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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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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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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爱的代价

小时候,我家搬到了县城一条老旧的巷子。那里的住户繁杂,他们的生活也较为艰辛。用今天的话来说,应该叫“城中村”或者“棚户区”。

巷子名叫良种场。那里的人,都咬紧牙关与生活拼斗。他们之中,有不安命运的,也有安于现状的,像一缕一缕的支流,在这里汇聚成一条五光十色的小河,波澜不惊地让岁月的苦难洗练着。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收废品的中年男人。大家都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距离,大人们明面上不说,背后总是嘀咕:“土星可是个拎不清的蛮货!”小孩见着他则像躲人贩子一样,远远地龟缩着。

土星的本名叫涂星。涂星是良种场智力低下的象征,大家背地里吵架,偶尔都会带上一句:“别跟土星似的拎不清!”他收废品的范围遍布整个城市的角角落落,甚至连周边的乡镇都去过。他整天骑着一辆破败的三轮自行车在巷子里进。

我家搬过去的第二天,我就看清了他的样子:整个人干瘦干瘦的,黑漆漆的皮肤更显得营养不良,吊稍眼配上八字眉,鹰钩鼻配上薄嘴唇,让人顿生怯意。

在街坊间溜达,我隐约知道土星。他是被遗弃在良种场的婴儿,被独居的涂大爷捡到后养大,涂大爷生前以捡废品为生,土星后来也继承了这份家业。

土星四十来岁时,娶了乡里的跛脚小媳妇儿兰花儿,大家谁也记不清兰花儿的本名了。

妻子兰花儿虽然跛脚,长得却比土星结实,白白胖胖的,在鞋厂谋了个粘鞋底的活儿,平日里总是一言不发。她黑洞洞的大眼睛,像一对神秘的抽屉把子,有点锈了,但是没有钥匙,打不开来看看抽屉里到底有什么。

兰花儿即使一言不发地努力干活儿,流言却不止。

良种场多的是长舌妇人,她们口口相传,说兰花儿是被土星骗来的,说兰花儿不仅跛脚还是个哑巴。

他们夫妇便这样与世无争的度日,虽然风雨飘摇,但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印象中,土星夫妇的生活从娇娇的到来后,似乎变得更加有朝气。住进良种场的第二年,兰花儿领回家一个两岁多的小姑娘,据说是娘家远房亲戚过继给他们的。小姑娘白白嫩嫩,头发又黑又浓密,深邃的大眼睛,高挺的小鼻梁,甚是精致可爱。

土星一见到她,八字眉似乎都平展了很多,细长的眼睛流露出难得的温柔慈爱,巷子里的人很少见过他这副模样。

土星给小姑娘取名“娇娇”,将多年来的积蓄拿出来,特意将家里重新装饰一翻。

土星自此性格大变,见人也不似从前般苦大仇深。那个小小的堆满废品的院子里时常发出娇娇的欢声笑语,伴随着各式玩具的音乐声,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只不过,土星比从前更加努力地捡废品了,早出晚归,良种场甚至都很少看到他的踪影了。

有人说,他并没有收废品,而是去周边打零工。也有人说,他收废品的同时还帮人要账,要不到就耍赖。还有人说,他根本不是收废品,而是偷工地上的钢筋。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总之,兰花儿在家照顾娇娇不去上班后,土星家的生活质量似乎比以前更好了。

娇娇比我小五岁,但她总能穿着最时兴的漂亮衣服,能吃到我垂涎已久的小零食。倘若在县城的大街上碰见,没人能想到她是良种场收废品家的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脸蛋,通身的打扮,活像哪个富贵之家的千金。

娇娇就在土星和兰花儿的精心呵护下,健康快乐的成长着。良种场没有谁家的小孩敢欺负她,甚至没有谁敢说她的不是。

时光匆匆,娇娇已然出落得像朵玫瑰,身段容貌俱佳。然而这朵玫瑰却不是那么好相与。有一回,娇娇在学校参加文艺汇演,同班同学赵琳在舞台上不小心踩了她的裙摆,致使娇娇演出摔跤出了丑。娇娇回家后哭哭啼啼,坚持认为赵琳是故意的。

“赵琳,你个挨千刀的,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我家娇娇比你跳舞跳的好,就嫉妒了是不是?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贱货,有种你出来,看我不踹死你!……”土星二话不说跑到赵琳家,发了疯一样在门口咒骂,言语污秽,实在令人发指,“你他娘的给我出来,敢做不敢当是不是?你个砍脑壳死的小贱货……”

咣当!一声清脆的响声,是土星把赵琳家的玻璃给砸碎了。这声音打破了良种场伪装的沉默,街坊邻居们纷纷走出来劝土星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显然,土星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幸运的溺爱是过分的。

赵琳父母常年外出务工,只得和奶奶蜗居在家不敢出门,最后闹到派出所,以土星替赵家补一块玻璃调解结案。那晚,赵琳跑到我家,抱着我嚎啕大哭,诉说平日里娇娇的蛮横不讲理,以及土星的疯狂咒骂,甚至让她产生了退学的想法。 父亲和赵琳的父母联系后,让她搬到我家住了一段时间。自打赵琳在我家住以后,土星连带着对我家也有极深的成见。见了我父母,经常阴阳怪气的骂两句,末了还要“呸!”地吐一口口水。我和赵琳则是见了他就绕路走,生怕他出其不意对我们动手。

赵琳小我四岁,她在我家住的那段时间,我们成了要好的朋友。她告诉我,娇娇在学校异性缘特别好,早就开始谈恋爱了。还经常和社会上的小混混去溜冰场,网吧,学习成绩更是一塌糊涂,不过跳舞倒是没得说。那时,我就预感到,娇娇迟早会出事。

后来娇娇上初三时,非要吵着去省城上舞蹈学校,断定自己在舞蹈方面天赋异禀。以土星家的条件,能保证娇娇平时大手大脚的消费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昂贵的艺术类学费。兰花儿只是无助的望着娇娇掉眼泪,土星则温柔的安慰娇娇,一定给她挣到学费。

没过多久,土星的腿被人打折了。原来这么多年,土星真的以收废品的名义偷各个工地上的建材卖,之前偷的不多也不算频繁,侥幸碰上管事的可怜他,便糊弄过去了。这回为了给孩子挣学费,土星一贪心把工地上的建材偷的太多,碰上个脾气不好的包工头,直接腿被打骨折了才送回来。最后,娇娇没去成省城的舞蹈学校,土星也在家躺了大半年,落下了和兰花儿一样跛脚的残疾。

我上大学后,娇娇上职高,不到一年便因病休学,具体是什么病,大家都讳莫如深。据说,娇娇是因为早恋导致怀孕而被学校退学的。

“娇娇刚休学那段时间,天天不是炖鸡汤就是红糖荷包蛋,分明就是坐小月子,哪有什么病?”良种场的长舌妇们可不会错过这样的新闻,似乎去过她家厨房一样描述的绘声绘色。

娇娇像一朵娇艳的玫瑰,有花香,也有荆棘,被良种场的流言蜚语抹去了颜色,就这样在贫瘠的土壤里任花瓣飘落。几个月后,娇娇被兰花儿带回乡里小住。再后来,娇娇在乡里结婚了,对象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小伙,婚后和娇娇一起住回了良种场,小夫妻在城里打零工谋生。

大学毕业后,我家搬离了良种场。后来,因工作原因,我短暂地回良种场办事,那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匆匆走过那些熟悉的老房子,路过的陌生面孔,让我怅然若失。

办完事后,我在巷子口的一个小店给手机贴膜。说是小店,其实就是两栋楼之间的狭窄缝隙,被临时改成一个门帘。看店的小伙子衣着简陋,做起事来挺麻利。他中途接了个电话,我无意瞥见一旁的手机屏保,竟然是熟悉的娇娇。简短交流后得知,他就是娇娇的丈夫。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给我展示手机里娇娇和孩子们的照片。照片中,那个熟悉的小院子变得破败不堪,娇娇不再穿光鲜亮丽的服饰,眼里写满了沧桑和疲惫,与母亲兰花儿当年神似……

不知道为什么,我眼眶湿湿的,怔怔地站了好久。明明是那样娇艳的一朵玫瑰,曾经我甚至以为她真的可以跳舞跳到大城市去。然而,玫瑰最终变成了杂草,在良种场恣意生长。也许,良种场虽然没有玫瑰生长的土壤,但是如果她能像杂草一样,扎根贫瘠,砥砺风雨,吸足养分,节节生长,兴许还能脱颖而出,成为风雨过后的一道彩虹。然而,家庭过分的溺爱,个人过度的虚荣,从而导致了逆向成长,付出了溺爱的应有代价。

付款扫二维码时,我多付了两百块,便匆匆离开。我记忆中的娇娇,可能再也不会娇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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