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沙海滚滚 浪淘不尽当代风流人物
岁月的凄风苦雨将当年曾经辉煌一时的大夏国国都统万城变成一片沙丘,凶蛮的黄沙侵略着人类,沙海茫茫,人类走向何方?历史在这里流血。
1.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千百年来,陕北是一块贫穷的土地,然而也是一块古老神奇的土地,古往今来这里诞生过不少仁杰枭雄。古时的陕北高原,金戈铁马,烽火遍地,武将迭出,麟州(神木)曾出过杨家将这个灿烂的星系,名垂青史,延安曾出过韩世忠,清涧曾出过李显忠真可谓打破天下无敌手 。保安(今志丹)出了刘延庆与刘光世父子更是驰名天下,如果加上宋的对立面,米脂还出了沙场名将党项人李继迁。然而到了明朝,又是一个出武将的高潮,那时陕北连年大旱,民不 聊生,于是老百姓揭竿而起,义旗连天,武将如云,府谷出了王嘉胤,清涧出了王左挂,赵 胜英勇善战,安塞出了高迎祥,与600年前诞生李继迁的米脂那个村子又出了农民起义领袖 李自成齐名,还有延安的张献忠,称雄一世。
然而,到了20世纪,作为边陲重地的这片山河,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战争的硝烟,烈士的鲜血染红并孕育了这片神奇的土地,于是又形成了一个空前的出枭将高潮,保安又出了刘志丹,安定(子长)出了谢子长、阎红彦,还有横山的高岗,佳县的张达志,如果再加上国民党方面的,米脂还出了杜聿明。
但是,就在武将层出不穷的同时,这片厚厚的黄土层里灵气窜涌,产生了几位文化巨子,如旷世奇才榆林的张季鸾,一代名家吴堡的柳青,中国留苏生第一个博士,中科院院士,著名高压输变电专家,清华大学第24任校长高景德,而后来居上的还有米脂的马健翎,清涧的路 遥等人名驰海外。这样的中华精英,却是在陕北这块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冒出来了,仅知名于全省、全国的,一口气就可以数出近百人来,真是人才辈出,群星灿烂。
……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今朝——1993年10月15日,一位普通的陕北农家妇女作为中国第一人,走进了泰国王府,在这里接受了联合国粮农组织颁发的“拉奥博士奖”,获此殊荣的世界仅有3人。当晚泰国王 后为她专门举行了庆贺酒会。
1996年8月5日,在北京召开亚非防治荒漠化论坛会,参会的有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政府官员代表。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秘书处执行秘书迪亚洛先生特意邀请她在京会晤,她是唯一的 农民参加会议。
1996年9月15日,又是这位普通的农家妇女,在纽约参加联合国防治沙漠化公约第几次谈判大会,参加大会的有70多个国家的数百名政府官员代表,她是应联合国国际防治沙漠化公约 秘书处执行秘书迪亚洛先生的特别邀请,作为唯一的农民代表,登上了庄严的联合国会议讲 坛,并发表了长达20分钟的讲话。
她,就是陕西省靖边县东坑镇金鸡沙村农民,48岁的农家妇女,全国劳动模范,全国十大女 杰,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三八”绿化标兵,全国双学双比女能 人,九届十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共十七大代表,国际粮农组织拉奥博士奖牛玉琴。……
2.微笑吧,“治沙漠魂”
清晨,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晨光洒满大地,照耀在一棵树林地。
在绵绵的沙地里,牛玉琴像往常一样,匆匆走着,不同的是今天她没有拎随身带的筐子,而 是背着一个蓝色的旅行大包,里面装满了县地省以及中央和联合国粮农组织颁发的“拉奥博 士奖”证书,还有几页写有文字的纸。
一棵树林地的西南边上,红柳河畔上,茂密的草林里,立着一块水泥做成的黑色墓碑,碑上 刻着“治沙英魂”四个大字。
牛玉琴径直走到碑前,默默站了一会儿,双目盯着水泥碑一动不动。然后用手帕轻轻拭去碑 上的沙尘,打开大包将“全国劳动模范”、“全国绿化奖章”等好几枚金质奖章放在碑顶上 ,而后又将各级党委政府颁发的大大小小几十个获奖证书一一摆在碑前,其中联合国颁发的 “拉奥博士奖”奖牌放在碑的最前面,还有“全国劳模”证书,“全国十大杰出女性”证书 等中央一级的证书依次放在前面,红色的证书在阳光的照耀下,映红了整个墓碑,放射出红 彤彤的光芒。诺大一片证书在绿色的林地中,犹如一朵盛开的十分鲜艳的牡丹花,点缀着绿 色,更像闪闪的红星一样铸在绿色的军帽上。
一切摆布合理完成后,牛玉琴又从包里取出那几页纸,这是她写给“治沙英魂”的“祭文” 。字,写得歪歪扭扭而又结结实实,满纸滴着泪痕。
今天,她是来给张加旺报喜咧。她必须要给张加旺报喜,尽管自打加旺埋在林地之后,只要她到林地去,无论早晚,她都要先到加旺的坟前默站一会儿。用手帕拭去碑上的沙尘,这成了她固定的一种仪式。然而,今天的报喜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与其说报喜,还不如说来 安慰加旺的在天之灵。
此刻,坟前那颗高高的杨树上,被人们誉为小天使的喜鹊也许是早已预测到了,所以偏偏就 在这时,还没等牛玉琴口中默默汇报,便抢在牛玉琴前面,“喳喳喳”地叫了,尽管声音中 带着几分沙哑,但却使人意会到快乐之感。
喜鹊不停的叫声打破寂静的坟地,传向静谧的山林。
以往,牛玉琴总是默默站在坟前,和加旺默语,将心中要说的话儿一古脑儿地倒完,而今天她却第一次破例,双膝着地端正地跪在碑前,双手捧着“祭文”读出声来。
加旺,你看见了吗?那一片片绿林,那一片片葱郁的绿地,那一棵棵挺拔的树木,还有这一大堆,大约几十本获奖证书是你吗?碑上一串串金色勋章,还有这“拉奥博士奖”是你吗?都是你,你虽然不在,但只要这些树木和林地,还有这些证书在,你就在,这些年来,你一刻 也没有离开过我的心里,一看到咱们的树地树林,就像看到了你,我总是用手在轻轻地抚摸 着树,就像在抚摸你,你永远在我心中……
加旺,我还要报告你一个特大喜讯,你听了一定会和我一样特别高兴的,我应联合国国际防 治沙漠化公约秘书处执行秘书迪亚洛先生的特别邀请,于9月5日赴美国纽约参加联合国防治 沙漠化公约组织第九次谈判大会……
还有……
加旺,你在在天之灵微笑吧,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属于你的,属于咱俩共同的,我只是代你得 奖,代你参会……
牛玉琴三鞠躬完,划燃一根火柴,几页“祭文”呼啦啦化成了灰烬,之后牛玉琴收拾起证书 ,向林地走去,在她即将启程参会时,还要到林地去看望树林,拥抱树林,话别树林,她走 出坟地很远很远,但耳边仍然回荡着喜鹊那“喳喳”的悦耳声音。
善解人意的喜鹊,难道你真是张加旺的英魂,在对我说话吗?
一路上牛玉琴心中默默在想着,也许这“小天使”真是张加旺。
3“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也许人们还没有忘记三国时曹操这句千古名言吧,用它来比喻沙漠的情景再恰当不过了。然 而现实中的沙漠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我们随便翻开毛乌素沙漠沉重的一页,去看它的昨 天和今天吧。
在一万平方公里的毛乌素大沙漠上,曾有过辉煌的昨天和灿烂的文明史。这里曾是水草丰美 ,牛羊塞道,人口百万的地方,这里曾有大夏国国都——统万城遗址。这里曾显示过大夏国 鼎盛和繁华,在历史上写下过辉煌的一页。
然而,战争和滥垦乱伐,让沙漠趁虚而入成为这里的霸主,人类只能望着滚滚入侵的黄沙苦 不堪言,任其泛滥成灾。
1927年5月20日下午,正在毛乌素沙漠北部进行考察的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遇到沙暴;瑞典 人斯文·赫定在他著名的《亚洲腹地探险八年》里写道:“(沙暴)从西北席卷而来,带起了 浓厚的沙土和沙粒,眼前离得最近的帐篷在尘雾中也隐而不见了。风暴凶猛无比……” 沙漠对土地的侵蚀已成为人类仅次于战争的灾难之一。沙漠化作为全球性的严重生态环境问题,直接构成对人类生存和发展基础的破坏。据考证世界年沙化土地6万平方公里,我国土地沙化每年7千平方公里,是荒漠化危害严重的国家之一,全国荒漠化土地面积59.3万平方公里,约占国土总面积的三分之一,风沙线长达5000多公里,有近4亿人口受到荒漠化的威胁,除了战争,沙漠是人类最大的敌人,沙漠已向全人类公开发起进攻,沙进人退,在向人类步步逼来,人类还要退到哪里?人类只有一个地球,人和沙在争夺脚下这块赖以生存的宝 地,要生存,只有向沙漠挑战。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对全球荒漠化土地作出最新评估,目前全球土地荒漠化已遍及110个国家 和地区,有1/5的人口受到土地荒漠化的直接侵害,其生存正面临危胁。
全世界约有36亿公顷的耕地和牧场受到荒漠化的危害。从1984年到1991年间,土地荒漠化每 年以3.4%的速度增加。由于荒漠化,人类每年造成的经济损失达423亿多美元。 面对全世界陆地总面积的30%已经遭到荒漠化的危害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国人能无动于衷? 世人能无动于衷?
沙漠是一个不拿枪的敌人,战争不能使一个民族屈服,而沙漠可以毁灭一个国家。面对滚滚 黄沙,党和国家十分重视荒漠化防治和生态环境建设,把防治荒沙化和保护生态环境作为现 代化建设的一项长期战略任务纳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几十年来治理了12%的沙漠化 土地,控制了10%的沙漠化土地,1亿亩草场得到了恢复。经过几代人的艰苦拼搏,一座绿色 长城崛起在共和国的这片文明土地上,那就是举世瞩目的建国初开始的三北防护林工程,是 一座世界公认的绿色长城,覆盖国土面积的一半。
然而,浩瀚的沙漠,移动的沙丘,曾把当年辉煌的统万城给侵吞了,使这座英雄的都城成了 断壁残垣,甚至成了一片沙丘。
曾经有些年来,统万城的四周,半埋半露的兽骨惨白渗人,还有一堆一堆的人骨被狂沙刮散 ,七零八落散在茫茫的沙漠中,风化的坟堆裸露着腐朽的棺木和人骨,房屋被凶蛮的黄沙埋 掉,里面一个小女孩被活活压死,这个小女孩名叫叶儿,她就是张成仁的女儿。然而,绵沙 里的张成仁赶着一群羊,被风沙打得站不住,东倒西歪,骨瘦如柴的羊儿哀嚎着随风乱跑,有几只倒下沙坡。
但是当张成仁回到家中时,破烂土屋早已埋在沙中,只露出半个碗口大 的窗户,张成仁和妻子拼命扑向窗户,瘫在地上悲恸地喊着:“叶儿,爸和娘回来了,叶儿 ,我的叶儿,你哪去了,为什么不出来看看爸爸和你妈,叶儿,叶儿,我的叶儿……”
两人又使劲地在刨沙,但无情的风沙又拼命朝他们扑打着,刚刚刨下的沙坑又被填平,张母 边刨边嚎啕大哭。
张成仁突然双膝一软,扑嗵跪在地祈祷着:“老天爷呀,我的老天爷,叶儿死的为啥这么惨 ?是风沙杀死了我的女儿。”
曾经有些日子,几十户乃至几百户人家的房屋都被风沙吃掉了,他们只好退出这茫茫的沙窝 窝里,任凭风沙自由的侵吞。
风沙是一把残酷无情的狗皮鞭子,将多少人赶出了这统万城,赶出了这毛乌素大沙漠。使这 茫茫的毛乌素大沙漠,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
然而,这贪财不足的大沙漠得寸进尺,仍然在一步一步驱赶着我们的祖先,祖先们受尽了它 的欺辱。
祖先,你咋这般无能,连自己的骨头都无法保住,在沙海中四处漂泊,长此下去你将会漂到 什么地方?
虽然,秦始皇的万里长城不仅抵御了外来敌人的侵犯,而且也抵御了风沙的侵犯,雄伟的长 城如一条巨龙,然而它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在滚滚的沙浪面前,终于无能为力,还是没能 挡住凶蛮的黄沙。那么,谁能挡住这黄龙不受它的侵犯呢?
六十年代没有人做出响亮的回答;
七十年代仍然没有人做出响亮的回答;
八十年代居然还没有人做出响亮的回答;
历史在等待着,时代在等待着,人民在等待着,大自然在等待着!
难道人类永远要给风沙做出退步吗?不,人类不能这样善躲下去。人类必须战胜风沙。 治理风沙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与风沙进行殊死的搏斗,十万火急!这是一场人与沙较量的长期大搏斗,必须要用人的精神 和力量筑起一座人体万里长城,或者生物万里长城。重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好光景。 然而,在毛乌素沙漠治理上,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人,可到80年代初,依然是沙进人退,再退 不就退到另一个世界上去?
国人谁能不清楚沙漠化这一严重问题?然而尽管几代人,千百万治沙大军浩浩荡荡挺进沙漠 ,但至今仍然没有彻底治理,治沙是一项长期的战略任务。
人类非治沙不可,不治沙等于慢性自杀!
就在这时,就在数以万计的治沙大军中,终于走来一个人和一个沙海绿魂,她就是牛玉琴和 他的丈夫张加旺,还有他们一家老少三代人。
4.千载难逢的机会
多少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牛玉琴的眼前不知多少次出现过这样一幅生动的画面。 茫茫大沙里草长莺飞,碧波荡漾的湖泊鱼虾嘻戏,郁郁葱葱的树林众鸟鸣唱,到处都是山青 青水绿绿,在万物争奇斗艳中,一排排崭新的房屋拔地而起,在树木的包围之中,农舍显得 格外优雅清静,如同世外桃源;村外大片碧绿的稻田一望无垠,蓝天白云下牛羊遍地,风和 日丽山青水秀……
……
这个美丽的传说,牛玉琴不知听说过多少遍了,但在眼前常常是倏忽一闪无影无踪。她醒了 ,像在梦中醒来,眼前家乡还是那漫漫黄沙和摆不掉的贫困,除了风沙一无所有。牛玉琴只 好痛苦地闭上眼睛。 玉琴,这是“海市蜃楼”,还是一种伟大的召示?
虽然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但在牛玉琴的心中已经深深地埋进了一颗绿种。尽管眼前残酷的 现实她无法改变,但心中的绿种时刻都在萌芽,一旦遇到春风细雨即可生根。
这是1984年冬天,雪花被寒风紧紧裹住,在茫茫的大沙漠中疯狂地滚动,卷起千层沙浪,从 西北向靖边金鸡沙村滚来,飞沙扑打在薄薄的窗户纸上,犹如一颗颗子弹,使本来就很脆薄 的窗纸生出一个窟窿,顿时寒风蹿进牛玉琴那低矮的房屋,一家人冷的直打寒战。
张成仁双目盯着窗户唉声叹气道:“唉,这风又要吃人了,何时才能治住风沙,咱农民过上 好日子呀!”
独子张加旺朝窗外望去,天地一样,黄天一色的世界,沙暴又在横行,他气愤的几乎骂开了 娘“这鬼天气,风沙呀我操你祖宗,老子们可让你给害苦了,治不住这疯狂的沙漠,我一天 也活不下去。”
此刻,牛玉琴从东坑镇集场上回来,眼里嘴里灌满了沙子,她看到丈夫火冒钻天,心中又是 气来又是笑。
“你光发火有什么用,有本事和沙斗去,咱们受的沙害还少吗?与其骂天怒地还不如战天斗 地,斗一斗看谁厉害?”
“你以为我不敢,这些年我早就这样盘算,可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想治沙也没人给做 主,没有政策给撑腰。”
其实张加旺早已想到了治沙,可就是时机不成熟,所以他是有苦难言,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
事实上牛玉琴和张加旺一样,对治沙早已充满信心,打从嫁到张家那一天起,她就想治住风 沙脱贫致富,多少年来,多少个夜晚,热炕上无论是醒来还是睡着,不知多少次她与加旺重 复着这样一个话题,治理风沙让沙里的人民子子孙孙过上幸福日子。
“加旺,”牛玉琴心里滚动着一股热流,“东坑集场上贴出大幅标语,党中央动员全民治风 治沙,咱靖边县委县政府也在号召动员全县人民齐心协力,积极投入到治风治沙种草造林的 群众运动中去,你的治沙机会来咧!”
张加旺似乎感到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话,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今天,这难道是真的 ?
“你是不是看错了,不会这样吧?”
牛玉琴大笑了,笑的是那样开心,也许她已感到自己治沙的那一天到来了,所以她克制不住 激动的心情,再次滔滔不绝道:
“上级决定,荒山荒沙实行承包治理,谁治理谁受益,谁治理属于谁,加旺,就看你敢不敢 承包,一路上我已经想了好多次,这是一次机会。”
加旺一听,就像干渴的沙田里遇到了雨露,他忙跳下地来,要亲自去看看。百闻不如一见嘛 !
加旺转身走了,任凭牛玉琴几次劝说,他都不听,因为到东坑打一个来回,少说也有20公里 ,这大冷天她不愿意让加旺再去,因为自己说的全是实情。
牛玉琴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美丽的传说,她相信这个传说总有一天会变成事实,重现“风吹草 低见牛羊”的美好光景。她欣喜若狂,她的心中就像燃着了熊熊的烈火。绿色的种子在她心 中萌发了。
当张加旺急速来到东坑街上时,太阳离落山只有一杆子高,他站在大红横幅标语下,全神贯 注地瞅着醒目的标语,然而赶集的人们早已散了-偶尔有几个做小本生意的商人,见他这副 专注的神情,嗤嗤地笑了。
“天色不早了,你还站在这标语下干啥?难道是在欣赏这书法不成?”
“你误解了”张加旺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不是在看字,而是看这标语的内容,你看荒山 荒沙实行承包治理,这是多么好的政策,早有这政策,风沙早就治好了,首先我就报名承包 治沙。”
“你别听瞎说,政策有什么用,谁去治沙,那不是在哄鬼,治沙给多少钱,这年头钱是第一 ,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可以干,没钱什么也不干。”
“只要是谁治理属于谁,不挣钱我也干,治沙的好处可大哩,治理了风沙,咱还用这样贫穷 ?”
“那么大的毛乌素沙漠,你一个人算个啥,治给半天栽不起一棵树来,还不如你做买卖挣几个钱,那治沙贴上钱还要赔本,可不是好治的。”
张加旺还想继续和这生意人说一顿治沙的好处,可那人早已听的不耐烦了,扬长而去。加旺 自言自语道:“钱算什么,一个人光往钱眼里钻可就完了,治沙是关系到后代儿孙的大事, 住在沙地不治沙,迟早会被沙吞掉。”
当幕色苍茫时,加旺才从东坑回到家,牛玉琴好像早已急不可待了,她想跟加旺好好商量一 下,好好计划一下,早点报名,生怕被人承包完。
“这下你歇心了吧,咱们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不承包治沙我是坐卧不安,你呢?”
“嗨,咱俩想到一起咧”张加旺还说了看了标语的情况。
“只要咱俩想到一起的事,总能成。”牛玉琴圆脸上掠过丝丝笑意,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加旺反问。
“因为我们的观点一致,当初实行承包责任制后,我们搞了些副业成功了,不是最好的证据 !”
是的,当初两人不谋而合,光分开都想到发展农副,边种地,边买了40多只羊,还养了200 多只鸡,栽种了30多株苹果树,经过辛勤的劳动,结果到年底,使这个曾经以讨饭维生的家 ,年收入达到2000多元。日子虽不富裕,但好过多了,在金鸡沙村成了冒了尖的户。牛玉琴 从此成了远近闻名的“强媳妇”,被评为靖边县“三八”红旗手,她和丈夫又被评为靖边县 “双文明”家庭。
在事实面前,加旺挑不出刺来。
“话要这么说,那我吃过晚饭就到支书家报名去,你看怎样?”
牛玉琴略思片刻,“不要太着急,我知道你是个急性子,今晚上咱们好好谋算一下,这可不 是件小事,一旦失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加旺必须服从玉琴,因为在这些方面,玉琴的谋略并不比他差多少,别看牛玉琴书没多读字 没多识,可脑瓜儿并不笨,只要从她的脑子里过滤出来的事情,十有八九能成。 夜,寒冬的夜寒冷极了,风沙飒飒地刮着,驱赶着沙子漫天飞扬,一家老少挤在这间土坯垒 的破旧房里,好在这个占去一大半空间的土坑能容纳八九口人,三个小孩和两位老人缩在被 窝里,进入了甜蜜的睡意中,只有牛玉琴和张加旺还没有睡着,今晚上的觉他俩似乎忘了睡 ,尽管都睡在被窝里,可俩人的睡意却被承包治沙给搅乱了。
此刻,夜已经很深了,金鸡沙村除了风沙声外,一切声音都死了,只有他们这个家中还有窃 窃的说话声,传在冰冷的夜空中。
牛玉琴心里琢磨着政府关于号召农民承包治沙造林的事来,她越想越激动,越想眼前越亮堂 ,用劲推了一把睡在身旁的加旺“你到睡着了?”
“没有啊,这么大的事情你说我能睡着吗?”
加旺把脸拧回来,等待着牛玉琴的下句。
“加旺,我想把村北面两万亩荒沙承包下来,栽树种草,一是防风固沙造福子孙,改善生态 环境,二是等树木成材后都是钱,还愁脱不了贫致不了富,黄沙给咱们祖祖辈辈造成的灾难 实在太大了,在沙漠里生活的人太不幸了,好不容易党和政府号召治理沙漠,咱们作为大漠的子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要让咱们的孩子再受沙漠的害了,你看行不行?”
牛玉琴说的头头是道,张加旺心里暗暗佩服。“你又和我想到一起咧,我也是这么想,将来 能不能挣钱,说不上,治沙是第一,防风固了沙是最大的收获,前人治沙,后人享福吗。再也不要让空气污染使全村人都患上气管炎。”
“那咱明天就去报名吧,越早越好,我初步算过一笔帐,包成那份地,如果操持经营好,十多年后光木材就能卖一二百万,还不说其它粮食作物。”牛玉琴似乎越说越激动。
“你别光往好处想,”张加旺显得沉着而又冷静“不要说挣那么多钱,只要能把流沙治住固 定了,挣上几万咱也就是富裕户,在金鸡沙村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你想到了没有,这可 是吃大苦流大汗的事情,沙里栽树种草,艰难无法想像。”
牛玉琴也许心里早已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咱生在毛乌素大沙漠里,整天见的是黄沙,打交道 的是黄沙,连饭里面吃的也是黄沙,外地人说咱吃沙长大骨头硬着哩,力量大着哩,这种苦 咱吃惯了。再说这是个机会,说啥也不能错过,就是憋死骡子撑死马,咱也得干,而且要干 出个样样来,治不住沙不算数。空气没法净化。”
加旺打心眼里高兴,因为牛玉琴这种吃苦耐劳精神他不是不清楚,十几年了,他最清楚连声 在说:“行,有你这种精神,我一定支持你,咱就这么定咧,明天就去报名。”
“好,就要你这句话,明天我和你一同去,无论如何也的包成。”
……
窗外,北风卷着黄沙又在横行,明月悬挂西天,洒下淡淡的亮光,像在微笑。风儿将两人的 谈笑声,向远方带去。
5.千年等一回
太阳还没有露出笑脸,牛玉琴和张加旺就吃罢早饭,他们觉得今天的早晨太长太长了,太阳 也许疲惫了,为什么迟迟不会露脸?
加旺和玉琴匆匆来到支书家,可老支书还没有吃饭,他一见这对夫妻,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然而,加旺还没把屁股坐稳,就急切地说:“我们是报名来咧,想承包治理荒沙,好不容易 盼来了今儿的好政策,要是前几年想包都没门,你看中不中?”
支书略思片刻后,对加旺夫妻承包治理沙漠摸不着头脑,这两个人到底是害的一种什么病, 为什么这样积极,第一个就来报名,难道那沙里面有黄金?于是便说:“包哪儿,准备包多 少亩,有了计划吗?”
还不等加旺开口,牛玉琴就喧宾夺主道:“承包一棵树林地,大约两万亩吧,我们这治沙是 韩信用兵,越多越好。”
加旺在一边点头附和。
支书更摸不着头脑,为啥越多越好,这治理沙漠除挣不了钱,还得倒贴钱,可这两口子究竟 是打的啥主意。
“你们为啥要包这么多?能治了吗?”
“不为什么,就为治沙吧,就为空气好,多了才有个治头,如果是三、五亩,那我们根本没 这心事,都要像我们,这毛乌素大沙漠还愁治不完!”
加旺赶忙插话:“玉琴说得对,是的多了才有干头,才能放开我们的手脚,一展身手。” 支书犹豫不决。“咦,治这么多我可拿不中,还得开会研究,看再有没有人治,你们这事过 几天再说吧。”
加旺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脸色骤然阴沉。
牛玉琴已经看出丈夫的表情,急忙用一种央告的口气说:“支书,你不要误解了,我们承包 这么多肯定能治了,决不是贪多,这治沙可不是个贪上的,贪多有什么用,治理了才是根本 ,我听人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印度一位教授做过计算,一棵正常生长50年的树,对为类的贡 献价值约19.6万美元。其中生产的氧气价值为3.12万美元;防止大气污染价值为6.25万 美元;防止土壤侵蚀,增加土壤肥力发挥的作用,可创造的价值为3.12万美元;涵养水源 ,促进水分再循环的效益价值为3.75万美元,为鸟类及其它动物提供栖息环境,价值为3. 12万美元。此外还能产生价值0.25万美元的蛋白质。一亩树林每天能吸收67公斤二氧化碳 ,呼出49公斤新鲜氧气;一昼夜能分泌2公斤杀菌素,蒸发水份120吨,吸热3000万卡,一个 月可吸收有毒气体二氧化硫4公斤;一年可吸收各种灰尘22—26吨,相当于100台空调制冷。 你还是高抬贵手,答应了吧,我们是专为这事来找你,你就给走一下这个后门吧。”
支书并没有被牛玉琴的话所打动,依然用生硬的口气说:“这可不行,承包治沙现在才是个 宣传阶段,我也不能给你们做这个主,更不能开这个后门,群众有了意见我怎么交待?” “支书,”加旺急了“你答应了吧,保准没人眼红。”
“支书”牛玉琴又发出了乞求的声音。
然而,支书却摆摆手摇摇头:“不行,这可不是小事,你们还是等几天再说,我已给你们说 清楚了,就这样吧。”
加旺和牛玉琴满腔热血承包治沙,结果是扫兴而归,一路上加旺几乎骂娘,他实在不理解支 书为什么要刁难他们,明明这是吃亏的事情,可他还要推诿,他的心里焦急难耐。 对此,牛玉琴也失望了,治理沙漠为啥这么难?难道真有人要竞争吗?治沙的雄心壮志就此罢 休。由于初次的挫折,使她再也不愿和加旺提及此事。
次日他和大儿子张立军赶着装满檩椽的驴车要到东坑换楼板。
张加旺正好进院,拦住他们:“玉琴你和立军干什么去?”
牛玉琴随口道:“换楼板盖咱村第一栋楼板房。”
加旺牵住驴:“你们别走,盖房的事可以先缓一缓,过几天等那事没希望了再说!”
牛玉琴不解地:“别等了,那事轮不上你,昨晚上你不是跟我说好了,又咋了?”
加旺边卸驴边说:“我又去和支书说了一下,他说让我再等几天,我这造林治沙造定了,非 等上不可,如果确实等不上再盖房也不迟。”
张立军夺口道:“全村人都去打工做生意,好田好地还不种,你们才承包治沙,那有什么意 义?”
“你懂个屁,没你的话”张加旺几乎要动怒。
“我不懂,这么大一村人,谁像你们,这几天害了治沙病咧,东也治沙,西也治沙,庄稼当 年树十年,治沙造林不如抓现钱,干什么不是为了钱。”
“治了沙造起林,牲口有吃的,灶里有烧的,地里有粮食,谁不爱一片树园子,咱家的人不 相信务不出一片林子来。”加旺理直气壮。
“现在都啥年月,你这老脑筋用不上了。”
牛玉琴指着立军:“你别胡说,你爹说得在理,听他说,你根本不懂这些。”
张立军气得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家有三件事,先做当紧的,治沙造林是咱家的头等大事,这又是个季节性,不可误了,先 治沙造林,军儿的房等秋后不能造林再盖也不迟。”
牛玉琴的兴趣一下加大,只要一提起造林治沙,她便表现出特别的感兴趣,随口道:“听你 的,你说了算。”
加旺反驳道:“算什么,三个人我说话军儿就不听,这承包治沙仅是个开头,还没包成,要 包成,买树苗、草籽,少说也得三千多块,这不更有人反对我了。”
“呀,咋那么多?”
“哼,往沙里葬钱,做些没有利的。”张立军又插嘴。
“你看,立军就反对。”加旺说。
谁知张立军心软嘴硬:“我不反对,你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多做点好事吧,好日子可在 后面哩,像这样下去,咱家好看的日子还在后面哩。”他的话绵里藏针。
牛玉琴脑子灵活:“加旺,军儿说的也在理,我知道你做梦都想治沙种树造林。可给军儿攒下的盖房钱一分也不能动,孩子大了,我不能让他结婚时和咱那时候一样,再不能穿着破烂 衣衫走不到人前,咱家也该露脸争光了,活得应该像个人家。……”
“玉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我就是为了露脸争光才要承包治沙,黄沙窝拿走了咱家的 庄院,咱家的人,还有咱家的老祖宗,粮食财产,黄沙窝让咱们受穷、受辱、受欺负,咱家 从老沙区搬到这里,没家没业没根基,一无所有,何不趁政策放宽,承包上些沙地好好治一 下,为别人争气,给后人争光,为全村人造福。”
牛玉琴频频点头,张立军愣愣站着。
“我又没把话说死,是不是先借点。”
张成仁听到他们争执不下:“旺儿,你知道咱村有几户承包治沙户,向那些不承包的户借上 些钱来。”
“支书告我说,根生也想包哩。包的人可多哩。”
就在这时二喜子推门进来。
二喜子是远近闻名的大匠人,一天多则百八十,少则三五十,对于治沙他是外行,他会真正 是那种人吗?加旺对他是持有怀疑态度的,可他却又提起这事。
“加旺叔,我想和你合作治沙造林。”
“你,八成是在开玩笑吧,你是个挣大钱的匠人,能看下这吃苦受罪又挣不了钱的苦差事? ”
二喜子嗨嗨一笑:“看叔说到哪去了,叔是咱村能打会算的人,只要叔认准的事,一定没错 ,所以我才跟叔合作。”
“一棵树那没毛沙滩,你敢和我合作?”
二喜子用坚定的口气:“你敢包,我就敢合作,有你我什么也不怕。”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治沙要投资,黄沙窝可要放你的血呢!耗你的肉呢!”加旺用试探的 口气说。
“我和叔合作,二一添作五,你投多少我也投多少,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说真格的,治沙 造林一本万利,造福儿孙。第一为咱自己,第二为咱全村人。”
“话是这么说,”加旺说:“可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先投资后见效,说不定几年、几十年 才能见效,有的人治沙一辈子无效,那就看你怎么治了。不过这事我们可以商量,等你真正 下了决心,我才和你合作。”
尽管二喜子的口气十分坚定,但张加旺还是不信,在目送走二喜子时,他的心头掠过一丝惆 怅,一连几天的等待都没有什么着落,又一集也快要来了,可支书还没有回话,好在明天还是东坑的集,于是他决定明天亲自去赶集,一来了解些情况,看看乡政府有什么反映,二来 会会熟人,看他们的意见如何,不是还有几人想和自己承包吗?
东坑集场是一个大集场,又是一个乡政府所在地,特别人多,南来北往云集于此,繁华的市场和五花八门的东西自不必说,面对人流如潮的集市,加旺到没有这番闲情逸致。可他偏偏 选了上次贴标语的那个墙角,好在标语还完整地贴着,他又站在标语下看着醒目的黑体字,回首往事。恰恰就在这时,村民根生,二喜子走到他跟前,于是三人蹲在墙根,话题自然离 不了眼下的承包治理荒沙。
也许是因为二喜子还年轻,可他又是用那种坚定的口气在说:“承包治沙我认定了,不管公 家给不给钱,我跟你俩个干,贴上钱也要干,干出成绩来公家会给钱的吧。”
“你小子别高兴的太早,公家将来也不会给钱。”
根生犹豫不决。“一棵树那片沙费力费钱又费功夫,十有八九苦白下还要赔钱哩,我是不敢 干。”
“这可不是件小事,你可盘算好,这是冒风险的事,赔了本别怪怨我张加旺。”加旺进一步 证实二喜子的心理。
二喜子当然不是那种一见风沙就不敢露头的人,年轻人敢说敢做。“有你我放心,死也不打 退堂鼓。”
“你俩个如果真想干,那咱就联起手来,一片沙三份帐,人、牲口、架子车都打价,公平合 理。”加旺想把事情落到实处。
根生说:“我到没问题,就怕二喜子下了软蛋。”
二喜子嘴硬道:“谁下软蛋是孙子。”
尽管二喜子说得再好听,可加旺心中是有数的,一个村的人他能不清楚这两个人?你们俩个 就是真的退坡不干,我也要干到底,人活着不能不治沙,治了沙等于造福人类。
“说千道万,不是好骑手趁早下马。”加旺心中默默道。心想这小子准会退坡的。
6 沙漠里,飘动着绿头巾
果然不出加旺所料,没几天有个工头包下一工,修建三十孔薄壳窑,来找二喜子,尽管二喜 子嘴上念念不忘和加旺承包治沙造林,可毕竟经不住每孔窑一千块钱赚头的诱惑,竟然在修 建合同上签名画押。
加旺和玉琴这几天焦急地等待着,真是千年等一回。终于等到了。这天他俩不知是第几次来 到村委会办公室,等待他们的是村委干部和部分社员,他们认为这些人早把一棵树地包了, 这一回又失算了。
然而失算了的决不是加旺和玉琴,而是村民五魁和根生二喜子等人。当村干部刘锦娥说:“ 五魁大哥,你是党员,承包这事该带个头吧?”时,五魁竟然吓出一身冷汗来,“不不不, 没有资金,我可不干这赔本活,包上咋办呀?”根生呢,更是躲在一边不敢出头露面。 “加旺,你和玉琴来了,就等你们啦。”刘锦娥将目光投向玉琴和加旺的脸上,不知在寻找 什么。
加旺环顾四周,见人们一片寂静,便问:“二喜子和根生来了吗?”
“我们和他俩合伙承包。”牛玉琴插话。 刘锦娥向角落一指,“根生在那儿,根生你来,加旺找你。”
“根生大哥,你咋藏了快来呀,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根生神经特别紧张,慢慢腾腾站起来:“我在这先别忙,把二喜子也叫来,咱仨人都在一块 才行,你等一下我去叫他。”
当根生直奔二喜子家时,二喜子正在收拾出门用的行李。根生叫上二喜子朝村委办公室走来 。
张加旺和牛玉琴站在桌子前,一刻也不想离开。加旺说:“我们仨人联手承包一万亩荒沙, 允许吗?”
话音刚落,根生和二喜子走进来。
二喜子忙说道:“不不不,我不想包了,工头揽下个大工程叫我去。”
“咦,你这变卦才快哩,前几天是你自己要和我们联手承包,咋拉了的屎又坐回去啦?”加 旺据理力争。
二喜子狡辨道:“我又没和你铁板上钉了钢钉,更没和你签字画押写下合同,想包就包,不 想包就不包,你管的着?这是我的自愿。”
根生也见缝插针道:“加旺兄弟,这事实在不好说,二喜子不包我也算咧,咱可没那本事。 ”
“根生大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这么大年纪说话也不算数。”
“加旺,这可不是胡戏,包成资金怎弄呀,人们谁也不包我也算了,你也快别包了,这是图 啥哩……”
加旺打断根生的话:“你别给我泼凉水,你们俩算是站着尿的还是蹲着尿的。”
一家人哄堂大笑。
二喜子脸色绯红,“你个老沙里下来的滚沙驴,政策还叫自愿,你还生拉硬拽,自由权在我 们手里,气死你也没用。”
加旺没有反驳,他只是蹲在地上一言不发,不知他在想什么。直到此刻还没有一个人报名承 包,会场里特别冷淡。
牛玉琴看了一眼张加旺,两人的目光相对一撞,平心静气道:“看来今天没有人包了,你们 不包我们包,死也要治沙,不治沙活着干什么?加旺你说呢?”
加旺心“砰砰”急跳着:“这话你替我说了,我们要包一棵树林地,这你们谁也不包,别在 难为我们了,就是全村人谁也不包,我们也照样要包,我们等待你们研究。”
两人朝一棵树沙地走去,他们要去干什么?
一棵树沙地茫茫一片,方圆几十里寸草不生,偶尔有个绿草点点也被风沙给吃掉了。 为什么要叫一棵树沙地呢?这里自有它的典故。
传说在100多年前,一望无垠的大沙漠中,沙梁沙丘延绵起伏,天高云淡。茫茫沙海中,只 长着一棵“小老树”,后来这棵“小老树”没活几年,就让沙给吃掉了,所以从此当地人就 叫这块沙地为一棵树沙地,打那以后寸草不生,在人们的想象中,一棵树地就像一片死海, 永远长不起树草来。
这就是一棵树沙地的来由,可想而知这里生长万物难到何种程度,简直叫人不可想象。要承 包这块沙地,并在这不毛之地上撒青播绿,真是在和上帝开玩笑,和苍天开玩笑,和大漠开 玩笑;这不是在开国际玩笑,而是在开荒唐玩笑,开神话玩笑。
然而,加旺夫妻终于走到沙地的最高处,并立着一根长杆,牛玉琴把自己当年结婚时的那块 绿色头巾挂在杆顶,象征沙海中的一块绿洲,同时作为夫妻俩丈量考查沙地的标志。 绿色头巾在沙丘中随风飘动,在黄色的沙海中,这块绿色头巾显得格外醒目耀眼,并且充满 着无限的生机。
绿头巾,心中的绿洲,茫茫沙海中的绿洲,这是一种生命的象征,人类生存的象征。不,这 不是一块头巾,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沙海绿魂,在游荡,在涌动。
绿头巾挂在中间,加旺和玉琴从东西相对的方向朝绿头巾走来,绿头巾是他们的标尺,同时 也是他们心中的标座。
97、98、99、100,两人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羊粪珠放到提着的小柳筐里,从100又不知数 到多少,随即这块沙地的亩数有了,东西十里,南北刚好五里。
这是多么笨拙的丈量办法,又是多么天真的丈量办法;这不是在丈量沙地,这是对沙地作更 进一步的深刻认识,对沙地的眷恋和热爱。
加旺兴奋,激动地抱住牛玉琴:“玉琴,你算见了吗,十年后我们万亩林就成了沙海中的一 个绿色世界,我们在沙漠中就扎下了根。”
“看你疯了,到像个小孩。”牛玉琴禁不住笑了,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大沙漠中。
加旺在绵绵沙丘上跳跃打滚,时而站起,时而爬下,一曲诙谐风趣的信天游,震醒了沉睡已 久的大沙漠。
二妹子回娘家泪汪汪,
望见了黄格朗朗的黄沙就望见了娘;
二妹子回娘家笑哈哈,
望见了绿格茵茵的绿树就望见了家。
信天游,信天游,唱上一首信天游,心中永远无忧愁。浑厚的歌声随风飘向远方。
远处沙丘下,张立军扯破嗓门:“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
张立军和支书刘锦娥,还有三北防护林局派来东坑镇蹲点挂职镇长张建龙站在高高的沙丘上 向牛玉琴和张加旺眺望。
张加旺和牛玉琴喜出望外,张乡长还来看他们,这不是八抬轿也请不来的客人,那么大的风 沙,那么远的绵沙路,到这一棵树林地十几华里,大约需要两个多小时,真不容易。 牛玉琴在张加旺的指使下,急忙给张乡长倒了一碗水,这水是他们从家中背来的,表示对张 乡长的深深谢意和敬意。
张建龙指着眼前的这片茫茫沙海问张加旺:“如果把这片沙地包给你们治理,你打算怎么治 ?”
张加旺也许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随口答道:“我和玉琴已商量过,并作了具体规划,打算 一年栽上,三年补齐,五年初见成效,十年大见成效。我们就是憋死骡子撑死马,也要造出 一片林子来,这辈子已经赌进去了,治不了沙栽不起树,死也不离开这大沙漠,我这不是在 夸海口,我要真正治沙。”
年轻有为的乡长张建龙初次与加旺和玉琴接触,对他们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听了张加旺这 近乎是雄心壮志的豪言壮语,禁不住心中生出几分怀疑来,他们俩能办到吗?因为在沙里栽 树可不是耍儿戏,那可不是想栽就能栽起来的。于是他似信非信地将目光转向牛玉琴,牛玉 琴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里隐含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射出坚定自信和顽强的光芒。
“嗬,是这样吗,牛玉琴你说呢?”
牛玉琴并不想多说,因为她从乡长的口气中听出了话的含意,明显是对自己承包治沙的怀疑 ,所以她只说了两句话,两句结结实实令张乡长大吃一惊的话。
“苍天作证,大地作证,如果我们治不了沙造不起林来,我就羞死在沙里,再也不见张乡长 ,我用我的脑袋作保证,治不了沙,你把我的头割掉。”
张建龙和刘锦娥不免笑了。
牛玉琴又补充了一句:“说千到万还不如亲手做一遍,让你们看。”
刘锦娥赶忙见机插话:“你看我没说错吧,这婆姨汉能打会算,还能吃大苦,他们包成我一 万个放心。”
张建龙点了点头,表示满意的样子。
然而,张加旺好像又等不上了,急神见鬼道:“张乡长和刘支书,你们给我定个调子吧,让 我什么时候承包,写合同签名盖手印,再等我可要急死了,乡长不知道我这人,刘支书还不 清楚,我是个急性子人,谋算下的事办不成如热油烧心。”
“是的,他这人可怪哩,这几天就睡不好觉,我给他怎么解释都不管用,今儿个你们就给说 下个日子,什么时候到乡上签合同。”
张建龙略思片刻,果断地说:“事要这样的话,那明天就到乡上签合同,这下可不用心急了 吧。”
张加旺和牛玉琴的脸上露出微笑。四人步行向金鸡沙村走去。
此时,晚霞火一样的红,看样子明天一定是个好天。
次日,张加旺和牛玉琴早早来到乡政府乡长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刘锦娥也来了,并且带着村 委会的公章,张建龙示意刘支书在合同上盖章并签字,最后张加旺和牛玉琴在各自的名字上 按下了重重的茱红手印,并签上了各自的名字。
手印,似乎是一种最简单不过的画押形式,然而此刻的手印却非同一般,这不仅仅是治沙英 雄履行的一种形式,而是向沙漠进军的“军令状”,给沙龙定了死刑的判决书。如同法院院 长在执行书上的签字画押。
然而,当张加旺将这份简单的合同书放在那个大炕当中,一家老小围着合同书时,眼里第一 次滚动着激动的泪花,多少年他们老小终于盼来了这一天,盼来了这一张“圣旨”,就连疯老婆,加旺母亲边有花也高兴的大笑了。这虽然不是“圣旨”,但却胜过“圣旨”,老少三 代人围着它畅所欲言。
曾经遭受过风沙残酷灾害的张成仁,虽然他不识多少字,但用颤抖的手摸着合同书,心情万 分激动:“这可真像做梦,多少年来我总在盼啊盼,差点把眼盼瞎,可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我们能挺起腰杆真正治沙的这一天,孩子们,你们可别忘了,我小时候咱老家的树可多哩,可到后来就全成荒沙了,沙不仅吃了树,还吃了我的女儿,我的老人……”
“你们别看现在只是一张纸,十年八年后,我们就会把它变成一片林,一片茂密的森林。” 张加旺兴奋地说。
牛玉琴显得非常激动:“为了治沙,军儿的房往后推一阵儿。”
几天来张立军在父母的讲解下,造林长治沙短,使他也开了窍,“我那事不当紧,迟个三年 五年也不误事。”
加旺亲昵地拍了一下立军的肩膀:“军儿,你放宽心,爹迟早一定给你盖几间好房子,等到 栽起树来要给你盖小洋楼,在金鸡沙村数第一。”
“旺儿,玉琴、军儿,你们都放心,有你爷爷受了沙害的在天之灵,准会保佑你们把这片沙 治好的,我要把这事向你爷爷告诉,抽空上坟祭一回祖,三十多年了没去坟。”
当他们全家人走过枯死的树林,走过废虚的村庄,走过沙的海洋,来到大沙漠时,古坟早已 无影无踪,蛮沙早已把坟给吞掉了,一家人只好在大沙漠中四处寻找。不知费了多少劲,牛 玉琴的脚终于踩住了半截小石狮子,不远处立军又见到几块朽烂的棺木和几根风化的白骨。
张成仁顿时跪倒在白骨前,痛哭流涕:“爹,娘,我成仁对不住你们,是我不孝,让你们无 家可归。”
加旺、玉琴、立军也扑嗵跪下,加旺也在责备自己“爷爷奶奶,我对不起你们,我丧尽了天 良,你们骂我吧,惩罚我吧,让我不得好死……”边说边脱下衣盖在白骨上,牛玉琴也凑上 前来赶忙刨沙埋住白骨,几个人忙个不停,很快沙地又堆起了一座坟头。
牛玉琴把木杆栽在坟头,又把绿头巾挂在杆上,绿头巾再次随风飘动。 张成仁点上香叩头,几人都跟着反复叩了好几次,只见张成仁双手并开合在一块,口中念念 有词:“二老双亲多担待,风沙把这里吃了吞了,人在这里住不住,我们要在这里栽树,以 后你们会永久住在这里。”
张加旺像在对天对老祖宗海誓山盟:“爷爷奶奶你们受委屈了,不孝之孙定要治住沙栽上树 造起林来,让你们在这里永远安宁。”
牛玉琴没有念叨什么,她只是五体投地,半天没有起来,似乎默默地在祈祷着。
远处刮来一场大风,绿头巾在随风飘扬。大风在坟头上扫了两圈。
也许,死去的被沙吞掉的老祖宗在显灵,他们应该显灵,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骨头有了着落 ,而是张加旺和牛玉琴要同沙龙展开一场持久的殊死搏斗。
绿头巾如一面绿色的旗,仍然在飘扬……
……
作者简介: 张荣恒,笔名张大作,当代作家、诗人,剧作家。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作家签约作家。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山西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八部长篇作品。先后出版全国劳模三部曲长篇报告文学,《全国造林英雄张候拉》,《黄河魂》,《沙海绿魂牛玉琴》等,其处女作、代表作《张候拉》荣获首届梁希林业图书一等奖,首届梁希林业文学艺术奖,另一报告文学《绿龙腾飞偏头关》同时获得首届梁希林业文学艺奖。平凡人三部曲长篇报告文学《当代保尔张茂成》,《热血医魂》,《黄河骄子》,《张荣恒文选,民族魂》,三十六集长篇电视连续剧《疯狂树圣》及各类作品二百多万字。各类体裁诗歌一百余首。其代表作《沁园春 雨》,《沁园春 黄河》,《沁园春 虎》,《沁园春 汨罗江》,《沁园春 长征颂》,《沁园春 韶山毛泽东故居》,《沁园春 贺长征胜利八十周年》,《北京,你这座古城》,《东方之星组诗》,《回家吧,过年!》,《人生三部曲》,《故乡情三部曲》,《黄土地三曲》,《神奇陕北三部曲》,《永远的黄土魂》,《月亮最圆韶山神土最灵》,长篇抒情诗《梁家河颂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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