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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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的夏天，上海梧桐街速写
悬铃木的冬春存在感不强
冬阳是猫的左爪
春阳是另一只
刺挠感让位于体味
眉眼耽溺
掌心多肉
悬铃木的秋天是夏天
向叙事深处延伸
下一个夏天
漫长的序章
悬铃木的夏天写下日头
一笔写不出的
光下影
时代雨
设计，或作者画像
一个作者
为了某个
隐秘的目的
设计了
与读者的一场相遇
一开始
谁也遇不着
或者说
遇见等于没遇见
你懂我的意思吧
后来
遇见了好多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
不是他想遇见的
更多他想遇见的
浮在人海
具象而抽象
若隐于无
遇见遥遥无期
也如光照脸
不止一个人听见
清脆的破音
土地之于
土地之于诗人
海之于网
鸟之于御风
白翠之于《我记得见过你》
得不到之物之于纯诗，情人
之于情诗和绮诗，失去之物之于
祛魅之后增魅，时光滤镜
存在模糊边界，确信可疑，恒在悄悄
改变，猎物期待猎人
邮差，或小说家的造物日常
邮差送来我的期待，你何尝不在期待
我的期待。汗渍引诱我的嗅上皮
考古：浴后多久，你让信纸
爬满蝌蚪。写到腰部
你吸了一次墨。越是随意
越是刻意。我以随意的刻意洞见
你刻意的随意。说说容易，在乎的
往往用力。为什么期刊和书只合
咖啡馆里看。为什么生命馈赠
的礼物，丧失了新鲜感
为什么他们在我笔下像颗石子却
身段柔软。你什么都知道
就是不知道答案。我什么答案
都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办
响，与傅雷有关
我最广为人知的诗
诗眼是响
（最广为兽知的是哪一首
最广为天知的又是哪一首
人不知，我不知）
裘哥从大阪回
给我带了一瓶响
我新写的《傅雷十一章》
安海茵喜欢，刘羿群喜欢，也赶出他
心底的泪
电影已写好八年，听响
用普通话思考的我们，早忘记
乡音为响
频繁使用不响的人
一定久违了乡音
主语隐入海子
宾语隐入梦游的梦盗走的露
最大的一颗，也最圆
照见方寸世象梦醒
谓语隐入鲸群，混响起于
耳力不及的边缘，唇边密语
有鹏自远方来，衔走
主语隐入海子，天镜照天
心镜照心
有些欣悦是掩饰不住的
也不需要掩饰
比如月亮第一次升起
玩过起落游戏的次数以亿计
（其实是自转加公转）
第一次，被人以月亮之名呼喊
第一次和一千次被我书写
比如大陆架伸入海底
比如海不断攀高
高过人，成为大浪
高过楼宇，成为海啸
高过珠穆朗玛，成为珠穆朗玛
比如第一次爱和每一次爱
比如我创造物
再被物赞美
我偏爱你
我的心长在左边，你可以说
我的心长偏了（你也是），这决定了
我的爱是偏爱
我如果偏爱你，需要分辨是偏爱还是
偏你
我偏爱白云，收敛时间的碎片
偏爱琐屑，雕刻逻辑
偏爱告别，荡开回声
偏爱小说，流淌诗
偏爱鸟，喻自由
我偏爱暂住胜过永恒
人生漫长，刚够记忆写下一行
我说过的所有我爱你
像暗带有光的成分，改变不了
一个事实：我偏爱我胜过你
我会爱我
才会更好地爱你
当春
轻轻躺下，小睡
就当是给春天松松土
长出夏天
简而言之：当春换夏
将春天打包，典当
交换夏天的碎银，明亮，晃眼
据说秋天天高，冬天雪一阵风一阵
出走的鸟声雪后回来
世间有诗的物
都走进我的诗行，窸窣作响
你是如此的珍宝
唤醒我深处的贪念，细水长流
还想要永久，譬如春雨
听鸟
生日后听鸟
口旁和鸟旁的汉字奔来眼底
我是这样深陷文明规训的人
听在我耳中的鸟声
与起于河渚田林的古音，发生了耳力无从度量的偏移
世事纷纭，人心太重
鸟声金刚不坏
深山海与多障碍
合手举上云端
在爱做梦和不做梦之间横跳的动物
鸟声给梦罩上蛋膜
再轻轻啄破
檐下看雨
檐下看云
内部的颗粒如何对撞，抱团，持续抱团
抱成浮力承受不住重力的一颗，和一万颗
为了听尘音
它们次第坐下
慢一些，连缀成一条虚线
快一些，虚以实之
这些被我称之为云尘的小东西
一直坐下
我可以一直看它们坐下
并不去想白驹过隙
世事并云尘齐齐老去
草莓下市的日子，去巨鹿路675号院旁边的水果店
你记得草莓心形的甜
雀斑咬在齿间
小破坏的声音，触感，和爽
醒来你想吃草莓
北园到巨鹿连一条线
穿过半个上海也要奔往巨鹿路675号
到旁边的水果店
哪里的水果不是水果？
可这里离作协大院近一些
再近一些
今天是草莓下市的日子
蓝莓微酸，车厘子小巧
水蜜桃嘟嘟嘴，芒果半熟
阳光玫瑰不硬，嫩黄
我的怀抱，和肩头撒个娇
谁堪为草莓替身
你想知道
此事如约而至——给上海解放前夜
有心人
不写英雄迟暮
一个王朝的背影
写夕阳壮烈
殷红胜血
不写创世盛世中兴
写喷薄前的熬煎
黎明前的黑暗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如日中天
总有人啜饮露水
总有人直视太阳
月亮终会升起
寄寓情丝的伤感美丽
此时如果扔一枚硬币
月亮落下
仍没有落地
此事如约而至
我写下故事
你是其中一笔
冬天只下三场雪
下进我的诗行里
雪比雨比风更密，与月大体相当
其中的一场雪
小学时读到的作文选，第一次
将麻雀脑和冻疮建立勾连
这笔勾连，构成去年读到的一个小说
落笔和华彩，来自一个中年小说家
这场雪不重要
它仅仅是这首诗疲沓的前奏
以下才是本诗主体，也是过门也是升华，也是主调也是余音：
冬天只下三场雪
这大地的证词
一场证词将另一场证词改写
绿里，或上海颂
趁春未过尽
草木疯绿
翡翠绿，祖母绿
说好不飘绿，满绿
暂时分不出园艺工和割草机
谁的快感来得更快更烈更持久
绿里被观感修剪成或方正或圆润
我听见它们压抑不住的尖叫
是那种尾巴被踩
却不能回嘴撕咬的狗的不甘
它们是什么鸟——给丹纯
醒，你习惯长在我的臂弯
不多的时刻，你也喜欢骑乘
看更远的风景
睡，你习惯长在我的怀抱
比如此刻，给我
幸福的一种称量方式
王法不在家的几夜，你偶尔哭闹
只找我竖着的怀抱
次晨问起，你说哦
你和我如此相似，认定
世界就是我们足之所及
我们放大目光和听力
寻找隐于市，市中树冠深处的鸟
屋顶上的鸟
被去顶成简笔画的树枝上的鸟
地面和空中行走的鸟
它们时而像身上落了雪泼了黑墨或彩墨
时而修长或短小
鸣唱往往不着调
它们于你是被听到被看到要寻找
你并不关心它们是什么鸟
你呀你——我的自画像
后来你学会了讳莫如深
不问来处也不问前程
就随波逐流弱水三千
枪杆折断理想已搁浅
背上壳太大背上锅太重
前方雾障眼不平事塞牙
你改变不了出身你想改命
折腾半生约等于零
嘿你呀你
不差你一个
嘿你呀你
不多你一个
你守一颗心想它完整
支离破碎不好看还挺残忍
你守一具皮囊等待有缘人
被拆得七零八落时代的样本
谁不曾午夜梦回
从前那个傻子还没走远
修罗道场演一出镜花缘
嘘声未起已泪流满面
嘿你呀你
不差你一个
嘿你呀你
不多你一个
在应该童真的年纪看透命运
在青葱少年像过尽了一生
在可以做爷爷的年纪做了父亲
在必然胜利的前夜大梦不醒
嘿你呀你
不差你一个
嘿你呀你
不多你一个
为了永远死去人们活了短暂一生
夜夜太黑夜夜太美
谁画下第一笔彩色谁涂抹倾泻
我不是我我还是我
路过世界不容于世界
嘿你呀你
不差你一个
嘿你呀你
不多你一个
香格里拉，梦开始的地方
梦开始的地方，今夜
你是身披红袍的人
一次振翅移动一整片天空
星星烧出的酒盏递给酒徒，允他
千杯不倒。灯盏交给打更的人，给更声
铺一条光的夜路。它唱香格
里拉，香格里拉。它喊香
格里拉，香格里拉。先有人
后有梦，先有梦后
有地方，先有我后有你，我闭上眼
等你入梦。掬一捧银河的水，洗
眼。掬一捧梦里的水，洗心
那个人
2012年购买的Mac苹果一体机，屏幕最大，内存最大，型号最新，轮廓流畅，让人不由联想到新的爱情
12年来，它见证过什么？IPnow装盛我的饭碗，Masterpieces是我的文字癖，Bigger给设计
我的情感状态从单到婚到诞下七月和王子
如同我的心已装不下更多人
如今Mac不能升级系统不能安装新软件，也还是我文学和艺术的枪
像个老朋友，面对加速的世界，反应总是慢几拍
人心比Mac折旧更快，鲜亮的颜色慢慢曝晒雨淋流失，纤维曾坚韧渐而松脆成齑粉
记忆成疑，电影胶片划满刻痕，跳帧，缺损，涂改
就连心里住着的多少个名字也如大鱼入水，苦搜一日也不能跃上舌尖
必须指称，只能用那个人指代：
那个手心温热的人，那个错失的人，那个一晌贪欢的人，那个面如满月的人，那个进入过你的叙事的人
你是我的爱人，太好了——给王法
你而不是别人是我的爱人，太好了
我的爱人因此从一片云降落为一阵雨
从一杯海上升为一座山
从名词和概念落地为一个具体的人，一个不容涂抹的现实
我们交换部分的自己，不作他想
除了头发，还有什么在我们体内生长？
年龄，常常喜欢，就像偶尔不满自己那样，熟悉而偶尔生厌
既然姓爱，是爱吧？
我们都不是爱情大师和生活家，所以活得抒情，爱得磕绊
那么多不姓爱的人
拉扯，奔跑，对付，煎熬
我说的是一袋黄豆变身的过程，你嗜豆花豆浆豆腐，我好鲜豆渣豆腐乳霉豆腐渣
世界在我们的胃里达成圆满
初见你喜欢，醒后再见你四万次仍然喜欢
夜是这样黑下来的
夜是这样黑下来的
从脚面上升到小腿而膝头
越过腰眼，稍作停留
背脊藏锋，止语，止心事，闭眼
细小的事物模糊了巨物的轮廊
夜虫开始忙
感觉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黑还没黑透
谁啼第一声
黑夜睁开白色的眼眸
白天无法忘记因为已失去
明天还不可及
不去想或留给梦
让人怀念的已不可挽回
明知道熬苦成甜，对牙齿不友好
黑的极致，一滴泪就是大海
梦是你的帆
胆是你的桨
敢于向过往回望
心怀坦荡
敢于向未来的太阳
身披光芒
江高路39弄
梅花三弄
早樱的院子也种槭枫和金桂
39弄
说是院子，三栋楼
一号二号住宅满员
三号里面写字的人不多
我家门朝南开
对门的门朝北开
院门朝西朝北朝南开
户型厂字型交错
楼上楼下邻居都是两户
楼下一户给我写过信
我回的信打算用在一部小说里
楼上不知何许人也
男女好夜谈
拖椅声常闻
偶间弹珠
我独自带娃的昨夜
小儿哭闹
楼上拖椅声惊坐起
为何爱所住
为有可爱的人
毓仪提供的台湾药膏正好对症小儿湿疹
每见伊凡总是晴天
说见不见的芳邻
将平淡的日子折出褶皱
淡若无
四季歌
春风吹拂万物
为何无差别
只因众生皆苦
万物埋首于手边的生活
来不及抬头观照他者
来不及生分别心
蝉出入我的诗行
为何比花月和鸟更勤密
只因观想是一座庙
木鱼空空
需要蝉声为椎
空空敲响
念及秋天为何是残荷银杏
两种黄
将两种成熟捧到天心
我食莲根莲叶莲子
不食白果
我往荷塘里抛洒过月光和往事
雪为何倾覆
再融化成水
它自忖不能像人间爱它那样
爱这个人间
雪水是它写给人间的一笔忏情录
静安寺只开东南一门
开门接香火
如愿
问佛或出离
许愿，还愿
端点都可以是东南一门
金顶佛塔镇正西北
寺里寺外可仰看
四面狮吼梵幢镌有东坡手书《金刚经》
幢下是品牌快闪店
东南西北马路对面各有一部警车
蓝灯幽微红灯闪烁
许众生
生现在心之前
先生敬畏心
沪语鸟
取公园道
斜插入云深处
未半
鸟
一群鸟
在我的右手叫
在我的左手叫
怪我太年轻
它们说的沪语
太古老
我只能依稀拼出几个字眼
它们说鹿
此地只有姆妈的童年见鹿
赶路是不必要的
手机是必要的
录它们的欢腾披开枝叶
我让眼睛和手机捕捉到了
被枝叶不规则切割的天空微颤
它们说蜜
并不觑广玉兰透光的蜜
想我为它们写的诗加一点鸟方言
密友之间那种
轻度加密
必须相信，方言内部
足以藏下
更多的鸟
梵几小坐
梵几也叫峋
你喜欢推动假石头
改变阵列，不轻易归位
此刻你在酣梦。这是太阳眷顾之地
春刚过尽，数卷书换着看
两个女生求拍照，不因我嘴甜，只因我是
此间唯一的知识分子
我不小心称二人小姐姐
她俩应声年轻，母亲的同龄人
我需要定定神
重新进入故事的爬坡段，一个风中飘忽
不定的从句
起风了
起风了
松红梅披月，霞满头
枝头惹火，心底事一朵两朵
婆婆纳收起雨伞
有些坚持抵抗，不值得
窃衣窃去的梦话
没有翅膀也长大了
风一定带来消息吗
画星淋湿你在的天下，一刹那
思想的分岔
亲爱的陌生人
亲爱的陌生人
我们可能会相遇，而终于交错
我们可能结盟，而终于反目
毕竟是两颗星啊，轨迹不同
这一生暂住，孤寂永恒
满溢空无，去了来，来了又去
这是宿命，还是混沌
你不答，我不问
我攀过高过理想的虹
也摘过低过尘埃的星
想骑的马，无法捉摸，像风
每一道缝隙，它来去自由
风起要飞多久，才会落
翼展一万里，够不够
你说花开时候最寂寞
不过是辜负灿烂的借口
雪飘的轨迹多像梦
太阳出来，化了醒了
这世界最后剩下什么
只剩你，只剩我
时间术
听说
守住时间结的茧
总能吃上时间酿的蜜
当然
时间也酿酒，酿醋，酿石头
内心的玉和火
听说
五月有小小的热烈
小说者言也是诗人言
遇到爱不说爱，说生活
说万物轮转的一生
一部简明史
或放大的细部
山鸟
山多秘
叶子捂不紧的每一道口子
都是泄密嫌疑分子
鸟声来得恰逢其时
无韵的布头
堵住每一张管不住的口
鸟声撞山，部分折翼，跌落
部分扑剌剌折返
给每一道口子刮一遍腻子
大雪封山
留一条鸟路
给山加密
春天，从一个蓓蕾说起
春天，不从冰河醒梦
鸭子和万物的倒影竞相试水
不从柳条摇动春风
从前惜别的情改写成春盼
不从燕子呢喃春句
一句久违，一句相思
不从天光打翻大地的调色盘
放任鹅黄嫩绿桃红渐染
春天就从一个蓓蕾说起
说它有颗长大和开花的心
需要四阵风的催促和试炼：
东风护它周全
展开花萼，捧出花房
夏爽给足阳光雨露
催花成果
金风镀上甜蜜的黄金
宣告收获季君临
朔风不是摧折
是生命行走的足音
惊乍起的伏笔——
你若说起春天
就从春蕾说起
风踢它的罐子
夜撸它的猫
手轻一些，轻易就找着了梦
手重一些，亮出白牙
这是一门技术活：花尽几万万个长夜
仍未做到想梦见梦，想牙见牙
这是另一种和解：星擎它的灯盏
人兴他的风浪
风踢它的罐子
梦和白牙隐于夜深处，洞察一切
小满次日
小满次日，比小满略满
手边书翻到相伴看河的一行
浦江的风比小满日更清亮
惑乱感官，营造出春光的错觉
群鸟不叫，不飞动，守巢，待枝
四月萌芽，五月抽穗，六月坐果
越过七月，八月见月明
在前滩友城公园
黄浦江畔，公园大得吓人
骑车量过，两个钟走不完一圈
树荫下支个帐篷，瞌睡比小说到得更早
得令去寻两枚蛋筒
独行步道，一只蜜蜂
停在T恤衫上鲁迅像右鬓角
它是懂文学的，特为来
向大先生汇报，它在
朝花夕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