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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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天空，湛蓝湛蓝，白云放慢了脚步，仿佛浸透了橘子的清香，躲在山尖小憩。山风拂过橘园，是丰收的味道，似蜜橘，甜甜入人心。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霜降已过，立冬未临，收获了夏季蔬果的小山包经过一段时间的歇息，再一次敞开怀抱。镇上园艺场的山头，沉寂了一个夏天，终于热闹起来。山坡上满是橘黄的星星点点，好似张灯结彩，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
一
我所住的小镇上，家家户户都种橘树，只是数园艺场的橘园规模最大，也最甜。小学时，我每天上学都要途径园艺场侧门，春去秋来，我见证了橘园的四季更迭。
“橘花如雪忆长洲”。寒冬过后，大地从沉睡中醒来，橘的枝头，嫩芽争先恐后的钻出来，满园新绿层层铺开。阳光下，远远望去，绿如潭水般，浅绿色嫩叶在暖阳下，微风中，闪亮着光。
初夏，一场珍珠雨，一夜之间，枝条上便嵌满了一颗颗雪白的小珍珠。三两天光景，花骨朵渐次开放，香气袭人，浓浓的花香中带着丝丝甘甜，缕缕清新，在夏日阳光的纠缠下，缱绻氤氲…仲夏蝉鸣时分，正式拉开了捡第一批橘子的帷幕。橘树结了果，像一个个墨绿的玻璃球，挂满枝头。但并不是每一个小橘子都能成长成熟。橘树很有灵性，它会自动筛选，掉落一批品质不佳的小橘子。这些掉落的小橘子也是宝贝，把它们捡回来对半切开晒干了可以卖给中药房，是一门上好的药材，名叫枳实。
每天放学后，我总要钻进橘园捡橘子。地上稀稀拉拉的掉了许多板栗大小的橘子，有的已经泛黄，还有的甚至都发黑了。捡橘子要挑那些个头完好的，绿色最佳，黄色次之。我微弓着身子，在橘树底下钻来钻去，眼明手快，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塑料袋。
日积月累，整个夏天，我能凑满满一蛇皮袋干枳实。母亲卖了钱，会分给我几毛钱去买心心念念的小人书。我的隋唐演义，说岳全传，杨家将……都是用它换来的。每次翻阅小人书时，总觉得书里都带有一股橘香。那些小人书成了我文学的启蒙，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
二
一晃到了秋天，绿色渐渐褪去，黄色慢慢登场。满山遍野的野菊花，金灿灿地晕染山坡，田野里黄澄澄的稻穗低下头，橘黄的柿子挂满树，棕黄的南瓜躲在田间地头……好一副丰收的景象！橘园的橘子也开始褪去墨绿，被这秋收的主色调逐渐染黄。然而，它一点也不着急，慢慢地陪伴着整个秋天，吸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灵气，只为采摘时呈现出最大的个头，最甜的味道。
终于，园艺场的叔叔阿姨们要采摘橘子啦，我们俗称“下橘子”。
下橘子那几天，园艺场的叔叔阿姨们穿着解放鞋，一人斜挎一个桶状竹篓，手持剪子热火朝天地开工了。他们把剪下的橘子一篓篓倒入拖拉机，山歌声，说笑声，伴着拖拉机“嘟嘟嘟”的发动声，奏起了橘园一年里最隆重的交响乐。
我们小朋友在下橘子那几天是不会去园艺场的，非要等到橘子收完，园艺场宣布完今年的总收成以后才去捡橘子。这一次的捡橘子和夏天时不一样，这个捡不用在地里钻，须得擦亮眼睛爬上树才能捡到漏。没错，就是去园艺场捡那些被漏摘的橘子。
细想起来，捡橘子的过程颇像现在开盲盒的感觉，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会藏在树上的哪个角落。捡橘子的大多是小孩，大人们是不屑去的。孩子们一方面是捡橘子，另一方面也觉得好玩。大家在橘树上爬来爬去，快活得像小猴子。倘若谁发现了一个遗落的橘子，其他人都羡慕不已，便更加仔细地在下一棵树上找。被捡到的橘子大多是绿色的，因为绿色藏在枝叶里，不容易被发现。偶尔也有黄黄的，一定是哪个马虎的采摘员弄丢的。一个，两个，三个……心无旁骛地沉浸于这种意外的惊喜中，你会觉得自己就是橘园的一份子，自己仿佛是风，是云，是枝头那个闪着金黄光泽的胖乎乎的橘子。
捡完第一遍橘子后，也有勤俭或者不甘心的，会去捡第二遍，第三遍，但因为人少，时间又充裕，环境和心情都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风从山坡上吹下来，稀疏的云缕，隐约的鸟声，刚收获的橘子，在阳光下微微发亮，在跟橘树做最后的告别。橘树也将静静地迎来寒冬，为下一个春华秋实做准备。
三
二十多年过去，我吃过很多品种的橘子，见过各种风格的橘园，喝过许多口味的橘汁，却始终只惦记，当年自己在园艺场捡的橘子。
驾车返乡时，看到山坡上黄黄的橘子诱人地在招手，我忍不住下车想去摘几个。走近一看，不仅是树上挂满了熟透的橘子，地上稀稀拉拉的掉了不少烂掉的橘子。我捡了几个没来得及烂的橘子，小心剥开，塞进嘴里，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我十分费解，这样好的橘子，为何没有人采摘，硬生生让它烂在地里？
回乡问起亲人关于橘子的疑惑，他们无奈地告诉我，现在的市场充斥着沃柑、皇帝柑、丑柑、沙糖桔等，蜜橘在市场上早已不具优势，根本卖不上好价钱，支付了高额的人工采摘费，种橘子的基本都要亏，所以干脆烂在地里了。
听闻此言，我深感痛惜。多好的橘子啊！怎么就被市场抛弃了？我一个又一个地剥开桌子上的蜜橘，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味道还是儿时的味道，鼻子微微发酸。
由此，我想到：橘园的记忆可以重拾，但儿时的橘子早已不可捡回。因为，时光不会倒流，人生没有重来；岁月匆匆流失，我们终将长大。每一种命运都情系着某一种难以忘却的情结，每一种难忘的情结又都牵动着我们的命运。没有必要为不得不离别的过去而落泪。我们终将失去的青春，既然留不住，又何不珍惜每一个当下，倾情书写好充满希望的未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