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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阳寒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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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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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石磨房,端午节

在川南乡下的老家。我最喜欢在过节前的几天农家小院点燃煤油灯的时候去磨房玩,也常到磨房跟在父亲后面围着石磨子转圈,看父亲在橘红色的煤油灯下推磨的样子。父亲推磨时肚子上面横着一根两尺多长的扁担。另一头中间有一个打成扁圆形状比大拇指粗一点的麻绳另一头套在磨桩上,那磨桩是一棍锄把粗细,大约有五寸长一截被打进上磨三分二距离磨盘上面下料孔洞一尺多远的磨石壁上,另一截露在外面,这样的磨桩一副石磨上面有对称的两根,也就是说一副石磨可以两个人同时推,也可以一个人推,当然两个大人同时推磨围着石磨转圈肯定是要轻松得多。中间是套推磨扁担绳索用的。这是一个先辈们发明杠杆的原理,父亲使劲向前围着磨盘走,那上半扇磨盘就轰隆隆作响,父亲在油灯橘红色的照映下他的身影变得高大而且背部还有些微微弓驼。

那盏煤油灯,是父亲用一个红岩牌篮墨水瓶子做的,聪明的父亲先是用一把旧剪刀将墨水瓶的硬塑料盖子中心钻一个比成年人小拇指还稍微小一点的孔洞,然后找来一根废旧无缝小铁管,再将棉花做成筷子头粗的灯芯,从小铁管里穿过去在洗干净的墨水瓶里倒上大半瓶煤油,将铁管上端留一点点棉花线头,不一会儿那灯芯就浸透了湿润的煤油。那玻璃瓶不大,也就只能装个三两多煤油,瓶盖处用两根细铁丝拧成一个手把带挂钩,这种自制的煤油灯我们家有三个,既可以搁在饭桌中间,也可以挂在墙壁的铁钉上。而它的唯一缺点就是不防风不防雨,不同于当时昂贵的有玻璃罩子那种金属底座和金属架子带提手的那种马灯。拿来一盒火柴将火柴盒抽开拿出一根黑头药的火柴头在火柴盒黑皮上划擦两三下,只听磁的一声就着火了,然后再拿到煤油灯芯上一点就燃了。这时原本黑黢黑黢黑的屋子陡然一下就被这橘红色的灯光照亮了。

在我家堂屋里,从屋里到门口,再到十几步下到院坝的石板梯坎,都被煤油灯的灯光照成了橘红色的了。我家的院坝也是石板铺成的,是顺着我家长四间土筑瓦盖的老房子,大约有七八十平方米宽是长方形的坝子,平时奶奶和妈妈一有空就会把院坝和石梯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她说有几个小孩子们也好在院坝头玩耍。山里的夜如果没有遇见月亮,夜色就更黑了。磨房照射出来的光亮把竹林和院坝旁边的石头都映射成橘红色的了,那些只有夜晚才出声的虫鸟把一天温暖和饥寒的声音抖落进墙角和房檐口下排水沟的泥土之中,把山村远处农家猫狗的吵闹声挂在房前屋后高高的桤木树的叶子上面。一年四季除了春节和端午节,在农村传统的特美食确实让人留恋。这里说的传统美食是麦面粉用菜籽油炸出来的馍馍,油坨坨,还有油条。当时家里如果有亲戚客人来,或者是有什么节气作为孩子们的我们才会有那种久违了的口福。那个时候粮食和农村生活所需要的副食品都比较紧张并且还是凭票供应。比如白酒,食用盐,煤油,白糖,红糖,布匹,猪肉,等等都是按季度,或按月由人民公社供销合作社统一凭票供应。你就是请朋友宾客去面馆,饭店,吃个饭,旅馆住个宿也会让你准备相应的钱,粮票,酒票,和大队生产生队出具的一张盖有公章的证明才行。就是五匠人员外出做手艺活,也需要按生产队出具的证明上写的天数,并在这张证明书上所说的八天十天天数内拿回工钱在生产队会计和财务那里记天数和评相应的工分。那个时候的五匠人员有打石头的石匠,做木活的木匠,编晒席凉席的蔑匠,盖房子的盖匠,打铁的铁匠。前几天,我那小脚的奶奶就跟我父亲说:“明呀,你找个时间把新打的麦子勺一升(那四方形上大下小的木升子,一升大约装五斤)。拿到石磨子上磨成面粉,孩子们正在长身体,没有肉吃也该弄点油条或者油砣砣给他们吃吧!炸油砣砣,炸油条,这些东西对于当时缺粮的年代,绝对是我们生活中的除了鸡鸭鱼猪肉之外奢侈品。端午节的中午炸些油条,给你几个儿子吃。”父亲说:“好呀!顺便再推两升苞谷。”临近端午节的天气有点热,太阳把房顶上的瓦和院坝上的石板地面晒得滚烫。父亲将两升子(约10斤)麦子倒进簸箕用手将麦子的厚簿弄均匀使其都在阳光下晒得更加干脆,这样拿到石磨上去推也容易细碎得快一些。白天的父亲很忙,除了帮助奶奶和母亲做一些家务,还要去生产队出工和队里的男主要劳动一起挑水挑粪,挑化肥上山种粮食或者收粮食。

我的家乡地处川南丘陵山区而且家乡的遥宝山,大梁子和茅草坡是当地方圆五十公里最高的三座大山。也是远近闻名的“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那时上山下山都走羊肠小道,最窄的地方也只能放得下一只成年人的脚那么一点点宽,所以上山下山都必须特别小心,有一回是八月间的一个夜晚,父母亲收工在回家时父亲用粪桶装了一挑红苕藤回家,母亲在前面背了一大背蔸红苕藤准备背回家喂猪。

在一个名叫土地菩萨的石岩下面有条小路。当时由于天太黑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能靠记忆慢慢下山,但由于背的红苕藤太多太重。我母亲脚一踩空,连人带一背篼红苕藤滚下四米多高的土岩下面。所幸的是岩边的小树和荆棘藤蔓植物起了一下缓冲作用才人没有被摔伤。在隔壁二爷爷第四间土墙瓦房隔壁,是我们家一间简陋的磨房。说它简陋,就在于它简陋得没有遮挡的门和门板,也就是说这是一间敞屋,并且这间敞屋是坐南朝东,这屋子进深长,大约有六米长三米宽,这间长屋里面一半是我家的猪圈,外面一半是磨房。家里常用这副石头磨子推磨,那时候农村粮食加工还没有普及机械化,就连柴油机带动的打米打粉的机器,也只有六公里外的公社农机站才有。我很小的时候记忆中有一次跟着父亲去过最远的兰家桥河打米,那是一间用河水做为动力的打米打粉坊。附近和稍微远一点的村民都肩挑背扛的把家里并不富有粮食弄去那里排队等待把自家的谷子或者玉米打成米和面粉然后再运回家。父亲想麦子这种细粮本来就太少,过端午节拿一升麦子,就在石头磨子上磨成面粉也不费时间。于是父亲晚上在土墙上挂一盏煤油灯,把一升麦子倒出一半在磨盘上,然后推动磨子磨麦面粉。磨房的石头磨子,是请石匠师傅在山上用手铁锤和凿子一锤子一锤子开山造石打出来的。

两扇圆形石磨子两尺四寸径直,每扇六七寸厚,下扇磨子下面就是一个大磨盘,大磨盘比下扇磨宽出一圈装推磨推出麦粉或者玉米粉的磨槽。中间有根锅铲把大小四寸长的铁棍作磨心。磨子上下有石匠师傅用扁口凿子打出的六排反顺向的条形磨齿。当上扇磨子转动时,麦子从磨眼洞漏下时,推磨的人用一根扁拉一头搭在上扇磨子壁中,另外一根圆形的软绳子套在磨桩上,扁担的另一头就放在推磨人肚子上,然后推磨人向顺时针方向走,推磨父亲的腿脚和腰力推动上面主动磨,而磨盘上面这扇磨子是从动磨,麦子从漏洞漏下就被磨烂,磨碎,再磨成细细的面粉。这中间还需要三四次返复地将上下石磨子碾压磨碎磨细,这些面粉会像山崖上的泉水一样,从磨子的缝口流落到磨盘中,父亲再一次次从磨盘中将磨碎的麦颗粒用高梁稍子做成的小刷刷扫进升子,再倒进上面的磨盘中将这些麦碎粒用左手从磨洞中均匀地放进磨眼中,当下层磨盘里堆积出像雪山一样洁白细细的麦粉时,这就成为了我们当时难得一见一日三餐少有的美食食材了。

因此每次父亲推磨时都会累得汗流夹背,非常辛苦。当父亲把麦子磨成面粉后,奶奶就会用她的传统方式用温开水,加鸡蛋,白沙糖,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将面粉揉合好。然后发在瓷盆中,用湿润的纱布盖在盆子上面备用。端午节当天一大早,我和哥哥就被叫醒,说的是要去公社食品站买两斤猪肉,中午炒菜过端午节。不知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们只有七八岁,听说要去买肉却精神十足浑身是劲。早晨六点半,父亲将两斤肉票和一元贰角肆分钱交给哥哥,让哥哥把肉票和钱收好,到食品站排队排拢后就将肉票和钱一起交食品站柜台上卖猪肉一个叫曾幺爸的人。我和哥哥手里拿着一支手电筒,从我们住家的小湾,一路小跑。经过一个还看不太清楚的山边小路,从四队三里多路的机耕道,经过三里多路的大尾巴河,然后到石拱桥的公路上。这一路,除了清晨山里的冷风与湿雾,路上基本上没有看见一个人,两个人的鞋子差不多都被路边的露水打湿了。身上还感觉太单薄有些发冷,哥哥说兄弟再跑几里路,等我们买好肉回去时就可以慢慢回家了。

这次买肉还算顺利,不象上次排两个小时的队,刚刚把队排拢就听柜台上的人说猪肉卖完了。结果害的我们兄弟俩又是一趟英雄白跑路,空欢喜一场。回到家里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了,老远就听奶奶说,两斤肉票,六角贰一斤,两斤肉是一圆贰角肆分钱。哥哥说对的,这回肯定没有错。后来奶奶叫哥哥去自留地里割些芹菜和蒜苗回来炒回锅肉。我的任务是在灶房里灶前烧火。灶台上是父亲在切肉切菜,奶奶在炸油条。一根根白白薄薄的面皮被奶奶轻轻放在油锅中间,那一股清纯的油烟升腾,在空中散成一朵朵小花儿。然后消失在房梁与小青瓦之间。锅里飘扬着滚烫菜油炸透油条的浓香,无数根油条象小船一样在江河大海里畅享油花的盛开与油浪的洗礼,那些锅里的油条在热烈的油温中,瞬间变得又黄亮又饱满,那香味飘到房前屋后的田坝与竹林,惹得一群小麻雀也在房顶上欢腾不已。母亲和两个弟弟忙着在几个门檐上挂菖莆和艾草。我问奶奶端午节为啥要在门上挂菖蒲艾草,奶奶说端午节得纪念先祖。那四十多年前的端午节,现在想起来,都让我忍不住喉咙里的清口水直响而且对那时候的清贫与家人的热闹情景恋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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