张幼仪。她同样出身殷实之家，在遭遇情变后，却以自已的智慧活出了别样的人生。
民国大才子徐志摩的结发妻子张幼仪，身为大家闺秀的她尽管在丈夫面前低眉顺目，一再忍让，最终还是没有躲过被抛弃的命运。虽然是被动选择了退出婚姻，但这个痛苦的决定却让她的生命犹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通过刻苦学习，她最终在职场上找回了自信与自我，在人生舞台上大显身手，名动一时。她到大学执教，出任银行高管，担任上海云裳服装公司总经理，她干一行成一行，张幼仪的人生如开了挂一般，一路低开高走，并最终找到了真爱。而这些，是在她失去婚姻后的蜕变，是她对自我的不断超越。不依赖别人，不纠结于前情过往，张幼仪活出了属于自己的无限精彩。
由此我想，如果才情横溢的雕塑家卡米尔不在情感世界里沦陷，如果她不是过于执着于得不到的爱，她就不会被伤得如此彻底，她一定会创作出更多更优秀的雕塑作品，她的人生也一定会丰盈而完美。只是，人生不会重来，历史不会重演，最后留下的唯有声声叹息，还有无尽感慨。
此文于2023年9月入选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个人散文集《青灯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