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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阳寒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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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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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树下

七十年代初。滴水岩斜对面,有座光坡梁子。在光坡梁子正对面的小湾里,有一座九家住户的大院子,说它大不是因为它老木老土墙房子有几十间。而是说它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有多少,我仔细算了算,老人大人和小人总共有四十二个人。这个院子光小孩子就有十八个,每天早晨山村里的东方露出鱼肚白,几只克于职守的大红公鸡一打鸣,每家每户就开始逐渐开始有动静起来。烧锅煮饭的,赶鸡赶鸭的,整个院子的状况就是用热闹两个字来形容了。

院子的正房都是老式木架穿榫结构,木板围地基三尺上面是方格竹蔑编外面加草筋泥表面再抹上一层白白的石灰。房顶是木桷子盖小青瓦,坐南朝北一排老房子。老房子的形状像一个倒在地上顺山边一个大大的数字的“7”。我家左边住有李叔叔杨阿姨他们俩个大人四个小孩一家六口。在李叔叔房子的隔壁,住着第四生产队队长李叔公他们一家俩个大人俩个小孩。只不过李叔公家的大儿子朝祥已经有二十几岁,在公社的砖厂上班。他们弟弟朝兵比我小几岁,李叔叔杨阿姨家白孩子大的叫杨李妹,二妹子,先玉,先华,奎娃俩女三男五姐弟。我家的右隔壁住着二奶奶二爷爷俩个大人三个女儿五口人,二奶奶的右边隔壁住着祖祥二叔俩个大人三个小孩,然祖祥二叔再右边隔壁住着祖友二叔俩个大人俩个女儿。我家的堂屋大门正前面大院坝外面住着祖堂大叔一家,俩个大人俩个小孩四口个人。这个院子里小孩比大人多,平时一墙之隔,有一点点风吹草动整个院子的人都就晓得了。比如:中午那家煮豇豆干饭,那家炒青椒回锅肉,那家蒸四季豆猪肉馅的麦面包子,那家煮红苕稀饭炒苦瓜肉片,也就半小时出门后大家相互都能知晓个根底。我家大门下到院坝有七级三尺长一尺宽石板铺设的阶梯,石梯下面是一个石板铺设的大院坝。整个院坝大约有半个篮球场大,顺着房子长方形的,东边是高个子五十多岁的李叔公家,和大儿子两个人修建的土墙小青瓦房。都说李叔公爷儿俩是狠人,自己去东面山上石厂用大铁锤、钢钎、手锤錾子开采石头,拿独轮手推车运回家,爷儿俩肩靠肩抬条石安装屋基,自己借来筑土墙的夹板。再用两根工字形的木锤夯土墙,砍竹子缠上稻草用铁钉固定在房顶的木头领上做瓦桷子盖上小青瓦,俩人硬是用十几天就盖起儿子后来结婚用的三间瓦房,就连门窗都是他没有学过木匠手艺的儿子用借来的斧头、刨子、锯子自己做的。

他们新房子不远的院坝边上,有条一尺多宽七八寸深的排水沟。从南向北的沟边,一些空地上因为水土肥沃一直长有许多绿油油的野生巴地草,梳子草,艾蒿,篦麻,特别是那三颗高大的芭树。两个大人合拢巴掌宽两三只长并排的芭蕉叶密集地像一个大大的遮阳棚,当然有时也可以遮雨。七月的天气,山里雨水也多,阳光也十分眷顾这里的山山水水。到了傍晚竹林后面的山岩,沟里成方格或不规则形状大小不一样的水田,被夕阳染红了颜色山景和天色也都很美丽,经常在房子后面竹林坝里玩耍的狗,猫,鸡,鸭都已回笼。人们也刚吃完晚饭,这个院子里辈分最大年龄最长的就数我家奶奶了。那时她也就五十来岁,别看眼角和额头上有些绉纹,但脸上又白又干净,我在想奶奶年青的时候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子。你看她是一双小脚(听我奶奶说她五岁就在她的母亲,我们喊老外婆的严厉指点下开始包裹小脚),但她一年四季穿着侧边扣布扭扣子的粗布衣裳。那时候也没有香皂,肥皂,洗衣粉,洗衣液,但凭双手把衣裳裤子洗得干干净净,发髻梳得十分光亮,一米六几的个子,做事和路都是精神十足且干脆利落。爷爷在三十外的厂里用各种大小形状不同的铁锤敲打铁皮边角,将棱角锋利而冰冷的白铁皮其制作成农家实用的铁皮桶,铁皮盆,煤油灯盏,蒸笼,煤油炉子等等。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手艺匠人。那时我们山里交通不太方便,没有班车和公交车,来来往往全靠步行,一个月能回家两三次。平时就是我奶奶在家统领我父母加上我们兄弟四人。父亲那时在龚家祠堂的大队小学校当代课老师,地里头和家里的家务活基本上都是靠我奶奶和母亲打理。

七月间的晚上,天气还有些闷热,各家各户家里都收有好几百斤玉米。那些玉米棒子刚收回家来还没有撕玉米衣子,大部分都还堆放在堂屋的地上。奶奶带领我们几兄弟在家里白天夜晚剥玉米粒。还比赛看哪个剥玉米最多。乡下人每天晚上吃了晚饭后都会聚集在一起,还在剥玉米粒的同时。奶奶就会给我们讲她们那代人小时候的生活经历和她从上辈人那里听来的鬼怪神仙,还有凡人成仙的民间传说。奶奶讲故事的时候语调节奏不快且深沉真好听,但夜里听了也有些害怕,特别是月黑风高的晚上,有时候还真的不敢一个人去里屋睡觉。特别是她给我们讲熊外婆的故事。说的是一只黑熊精半夜到外婆把外吃掉了,然后变成了外婆的模样,还躺在外婆的床上哄小孩子睡觉。后半夜一小孩子听黑洞洞的屋里有“咔叭,咔叭”的脆响声就问:“外婆,外婆,您在吃啥呢?”。问话的小孩并不知道里屋床上睡了个黑熊精,那外婆还说:“天气太热,我在吃豆豆呢你吃不?”。小孩也贪吃说:“我想吃啊!”那外婆给他两颗东西,他随手放进嘴里,小孩咀嚼几下没有豆豆的味道,于是拿到外屋点燃油灯一看,妈呀!是两个带指甲的小手指。小孩聪明没有声张,悄悄叫醒父亲母亲拿着油灯提着棍棒去里屋察看。屋里的床上被盖下有带血的骨头,小弟弟和熊外婆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后来凡事有小孩夜哭,大人们就说:“别哭,小孩子要乖,再哭熊外婆就来了!”吓得好多小孩子夜里都不敢哭闹。就是他们真的亲外婆来了也是一个个离得远远的,不靠近害怕真遇到黑熊老妖,害得真正的外婆有苦难言。在月光里这翠绿色的芭蕉树下,夜风分外清爽。奶奶坐在一把很有年代感的柏树圈椅上,那椅子靠背后的木板和两边扶手,由于人体的靠坐和衣服的磨擦显得又黄又亮。奶奶坐在椅子上,手里不停地剥着玉米粒,一颗接着一颗黄亮亮的玉米粒落在箩筐里的一只竹蔑撮箕里发出啵、啵、啵的响声。夏天夜里的山蚊子也没有闲着,它们在人们身边和耳边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小弟弟拿着一把芭蕉叶扇子不停地给奶奶扇风,同时也在帮奶奶赶蚊子。奶奶不停地说:“这娃娃真懂事,好乖。”这时候隔壁的二奶奶和她家大女儿菊妹和她家隔壁的王二娘带着她家的大儿子大娃儿也都抬着半箩筐玉米棒子来了。这下,芭蕉树下就更加热闹了。奶奶又开始讲家乡遥宝山下关于一些有名的地方所流传最广的民间故事:“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滴水岩垭口那边有个一间屋大的岩腔(石岩窟),岩腔左边和右边是非常宽阔,而且是陡峭的岩壁。

岩腔的上方是几丈高陡峭的岩壁,下方是一个能站几个人长满杂草的石头平台。石台下面两米多高的地方有一条被长年雨水冲刷出的水沟,沟外是一条从由西向东从金马场到沟龙寺的必经之土路。但这条土路两边的杂草丛生路面并不宽,平时经过的人都是附近的乡民或者是远道而来由此路过的小商贩。这条在山与山之间半山半坡起伏不定的土路要经过滴水岩垭口。垭口距离大岩腔大约有五十多米。右边茂盛的山林平时看起来那里什么都没有。而到后半夜,那里总是会传出一阵阵:“轰隆隆,轰隆隆的推磨声”。时间一长,十里八乡就传开了,说那石岩下半夜过后有个女鬼在推磨。还看见在柏树林下面的土埂上有个白衣女子来回走动,到了每天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那垭口和柏树林下面的小路,土埂上,基本上都没有人敢从那里经过。岩壁上两里地的凹槽位置是一个有半亩地长条形的平坝,周围是茂盛的竹林子和柏树林,从前那里是个蒋家大院子。

后来那院子里的人出门种地收割和挑水都绕过那岩腔,而那个岩腔后来就被传说成了鬼推磨,而鬼推磨的事被越传越神,有胆大的好事者三个壮汉结伴,后半夜埋伏于柏树林观察鬼推磨的石岩腔,三五天后居然真的遇到鬼了。也是七八月的夜晚,山风凉飕飕地吹。山里的夜虽然说黑得早了些,但有月光的照映,走山路不打火把也完全可以看清路面,只是树林茂密处总感觉有点阴森。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来,三个埋伏在柏树林里的汉子立即感觉身体一个冷颤,再看那小路右边的石岩腔下不知啥时候亮起了一盏油灯。那明晃晃的灯光下有那大磨连磨盘上金黄的玉米粒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一个白衣白发人飘落到石磨旁,随即就从那岩腔里传出轰隆隆的石磨咬庒玉米碎粒的声音,在宽阔的山林坡下沟壑的空旷与夜风的作用下,那推磨的声音有很强的穿透力。再看那推磨的女鬼,她底着头围着石磨一圈一圈不停地走,而且她的正面根本就看不见脸上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再看看她的脚下,怎么连脚和鞋子也没有呢!后来从树林深处传出一声尖厉悦耳的老鸦叫声,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浑身如针刺。几个汉子也算够胆大的,立马点燃火把手提砍刀直奔石岩腔,大约也就几分钟时间,在岩腔下面几个人惊骇万分,那岩腔下面除石磨子和磨盘旁边地上,一只装满玉米粉的白布袋子。袋子里大约装有四升玉米面,(旧时乡下有秤的人家不多,穷家小户都会用木匠做的木升子量粮食,那种上宽下窄的升子一升大概能装五斤左右。)居然什么也没有,推磨人也不知所踪。几个人这才感觉浑身冷汗直冒,不知不觉间此时天已大亮。远处的农家还传来几声鸡叫,东方层层叠叠的山上天空已经发白。

几天后,这几个人又去原地埋伏好几天,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夜色里,有一个瘦高个素衣女子走进茅草坡山那边的一个麦草盖的柴棚。而那个柴棚是山民用来堆放过冬用的柴禾,比如青冈,柏树,桤木树,桉树枝什么的。柴棚顶是七八根树条,靠在两丈多高的石岩上搭的斜顶盖有一层麦草的棚子。矮的一边是用乱石头磊起的一个成年人高的墙,棚子两头都有一道敞开的门。这样便于两头都可以进出,也方便山民堆放柴禾与取柴回家烧锅。从草棚子到鬼推磨岩腔还有一条两里地远的一条弯曲小路。到夜色笼罩山林时,那女子又一身白衣出现在柏树坪的土坡上,奇怪的是没有人看见过她的脸。更不知她长像如何。

再后来,鬼推磨那个地方好长时间没有了推磨声,那几个在树林下埋伏的汉子也渐渐失去了耐心。山里秋雨一场接一场地下,到处都是一遍湿淋淋的,让人没有想到的事又发生了。有人发现鬼推磨那个岩腔下的石磨子不见了踪影,在通往蒋家大院上坡的小路不远多了一座新坟,坟头上的石头和泥土都是新的,而周围附近的乡村也没有听说哪家有人亡故。再后来从蒋家大院流出一个传言,说是蒋家院子四六户人中有一个姓刘的上门女婿,前半月某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孩,那女孩说她就在推磨岩腔推磨的冤魂。也是隔三五天给他家悄悄送麦面或玉米面都是为了报恩的。那五十多岁刘姓蒋家身材矮小的女婿平时心善,爱做好事。有一年在后山对面的王家院子路边的水塘里救起一个落水的小女孩,没有想到那个十一二岁被救的女孩是地主家的丫头。

听说那丫头是一个叫干家沟的人姓王,是一个非常命苦可怜的孩子。从小没了爹娘,七岁时被她那个好逸无劳的叔叔

卖到了地主家当丫头,平时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还经常挨打挨骂。有一回因为不小心撞翻了地主家一客人的茶碗,被地主指使家丁毒打一顿还被扔进一人多深的水塘,所幸被蒋家女婿路过时拼力相救,起才捡回一条性命。原本以为那女孩可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她还是被地主家的家丁给抓了回去,之后又是免不了一顿毒打,然后被拖去磨房推磨。后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地主家院子后面那一排牛棚,柴房,磨房,和转角的厨房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掉了六七间房子,火光照红了半边天,听说还烧死几个人,地主家损失惨重。从那以后就没有了那个苦命女孩的音讯,再后来那鬼推磨岩腔下的石磨子也不见了。但是,无论哪个季节每到下雨过后,只要是到了后半夜,还能听到那仿佛是来自遥远的轰隆隆的推磨声……

奶奶继续说道:“唉!人表面上看是一样的人,但苦命的人,有太多人从小到大日子过的比黄莲还苦。不论男女各自有着大不相同的苦难命运,就像我家可怜的小妹子,六七岁从邓家包给杨家当小包媳妇。从寨子山下路过时,由大人带着走过一回也许是因为年龄太小。每天给扬家十来口人洗衣洗被子,烧水做饭,捡柴割草,十一二岁开始跟婆婆妈学针线活,纺线织布,年复一年从早从晚总有干不完的活。后来她在院子门口望着沟对面高高的寨子山自言自语说,你们这里有个寨子山,我们老家也有个寨子山。”奶奶经常讲起她家的四妹妹,我们叫幺姨婆。他们家里我很小的时后也去过,十几家人住的大院子。对面的确有座寨子山,那山活像一个很大的馒头,上面还有一个听说只有一条可以上到顶铁锤钻子开凿出来的石梯单步小路可以上去,其他三面全是几十丈高的绝壁,那四方坚硬的石岩如同刀切一般陡峭没有人能够上去,因为凸起的山顶地势险峻且为占山为王具备自然防守之优势的必选之地,所以自古以来这山就叫仁和寨还叫寨子山。旧社会那寨子山上还真有一股百来号人的土匪出没,只是寨子山有东面和西面而已。从山那边有两条路绕寨子山都可以走到山这边的杨家湾,我那幺姨婆当时太小,不明白为何大人要把她包出去,而且就一座山却相隔三十多里路。而这条路,还有那座寨子山她也是成年之后才弄明白到底是怎一回事情的。

在那芭蕉树下,奶奶给我们讲起过许多关于她从邓家来到龚家经历几十年风风雨雨苦难多过幸福的往事,还有她自己都记不清楚太多的民间传说故事。又是几十年过去了,奶奶离开我们大约也有二十多年了。半月前再次回到老家,早已物是人非。好多从前的小伙伴如今已是两鬓斑白,有几个年轻人从院子外面路过,居然一个都不认识。竹林和老院子依旧,在老院子院坝东角,那颗比从前更高大更粗壮的芭蕉树还坚强地站立在冬天的微风中,那一大垅紧紧相拥的芭蕉叶在阳光里轻轻晃动巨手,仿佛是说:“欢迎你,我辛苦漂泊在外多年的孩子,你终于安然回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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