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
网站用户
别样乡村
2023年8月初，我独自驱车前往粤东普宁实地调研，了解乡村产业振兴相关情况。其时正值伏夏，骄阳似火，暑气蒸腾。在乡村三天的走访调查，让我收获满满，眼界大开。
首站我选择了广东名村——普宁市洪阳镇宝镜院村，因村中有一小山丘形似一面宝镜而得名。该村有着300多年历史，辖区面积8.2平方公里，耕地面积1985亩，山地面积8500亩，是著名的“花卉苗木之乡”。一入村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大气派的村委会办公大楼，立在大楼前围墙上方的“天开宝镜，梦里花开”八个红色大字格外醒目。一条宽阔平坦、干净整洁的水泥路一直向前延伸，不见尽头，路两旁林立着用不同材质做成的园艺、花卉、果园、名贵苗木等字号的各式招牌，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显眼，让人感觉仿佛走进了一座天然大花园：绿树成荫，一片葱茏，鸟语花香，蜂飞蝶舞，动感而活力。处处美景如画，空气清新，让人仿佛置身“蓬莱仙境”，这真是名副其实的美丽乡村！
虽然酷热难当，却挡不住村民们忙碌的身影，他们在各自的花草苗圃园林间穿梭，或浇水灌溉，或剪枝施肥，或与人谈着交易，或将一盆盆苗木花草搬运到前来采购的大货车或三轮车上，汗水湿透了衣背，黑红的脸膛上却满是笑意，收获的喜悦让他们忘却了所有的辛劳。
宝镜院村有着植绿护绿的优良传统，培育花果苗木的历史十分悠久。走进一户户种植园，或遍植各色玫瑰，或专种发财树，或栽培盆景，或种满了景观竹，或苗木花草兼而有之，还有颇具规模的蝴蝶兰、罗汉松及黄杨等名贵花木的种植基地，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加上成熟的产业链和多元营销模式，产品供不应求。听说每到销售旺季，慕名前来采购者更是络绎不绝。
有恒心者有恒产！乡村振兴，产业先行。近几年来，该村以传统种植为基础，充分发挥科学技术优势，举村上下，家家户户都是培育花果树木的行家里手，全村通过系统学习和国家统一考试取得中级园林工程师资格证书者达200多人。村民“富了脑袋富口袋”，他们凭实力闯出了一条“花木致富”的新路子，探索出“立足本土外出拓展，特色农村全民致富”的“宝镜院村模式”，成为远近闻名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典范，先后获得“全国创建文明村镇先进单位”“全国一村一品示范村”“广东省生态示范村”“广东名村”“广东省宜居村庄”及“2022年全国乡村特色产业超亿元村”等殊荣。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相对于珠三角来讲，宝镜院村虽地处发展相对不平衡不充分的粤东地区，却靠发展花木经济，成为家喻户晓的富裕村和乡村产业发展的样板村，可见事在人为啊！
调研的第二站我选择了位于普宁燎原街道的泥沟村，如果说宝镜院村的美是在自然，而泥沟村的美则在建筑。该村是“广东省十大最美古村落”，已有700余年历史，是著名的侨乡和潮汕英歌舞之乡，特色民居更是远近闻名。这里有千余座潮汕特色民居，14座碉楼，2座百岁坊，2座明代古墓，还有众多的公祠、古庙、古井等，至今都保存完好，被称为广东省唯一活着的古村落。因此，前来打卡的游客和摄影爱好者络绎不绝。
走进村口，抬头便看见村牌坊上方悬挂着的一条大红横幅：热烈祝贺本村学子张致被北京大学录取。我心头为之一震，没想到在粤东这样的小村落竟然还出学霸，考进了国家一流学校，一种敬意油然而生。进入村内，向前行约300米，就看到了村委会雄伟壮观的办公大楼，大楼门口的墙上，一块镶框大理石上镌刻的芳名榜赫然入目，原来这栋大楼竟然是海内外乡贤慷慨解囊捐资修建的，多的50万元，少的也有5万元，为彰善行，故勒石为记，落款时间为2004年重阳。如今过去了近二十年时间，这些烫金大字依然熠熠生辉，感召着后人。都说潮汕一带的人团结互助、乐善好施，果然名不虚传。致富思源，情系桑梓，善莫大焉！芳名榜上方是一张大大的光荣榜，白纸黑字，写着2022年度奖学登记，详细登载了本村该年度考上大学的学子姓名、考分、录取学校及获得的奖学金数额等情况，共有70多人在榜，其中不乏中山大学、南京大学、华南理工大学、深圳大学等名校。我不禁感慨：灵山秀水育英才，一个注重教育、崇尚文明的村是有希望的村！
我在一座座颇具潮汕特色的老式建筑前流连，很多民居被冠以字号，如崇德居、文德居、惠仁居、贤德居等等，主人的理想信念被以文字的形式定格在门楣上，大门两侧还有题诗或绘画，加上墙上及屋顶那些灰塑、泥塑、石雕等，显得很有文化品位，且极具观赏价值。从高处俯瞰整个村落，但见一排排灰色的古建筑鳞次栉比，方正有致，蔚为壮观，一种历史的厚重感荡胸而生。这里的民居建筑风格多以潮汕特色的“下山虎”与“四点金”为主，“下山虎”结构布局的房屋有千余座，“四点金”结构布局的房屋有近三百座。“下山虎”俗称“三间二伸手”，主座三开间，天井两侧为“伸手”（一般用作厨房或储物间），因其布置下的宅院形状如虎如狮，因而得名“下山虎”；“四点金”在潮汕民居中极具特色，它因四面山墙似汉字“金”字而得名，过去在潮汕地区，一座“四点金”是潮汕先民的理想住宅，也是身家显赫的象征。我有幸参观了该村刚刚竣工的15座“四点金”建筑，那真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从大门到墙顶，从客厅到卧室，包括院中的山石造景，无一处不精致。据说这是村里的两兄弟联手建的，他们在外经商发了大财，如今衣锦还乡，花了二千多万回老家修建豪宅，好不风光！村民们说起来都面露羡慕之色，富贵之人总让人仰视。宅院实在太大了，尽管是走马观花，却花了我将近一小时才看完。我心想：这么多房屋，得要多少人才能住满啊？要是人少，守着这么多房子，那该多空荡落寞啊！但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此处必将成为网红打卡点，造访者一定是摩肩接踵。
参观完特色民居、明代古墓、古庙、公祠、古井等，我还专门驱车去看了环绕多个村落流过的练江，从江边远眺，泥沟村被山环水绕，古老的建筑更显庄严、威仪，过去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土路早被村村通、户户通的水泥路所取代，泥沟村再难见到泥沟，她洗尽铅华，似一位绝世美女，从久远的时代穿越到繁华的今天。
这里淳朴的民风和秀美的风光都将我深深吸引。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样的村庄最具魅力……
别样的人
从宝镜院村出来，我顺道去了附近的大长陇村，这个村同样位于洪阳镇，它并不是我此次的调研对象，但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号称全国人口第一的村到底长什么样？这个有着700年历史的古老村庄常住人口达4.5万，有超过20万华侨从这里走向世界。
走进村头，古朴的建筑、窄窄的街道、长长的巷子一下子便将我深深吸引，让人觉得不像是在乡村，更像是在古镇。这里的房屋密密匝匝紧挨着，像团结一心、手挽着手的一群人，很有力量。摩托车、自行车鱼贯而行，于凌乱中又有几分秩序。几乎每一个转弯拐角处都设有交通信号灯。在这样的地方，小轿车完全失去了优势，只能走走停停，缓慢爬行，还得时时提防突然从车旁擦过的农用三轮车。人口多、车辆多、人气旺给我这个外来者留下了极深的第一印象。
好不容易来到村尾空旷一点的地方，我将车停在了路旁的屋檐下，先去参观那一排排特色民居。我正透过门缝朝一座老屋内欣赏间，一位头戴斗笠骑着老式自行车的阿婆来到我跟前，她热情地同我打招呼：“你是外地来旅游的吗？”我不想多解释，便点了点头。“那我带你到我家去看看？”她用征询的语气问我。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便连忙点头。于是她推着自行车折身返回，我则紧随其后。在城里，人们很忌讳将陌生人带进家中，还是农村人单纯善良，对人没有什么防备之心，这让我很感动。老人的普通话不是太标准，但我大致能听懂。看她神采奕奕、走路带风的样子，我问她：“阿姨，您多大年龄啊？”“我79岁了。”她中气十足地回话，语气中有几分自信与自豪，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与同龄农村人比，我觉得她顶多不过60来岁，没想到她笑嘻嘻的确认自己今年虚岁已是80。我惊诧于她如此健康的状态，她的热情爽朗和麻利干练也深深感染了我。她有一颗年轻的心，所以活出了年轻态。
很快到了阿婆家，房屋结构是典型的“下山虎”造型，“合德居”三个烫金大字端端正正立于门楣，似乎昭示了这家主人的品性。进得大门，前厅后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里的东西摆放整齐，让人赏心悦目。阿婆指着正专注看着电视的一位老人说：“这是我老头子，今年83岁，前年中风后腿脚不利索，只能靠轮椅在屋子里活动。”我向老大爷打招呼，他的听力似乎也不好，只是朝我点头微笑了一下，便又将视线投到了电视上。“平时都是您照顾老伴吗？”我问阿婆。“是啊！我身体好，照顾他没问题的。儿女们都在广州、深圳打工，早把家安在了城里，孙子孙女也在城里上学，他们平时都很忙，逢年过节才回来。”阿婆脸上始终挂着笑，似乎对当下的生活非常满意。“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我刚才出门是准备去街上买菜哩，要不你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她的真诚热情再次打动了我。“不用啦！我还要赶时间哩。”见我一口回绝，她也不好强求。于是我们一同出门，她去买菜，我则继续参观浏览。都说“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只在心里默默祈祷：愿好人一生平安！这短暂的接触，却给了我长久的感动。
转着看着，很快到了正午时分，人已有几分疲乏，我便打算找个地方吃完饭便返回普宁市区。我来到停车的地方，见旁边有个小卖部，便上前询问，一个正买东西的年轻人热情为我指路，说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十分钟就是一家小吃店，我于是欣然前往。正步行间，一辆摩托车突然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吓了我一大跳，我侧身一看，原来是刚才为我指路的年轻人，小伙子问：“你是外地来的吗？刚才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这样的问话让我有几分警觉和不适感，觉得很唐突，但看他并无恶意的样子，便告诉他是从珠海过来的。他于是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这个地方太普通了，要不我带你去吃本地最有特色的牛肉粿条？那家店我经常去，很不错的。不过有一段路程，你开车，我在前面给你带路吧！”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如果能吃到地方特色美食，也算是此行的意外收获。
就这样，他骑着摩托车在前面带路，我开车在后面紧紧跟随，左转右拐，穿街走巷，有时他过了红绿灯在前面等我，到下一个红绿灯时，我才又跟上。在这窄窄的街道和摩托车横行的路上，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脑海里也曾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走了这么久，这个小伙子该不会是耍什么花招吧？他会不会是餐厅的托，与老板合伙恶意宰外地客？但望着他瘦瘦小小的身影，看着他被毒辣的太阳晒得湿透的衣服，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我在犹犹豫豫间终于冲出了摩托车和自行车大阵，来到了宽阔的大马路上，前行约几分钟后，便来到了吃饭的地方。原来竟是一家很有名的连锁餐厅：壮雄餐厅。
停好车，小伙子将我带到餐厅二楼，正是饭点，前来就餐的人不少。找了一个卡座让我坐下后，他便去点餐了。等服务员摆好餐具、倒好茶水，他就回到了座位上。他告诉我点了一份牛肉粿条和一份饺子。难怪这么快！我问：“点这么少，够吃吗？”因为这里主要是吃牛肉火锅的，只点这两样快餐我担心店家会怠慢。“放心吧，这里的出品价廉物美量足，够吃的。我经常带家人及朋友到这里消费，他们出品很地道，服务也周到，不会区别对待，更不会宰客的。”他很有信心地告诉我。然后他很麻利地把我面前的餐具用开水烫了一遍，并倒好茶水递给我，礼数很周到。我好奇地问还面带着几分稚气的他：“我看你个头小小的，开始还以为你是放暑假的高中生呢。请问你在做什么工作呢？”“我姓林，今年已经23岁了。我过去不太爱读书，高中毕业后就随两个姐姐一起进城打工了，受疫情影响，很多工厂都不景气，于是我就回到村里跟一帮朋友合伙搞电商。这两年电商不是很火吗？我们主要通过抖音直播售卖服装，因为普宁有很多服装厂，品种多，量也大。一年忙下来，赚个十万八万的问题不大，比在工厂上班轻松自由一些。”他很坦诚地回答道。
正交流着，服务员突然走过来问：“你们一张台吃饭确定要开两张单吗？到时候不好结算哦。”通过跟服务员交流，我才明白他打算跟我各买各的单。“不过几十元的快餐费而已，犯不着这样，两个单合到一起吧，我请你好了，你主动为我做向导让我很感激。”我对服务员和小林说。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贪便宜的人。”服务员离开后，小林有点腼腆地对我说。
望着眼前这个憨厚、诚实、纯朴的农村小伙子，我被深深触动，原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其实很简单，我为之前内心对他恶意的揣测深感愧疚。都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可小林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却依然保持着本心本性，这实在难得。
牛肉粿条果然好吃，鲜香嫩滑，足以让人回味。我们边吃边聊着，我叮嘱小伙子：社会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既然选择了电商，就在这个领域深耕，掌握一些直播技巧，找到更好的营销方法，让产品有更多的销售市场。他连连点头称是，还谈了自己接下来的规划。
离开餐厅时，他还在为我给他买单的事情深感不安。我从车上拿出一把伞递给他：“这把大伞在农村可能更实用，留给你吧！另外，你骑摩托车以后要记得戴头盔哟，安全第一！”他颇感意外，一下子怔住了。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咱们是好人遇见了好人。”
挥手作别，我内心里依然满溢着感动。平凡不等于平庸，都说人品是最好的通行证，我坚信小林未来的人生一定会出彩。
山美水美美不过人心！这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一老一少，是无数个泥沟村村民的典型代表。泥沟村的美，美在自然，更美在村民一脉相承的勤劳、善良、乐观、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