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有株土枇杷

在乡下，土枇杷是株卑微的树。

树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一个“土”字，就将这树和“土狗”“土菜”“土货”等相提并论。乡人嘴里轻轻吐出的“土”音，没有轻虐，尾音里却带有小小的亲昵。枇杷成熟的时候，他们的眼神，透过树梢，看着这金黄色或是白色的小小个子的水果，星星点点地挂在树上，也不拿只篮子来采摘，只是一时兴起，随手摘了几颗尝尝鲜，嘴里吧咂着——土货，还是有土货的味道。偶有小孩、路人想摘点尝尝，他们也不恼，也不可惜，相当大度大量——想吃就摘嘛，土的，没事！

离土枇杷几米之遥的的樱桃、水蜜桃、梨子等就金贵很多，在生长、开花和挂果的过程中，施肥、治虫等，乡人往往一丝不苟，临到水果快熟了，还用细网罩了上去，唯恐被贪吃的鸟儿捷足先登，叼走了去。

土枇杷也不恼，自顾自地生长。

它们的眼神，看得更远。

土枇杷是株野树，甚至只是颗野草。

儿时吃土枇杷，吃完后将果核往旁边的草丛随便一扔，丝毫不在意，待到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生根发芽，冒出了绿苗。如果任其生长，它就会茁壮地向上，不出几年就成为一株小树，然后就开花结果了。

乡居的日子，院内东篱一株几十年的枇杷树，每年夏天的时候能结千把斤的硕果。我也听任其生长，不驱赶小鸟，只是偶尔随手采摘几颗，尝一尝。后来，大部分的果实就自然掉落在地上，到了春天，这些果核都已经在地上长成了小苗。经历酷暑，严冬，它们的根深深地扎进了土，到了春天生长出了绿叶。

枇杷树在乡人眼里，并不仅仅是株果树，还是种药。它的叶子和花都可以入药，煎了治咳嗽。可以说，土枇杷之所以能够成活，靠的就是它们坚强的生存毅力，还有它们全身都可以入药的功效。

在乡间，随处可见的倚在墙角，被“罚站”的土枇杷，屋前屋后野蛮生长的土枇杷，它们经历了多少九死一生，才活出一棵树的尊严。

风吹土枇杷，它们不声不响，淡淡一笑。

说到“土”，我是一个农村土生土长的“土孩子”。那时候的农村生活，脸朝黄土背朝天，物质也很贫乏。那时候老家的院子里，也有棵枇杷树，年年五月结的硕果是全家的最爱。父亲总爱指着它，对我说，枇杷为什么这么甜好吃，又有药用的功效，就是因为它们的花酝酿在深秋，绽放在三冬严寒，经历了凛咧天气，吸收了天地之间的精华能量，才有了它的价值。小时候对这些话，似懂非懂。到后来，人生慢下来以后，才真正明白。

东篱有枇杷，亭亭如盖。人到中年，租了一个院子，与一株枇杷树朝夕相处，与它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之后，我才真正明白父亲当时的话。

我常在树下饮茶，看书，看它生长，开花，结果，也摘过它的叶子煎过汤。我常在树下一个人踱步，从枇杷树中咀嚼出很多人生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