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恒 著
第二章
遥想当年,沙害人生
漫漫人生是风是雨,只有苦苦奋斗才是阳光。改变命运的是你自己 ,生活常常是这样,顶风冒雨前进,总会有阳光灿烂的明天。
1.绿色的星
1949年,是共和国永远难忘的一年,同时也是张加旺和牛玉琴诞生的一年。这年的农历7月1 2日张加旺出生在靖边县东坑乡金鸡沙村的一间破旧房里。就在他出生后的五个月,也就是 腊月12日这一天,又一个小生命也降临了,她就是牛玉琴,出生在定边县郝滩乡四十里铺村 ,这两个小生命的降临似乎预兆着他们幸福的人生,因为在中国历史上,能有几个1949年呢 ,这一年的历史意义就不必细说了,但谁都清楚。
这两个小不点儿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本该是幸福的,顺理成章地由小学到中学而后进 入高等学府深造,然而无奈,适逢生在沙窝里,加之贫困的家庭,已经注定两人不可能深造 ,所以两人不谋而合,过早地小学刚毕业就离开了校门,尽管幼小的心灵不知多少次呼唤我 要读书,我要上学,可贫穷的饿魔决不留情,决不会放过这一对穷人的孩子。他们只得提前 踏上谋生之路,和祖辈一样,过着沙底吸水,沙里刨食的生活。也许他们的命运就该这么苦 ,如果没有这么大的苦难,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世界治沙英雄的。 苦难对于一切有作为的人来说,是成功之本,胜利之本。
如果说张加旺和牛玉琴在天上有星座的话,那么他们一定是两颗绿色的星。唯其如此,才会 有今天。
然而,当这两颗星落到人间时,两家的老人又不谋而合地认为是两个多余的产物,尽管张成 仁才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在那个年代里他实在是无法养活,因为他原本不是金鸡沙村人, 溯本原源,他是山西柳林县石家沟乡人,由于家贫,父亲只好带他过了黄河,最先住到毛窑 ,可谁知风沙把他们给逼走了,搬到庙沟,可走出鸡窝又进了燕窝,一处比一处风沙大,最后才定居金鸡沙,再也没有离开过,虽然风沙吃掉了他崭新的房屋和丰茂的田园,地毁了家毁了,二岁的小女儿也给压死,把个能打会算的女人逼成个疯子,好端端的人家就这样走上 家破人亡的道路。因此张成仁对儿子张加旺的来临并不怀有多大的希望,火烧眉毛连眼前也 顾不了,还提生儿育女干啥!
然而,对于牛玉琴的父亲牛海雁来说,也不能例外,祖祖辈辈住在沙里,能免了受沙的灾害 吗?在沙里生息的人太不幸了。虽然没有成为像张成仁这样一穷二白一贫如洗的人家,可也 是过着一种非常穷苦的日子,这是特定社会特定环境中生存的一种通病。
那一年,张加旺才七岁,一夜之间沙暴就把这间破房给埋了一半。第二天,他们几乎是爬出门外。
小加旺似乎有点不太清楚,为什么这沙就把房子给埋了。他问父亲:“爹,这是谁给咱把房 子埋了?”
“你不懂,这是风沙埋了的。”张成仁说。
“风沙咋就要埋咱,有啥办法埋不了。”
“旺儿,风沙一黑夜就能堆成一座大山,咱这沙区住的人家以前埋了的可多了,有一年沙暴 来了三天三夜没住,一家一家的人家就被活活埋掉了,要想不让沙暴埋了,必须得治沙造林 才能埋不了。”
“那我长大就治沙造林,不要让沙子把咱这家再埋了。”
张成仁抚摸着加旺的头:“好样的,旺儿大了要治沙,爹一定支持你,并和你一起把沙赶跑 。”
“我要治沙种树,……”加旺连声说道。
张成仁却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可惜你念不起书,要能念会书,治沙可就不愁了。” “念不成书我也要治沙……”,小加旺又在唠叨,心里似乎很不服气。
“唉,念不成书治沙还不是一句空话。”张成仁摇摇头,语气显得沉重。
“治沙用什么,我有手不就行了。”
张成仁少气无力地:“可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治沙指望一个两个人是不管用的,你能念会 书带一村人,一乡人,甚至一县人治沙,可就治的多了。能用科学的方法治沙那就更快,更 好了。”
“爹,你别愁,我一个人也要治很大很大一片。”小加旺天真道,看样子勇气十足。
张成仁笑了,他不是笑儿子天真,而是笑儿子这种勇气,心中暗暗在想,如果你真能那样, 当一个治沙者,用科学治理沙漠,老子这辈子就没白生你一回,你也算给咱张家争了光。唉 ,还小哩,就看长大了有没有这种勇气和精神。
疯老婆子在一边什么也不说,只是“嗨嗨”地傻笑。
张成仁一心盼望着儿子早日长大成人,小加旺也巴不得自己一夜长成个大后生,好为治沙出 力做贡献。
2.无意中说中天地
话分两头,让我们再来看牛玉琴的少年时代吧。
童年的牛玉琴就爱耍些花花草草,才八九岁就在村前那片绿草中采来几朵花扎在头上。那一 次她扎了红、白、黄等好几种颜色的花回到家中,母亲愣了,这个死女子咋会打扮来咧,但 在一细看时,几种花里面有一朵白花,娘骂开了:“你个死女子,咋把白花也戴到头上,快撕掉,白花不好快撕掉,谁叫你扎这种花!”
牛玉琴撅着嘴恼眉悻眼地问:“咋就不好,这几样花我都爱,花红柳绿才好看哩。”
“你个死女子,”娘急得不行,干脆动手给她撕掉,牛玉琴哭了,边哭边嘴里嘟嚷着让娘给 赔花。
“你哭啥哩,这白花不吉利,死了人才戴白花,你还哭。”
玉琴一听说死了人才戴白花就赶紧收住哭,再也不闹了。
娘这才又教训她:“你成天花呀草呀摘回这么多来,你又不是要吃,那能当饭吃?”
牛玉琴虽然不是那种性格轻浮寻花问柳的女子,但她却对花草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也许她 生来就跟这些有缘,因为她不光戴在头上,常常栽到瓶子里看。但并没有人真正给她讲花草 的作用和意义。她说:“这才好看哩,我就爱花爱草爱绿色,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种花种草 ,种一大片,满地都种,满世界都种,那才有看头哩,走到哪里都是花草,妈,你说好不好 。”
娘把嘴一扭:“傻孩子,光种了花草你过日子呀不咧,过日子当紧。”
牛玉琴显得非常幼稚,随口答道,“不咧,就种花草,种一辈子花草,怕什么。”
“种,种,种,你种去,谁不叫你种,不和你说了,你连个话也听不开,我和你说不精明。 ”
“你和我说不精明,我就要种,种一辈子。”牛玉琴仍然嘴硬道。
也许,这是一种信息的发射,无意中恰恰让牛玉琴说中了天地,后来她果然真的走上了这条 路,虽然不是直接种花,但也是在做着花草的事业。难怪此时她是这样任性,而又是这样的 纯真。
半天妈妈不在跟她说话了,可她憋不住一个劲地在问妈妈:“妈,我早就听人说过咱这地方 山青水绿,粮草丰美,林子很大很大一片,树各种各样,有杨树柳树槐树等等,都长得又高 又粗,几个人也抱不住,地里的庄稼每年都是绿格盈盈,今儿咋就成了一片沙滩了?” 妈大惊:“玉琴,你这么小的年纪问这干啥?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妈也没有见过,只是 听人说过。”
“我想知道为啥成了这个样子?”
“妈告你,很早以前大夏国在靖边立过都,就像咱现在的北京一样,西安也建过都,那时这 儿是鱼肥草美粮丰牛羊壮的好地方,可到后来就不行了,还不是因为打仗,刚我知道咱陕北 就出好多农民起义领袖,一打仗就给破坏了森林,没有树林风沙就进来了,咱这地方就成了 一个沙滩。一刮起风来,空气中都是沙土,常年得咳嗽病的人很多。”
“那咋就再不栽树了?”牛玉琴又问。
妈妈摇着头,“唉,栽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沙里面栽树比登天还难,咱祖祖辈辈受尽了沙 的欺负,你大了妈给你找个人家,不要嫁到沙里,至少也嫁到没有沙的好地方去,叫你好活 一辈子。”
牛玉琴固执道:“不,我沙里长大还怕沙,我不想离开你,更不想离开沙里,在沙窝里寻上个人家治沙。好让你们也不要受沙害。让咱全村人也不要受到沙的侵害。”
牛母双目瞅着女儿,才几岁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叫她又是好笑又是气,她能说些什么呢? 她没有理由再去责备玉琴,但玉琴还在向妈妈询问沙里面的事情。
玉琴,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些来,难道你真是一个治沙英雄?虽然不是“真君口中无戏言”, 但终于梦想成真。
3.甜蜜的回眸
1966年,牛玉琴带着喜悦嫁给了张加旺,她是怎样认识张加旺,为什么要和他定婚?这里还 有一段神秘的罗曼史哩。
四十里铺村离金鸡沙村相隔20多华里,好在牛玉琴的大姐牛玉兰嫁到这里,给他俩的结合起 到了天然的牵线搭桥作用,要不两人打上灯笼恐怕也很难找到。
那一次是大年初一,张加旺和村里的一支秧歌队伍扭着秧歌来给牛玉琴的大姐牛玉兰和刘生 才拜年,作为秧歌队中骨干成员的张加旺穿着一身灰蓝色的秧歌服显得英俊出众,可脚上却 穿着双露出脚指头的破鞋引人注目,他潇洒的动作,活泼的舞姿,生动而又细腻的表演,浑 厚的信天游歌声把年轻美貌情窦初开的牛玉琴的心给勾去了,她钻在家里爬在窗口上双目一 动不动地瞅住加旺死活不放,任凭牛玉兰几次催她去做点小营生,可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加 旺的身上。
牛玉琴再也禁不住加旺那迷人的诱惑,情不自禁地说:“大姐,他真好,哎,不,他唱得真 好。”作为黄花少女的牛玉琴第一次说脱了口,竟然吐露出自己的真情,不免姣嫩的脸涮地 一下绯红。
牛玉兰从妹子的话中已经摸出了她的真心,但她下意识说些加旺有些毛病的话,来引开妹子 的视线,因为她不想让妹子嫁到这沙窝窝里,自己在这里吃过的苦,还能让妹子也来吃?所 以她说:“他的嘴可巧哩,人到不赖,可惜有个疯娘把他害得家里都进不了人,谁敢去,那 疯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然而,姐姐的话对牛玉琴来说仿佛就像耳边风,一点也听不进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纯 真的感情了,索性端着放有六个小酒杯的盘子和一瓶酒走出院来。几个年轻后生早已从窗口上看见玉琴那白生生的圆脸蛋,于是便一哄而上,差点把玉琴给吓坏。
然而,张加旺雪亮的眼睛与牛玉琴相撞,凭自己独特的感觉他觉得那眼在笑,在说,更像在 亲,他被惊愣了,一时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其实,牛玉琴拿这么多小酒杯是在作挡箭牌,项庄舞箭,意在沛公,她是要给加旺亲自敬酒 ,又怕引起人们的怀疑,才耍了这么一手。她走到加旺面前,二目含情脉脉“你咋不喝酒, 还愣着干什么?”
加旺突然回过神来:“我没愣,我看你哩,哎,不不不,我看你给他们满酒哩。”说完端起 酒杯。
此刻,青年小伙吴贵成看到牛玉琴人才出众,便口口连声要来段荤的,牛玉琴吓得直往屋里 钻,被众人拦住。
吴贵成便放开嗓门:
小姨子好来实在好,
老姐夫看见实在好。
……
加旺接过话头,“嗨,看你那笨葫芦嘴,还是我来吧。”牛玉琴神情专注地听着。
天生下个小姨子看见姐夫亲,
巧手手敬上酒一盅;
我笑口咬住白格生生的酒呀,
酒不醉人人醉人。
牛玉琴脸一红笑了:“看你瞎唱啥哩,给你喝的第一盅酒,你到当起我姐夫来了,你真浑。 ”
加旺随口道:“不浑白不浑,浑一浑还能喝几盅。”
从此,两人的心里相互埋进了一颗爱情的种子。然而,还必须经过感情和爱情的滋润才能生 根发芽,开花结果。
有一次,牛玉琴在井台上担水,突然一群小孩扬着尘土喊着“沙暴来了”,疯老婆被一群小 孩哄倒在地,使劲地刨沙,边刨边哭:“叶儿,娘回来了,我的叶儿!”这是当年女儿被沙 埋了后,她气成这个样子,只要一见沙暴,无论何时不论何地,她总要这么哭叫,这已经成 了她的一种生活习惯。
牛玉琴见此,知道是加旺娘,于是便把小孩冲散,扶起疯老婆,拍打掉身上的尘土。 也许是天意,恰恰就在这时候,张加旺担着桶走了过来,牛玉琴正视着加旺,一身补丁摞补 丁的破烂衣服与那次扭秧歌的加旺判若两人,张加旺感激地望着牛玉琴,但一低头看到自己 这身衣服又有点老羞,忙引开玉琴的视线说:“我真感谢你照应我娘,打从娘疯了后我还没 有见到你这样的好心姑娘。”
牛玉琴脸一红:“用不着,遵老爱幼,何况她是个疯病人。”
对于牛玉琴来说,到井台担水是一种变相的约会,打那以后她曾几次用担水企图能见到加旺 ,然而却失望了,但她并不死心,不信见不到他,今天她终于见到了,圆了几天的梦。 加旺不知拿什么去感激牛玉琴,只好用给牛玉琴打水来报答她照应母亲的情。但在倒水的时 候,牛玉琴故意给加旺溅在破烂的鞋上,“呀,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没关系,我这鞋八面通风,早该扔掉,可就是没人给做。”
“你娘不成,咋不叫你婆姨给你做一双。”
加旺长叹一声:“我要有婆姨,有你这样的婆姨,还用穿这烂鞋,我的命好苦呀。”
牛玉琴心头一动:“你别难过,总有人总有一天会给你做的。”
加旺摇着头:“那看猴年马月上吧,暂时穿不上。”
牛玉琴动了动嘴角,还想说什么,可她没往下说。两人担起水桶走下井台,当牛玉琴回头看 张加旺时,正好张加旺也在看她,她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张加旺的心中也是甜滋滋的,多少年了多少次井台担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回头看自己,村 里那些大姑娘担水时,总是自己回眸看人家,可人家们从来神仙不理自己,好失望呀,对谁说呢?但一想到牛家这三闺女时,张加旺有过几分激动,几分幸福,难道这牛玉琴就真的看中了自己,他不相信自己的感觉,自己这家庭,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往下想,再想岂不成 了幻想,他立刻否定,牛玉琴是不会上自己这个穷门坎子的。
然而,这一夜牛玉琴确实是没有睡好,左盘右算若干遍时,禁不住焦急的心作出大胆的决定 ,要亲自到张家走一回,看看张家是个什么样子。
4.多情要比无情苦
牛玉琴凭着自己火热的激情,终于走进张加旺那个破破烂烂的房屋,屋内空空荡荡,靠门右 边是锅灶,与锅灶连着的是一盘占了房子多一半的大炕,中间有几个大瓮,除此一无所有。然而,她并不是来看这些东西,而真正要看的人加旺却不在,只有张成仁和疯老婆子,尽管 这样的条件,可她心里一点也不嫌,在和加旺父拉话时,无意之中她又注意到那双破烂的鞋 ,她捡起鞋量着尺码。
张成仁长吁短叹道:“唉,生才家小姨子,你看我们这家,没有个女人领料不成个样子。”
牛玉琴接着问:“咋还不给加旺娶上个婆姨?”
张成仁说:“唉,好我的那你哩,我们这样子,谁敢来?”
“找对象是寻人哩,又不是看你这家。”
此时,张加旺从门外进来,牛玉琴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又一次相撞,牛玉琴赶忙低下头看 到加旺脚上穿着一双烂鞋:“我该走了。”牛玉琴走出院来,张加旺忙追出来:“难道就不能再坐一会儿了?”
“能,只要你回来。”牛玉琴抿着嘴笑了。片刻,她随手摘下一片绿叶问:“你咋院里栽树 ,不种菜和油葵,难道你也爱栽树?”
“我们这是沙区,先栽树后种粮,要想多种粮,必须多栽树,栽上树治住风沙,才有地种粮 。”
牛玉琴点了点头:“你真能干,还懂得治沙哩。”
“不治沙我们永远会穷下去,我们穷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受了沙害?”
“我该走了,功夫不小了,加旺你有空来我姐家坐。”牛玉琴转身出了院。
加旺追出去:“你要不嫌的话就再来,我欢迎你常来。”
过了一段时间,牛玉琴又来了,不同的是她带来了一双新布鞋,放在加旺家炕上,并对张成 仁说:“这是加旺让我给他捎买的。”说完就走了。
张成仁半天回不过神来,忙追出院望着牛玉琴的背影喊:“你等一会儿吧,加旺快回来了。”
牛玉琴招了招手:“顾不上了,我明天要回家去,你告诉加旺,下次来了再坐。”
当加旺回到家时,牛玉琴早已不在了,他听了父亲向他转告的情况后,曾两次走出大门外朝 牛玉兰家大门口张望,然而漆黑的夜里他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四十里铺的必经之路,躲在柠条丛后面等待牛玉琴的到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牛玉琴果然来了,只见她边走边拧回头去,像在寻找什么,她心里在想 他为啥还不来送我,难道老汉没有告诉他?当牛玉琴少气无力地走到柠条丛旁时,加旺忽然 站起来,吓了牛玉琴一跳,“你咋来了,来干什么?”
“我等你好久了,我是来送你的。”加旺拦住牛玉琴。
“送我你为啥不和我相跟,差点把我给急死,害的我一路光回头望你。”
“你真好,手又那么巧,咋知道我穿41鞋?”加旺和牛玉琴相跟着。
“我再记得个啥,做的不好,你咋不穿上。”
“我舍不得,因为我看到它就想起了你,我太爱这双鞋了。”
“穿去吧,穿烂了以后还会给你做的,别的做不来,做这么个鞋还能行,只要你不嫌赖。” 加旺感激不尽道:“我一辈子也领不尽你的情,唉,可惜……可惜咱们没早认识。”
“你别可惜,现在也不迟。”
“迟了,你急着回去还不早有人等?”
“谁?”
“你对象吧。”
牛玉琴扑哧一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沙梁上。
“你真傻,我有对象还给你做鞋?你咋不开窍?”
张加旺大吃一惊:“我那家,我那疯娘,……”
牛玉琴打断加旺的话:“你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清楚,你还不快去找我姐夫刘生才 ?”
远处公共汽车已驶来。
“给你说媒”
“说谁?”
“不知道。”牛玉琴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不怕跟上我在这沙窝窝里吃大苦?”
“不知道。”
公共汽车已停下。
加旺又急着问:“那我该咋办哩?”
“由你,你要有心越快越好。”牛玉琴说完跳上车,车走了,加旺望着汽车远去的背景,心 里就像丢了件什么东西,难受的回过头来。
远处,牛玉琴还在汽车的后玻璃上望他。汽车飞一般地驶向远方。
然而,直到现在张加旺还不敢相信牛玉琴真能看中自己这人家,因为自己这家庭全金鸡沙村 也没一家,但是他是非常爱牛玉琴的。他巴不得她早点和自己定婚成亲,免的夜长梦多父母 不同意。
就在牛玉琴回到家的第二天,媒人领着一个标致文雅的青年小伙子来到牛家,这小伙子名叫 志国,是个高中毕业生。
媒人给详细介绍了一番后说:“玉琴,我看你福气可不小,这志国可是个有文化的高中生, 能文能武,家庭条件又好,十里八乡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人家,他的舅舅在县里面工作,马上 就调他到县里工作,这真是打上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
谁知牛玉琴一听却没有丝毫的兴趣,反而却慢不经心道:“钱财如粪土,吃别人的手心饭不香,吃自己苦一点汗一点挣下的饭才香哩,什么一工二干三军人,至少找个教书人,我才不 稀罕这些。”
媒人瞪大二目,像两个圆圆的问号。
牛大妈听的不耐烦了:“你给我住嘴,咋说这些没用话,你知道个啥?”
牛玉琴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干脆直说了:“你们别多操这番闲心了,我已有了对象在沙区。 ”
牛大妈几乎气晕了头,“你个死女子,那是个穷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娘又是个疯子,你 嫁给他图啥?上次你姐和我说了,你可不能去!”
牛玉琴反倒认真地:“穷又没有根子,我昨天对你说了,我的对象就是张加旺,再不嫁别人 。”
牛大妈气青了脸:“你人大心也大了,我管不了你,只要我活着死也不能去。”
牛玉琴理直气壮道:“只要我活着死也要去,反正这门亲事我不去,谁给人家答应下谁去。 ”
牛大妈哭了,媒人走到另一个家去。这时候正好牛老汉回来,他一进门就教训开玉琴:“你 只要是我牛家的女子,活着你就别想嫁给张加旺,我们牛家这么大几支头的人家,还没有出 了你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你若要给我坏了名声,我叫你死也好去不成。”
牛玉琴知道爹那死犟头脾气,你要硬来他是死也不让,于是她“嗵”地跪在爹面前,泪如雨 下。“爹—!”
牛老汉转过身:“你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是你爹你就听我说。”
牛玉琴又面向娘叫了一声:娘——!”
牛大妈擦着脸上的泪痕:“你还心里有爹娘吗,压根就没有我们,我们是为你好,你到了他 家会后悔的。”
牛玉琴跪着不起:“这我知道,可我……”
“你别说了,沙区的苦你还没吃够吗?不光吃苦,黄沙还吃人哩。”
“这些我都不怕,我和加旺要治一辈子沙,治住沙就不吃人了。”
牛大妈也干脆转过脸来:“既然你要这样,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管不了你由你吧,你想跟 谁去都行。”
尽管父母多次劝说,可是牛玉琴依然不听,她坚决要嫁给加旺,任凭父母施加各种压力,可 她非嫁加旺不可,如果不嫁加旺,她将去轻生,父母已经看出她这种心思,只好由她。牛玉琴终于和加旺成了亲。不久就被加旺家用驴车娶过来。当时的热闹情景不必多说,可她的脸上仍然是泪痕斑斑。
新婚燕尔将意味着什么,全家老小挤在一个炕上,还有什么洞房花烛,蜜月简直就是苦月, 她早已清楚生活条件是痛苦的,但精神上却是幸福的,因为她是选择了人,其它对她来说好 像一点也不存在。
但是这人能当饭吃顶衣穿当炕睡?直接的回答是不能的,客观的回答也是不能的,所以今晚 上的洞房只能当客房,老少连同疯老婆睡在一个炕上,根本谈不上什么精神生活了。
果然坐在炕上的牛玉琴环视房内的一切,都是破破烂烂的,几口粗瓷瓮,一个平柜,一个破旧门箱,地下除了这些再什么也没有,炕上席子烂得没有边,一床旧被子放在一角,抬头向 空中望去,一根柳椽横在中间,椽的那一面,疯老婆睁开腥松的睡眼,面色灰白凝视着她, 并挪动着身子向她逼近,牛玉琴不免有点害怕,只好向墙角退缩,可疯老婆边逼近她边喊道 :“你出去,快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家。”
加旺听到喊声,忙从院内冲回屋里,抱住母亲,可母亲反抗抓扯着加旺的衣服,加旺推开母 亲的手,“别拽,这衣服是人家的,拽烂可赔不起。”
牛玉琴见母子两人滚打在一起,便走出院来,加旺追出门外喊:“玉琴,你到哪?”
家里疯老婆把旧被子扔到地上,又把一床新被子放在当炕,坐上去头上扎上花乱滚乱跳,边 跳边喊:“入洞房来,我要入洞房,嘻嘻哈哈。”
牛玉琴慢慢走到屋外的一棵大柳树前站下,眼里含满泪水,加旺忙追过来拍了一下玉琴身上 的土,“我娘是个疯子,是她不懂事,让你受了委屈,你原谅吧。”
牛玉琴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脚下的沙子:“我知道,她有病不由她。”
“那你是嫌我们这家穷,我早对你说了,你会后悔的。”加旺边说边给牛玉琴擦着脸上的泪痕。
牛玉琴眨巴着眼:“什么也别说了”
加旺:“那你咋跑这儿来?”
“我是来散散心,家里闷的慌。”
“你别哭,今天是大喜日子。”
“我没哭,站会儿咱回家,我会把泪水咽进肚里的。”
当牛玉琴和加旺回到屋里时,屋里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盏麻油灯在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 于是两人忙跑出院来,四处寻找两位老人。在一间破烂的几乎挡不住风的羊圈里,终于找到 了两位老人。牛玉琴忙跑过来:“爹,娘,你们咋跑到这儿来干啥?快回吧。”
张成仁说:“我们不回了,今儿就在这里过一夜,那家是你们的洞房,人能一辈子有几个洞房,你们回去吧。”
加旺喊道:“爹娘,你们咋这样?”
“爹,娘,我又不是嫌你们,我是随便出去走走,娘那病我清楚,你们要是不回,我们俩也 住在这儿。”
张成仁无奈,四人一同回到屋里。
夜已经很深了,麻油灯早已燃熄,朦胧的月光悄悄地移动着悠悠的亮光,除了蛐蛐的叫声外 ,再别无它声。
屋内疯老婆进入酣睡中,张成仁也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牛玉琴的眼睛没有合过,加旺伸过 手来在玉琴的脸上轻轻抚摸“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牛玉琴握住加旺的手:“你还不睡?”
“今儿是什么日子,我能睡着?”加旺把嘴贴到牛玉琴的耳朵上,并又用嘴亲吻着牛玉琴的脸,她一动不动闭上眼睛沉醉在 幸福之中。
张加旺听到娘和爹均匀的鼾声,便轻轻移动了一下身子,准备钻进牛玉琴的被窝。
然而,疯老婆猛地揭去被子“啊”地坐起来嚎喊:“叶儿,我的叶儿,娘回来了。”
张成仁用劲拉住疯老婆按她躺下,并给盖上被子,又给点上烟斗。
张加旺在牛玉琴耳边悄悄地说:“事完了就盖房,……”
牛玉琴轻轻地“嗯”了一声,并点了点头。
夜静极了,加旺和玉琴大睁眼等到天明。
5.苦涩的蜜月
度蜜月几乎成了每个媳妇的一种特殊待遇,女人只有这一个月最幸福,被视为客人一样,衣 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无烦恼,然而牛玉琴却恰恰相反,她没有蜜月的幸福,根本不知道蜜月是一种什么味道,尽管她现在在度蜜月,可却不知道蜜月是什么,因为她的蜜月比平 时还要苦,平时在娘家有吃有穿,住的好房,而张家却没一样能比上的。所以婚后别说度蜜月,连蜜周也没度,就要上地了。
婚后的第三天,张加旺扛锨上地,玉琴也跟着要上,加旺劝说道:“你别去了,哪有新娘子 回来就上地干活,让人说你傻呀。”
牛玉琴扛起铁锨:“随他们的便吧,想说什么我都管不了,我可闲不住,多挣几分工日子可 好过一点。”
张成仁也一再劝说:“玉琴,你就别去了,我们这地方有个乡俗,新娘子三天不上工,最少 也得一个月才上工。”
牛玉琴争执道:“我就破这个乡俗,你们没听广播里说新事新办移风易俗吗?都在掀起学大 寨搞农田基本建设吗,我能在家呆住?”于是她扛起铁锨和加旺相跟上了工地。
此刻的红柳滩工地,男女老少社员足有100多人,车拉担挑人欢马叫,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牛玉琴一点也不觉得羞,握着铁锨加入平田整地队伍中,装了几车沙她看到妇女们拉着沙 车走起来慢慢腾腾,尽管是下坡,可就像裹脚老婆一样,于是她便接过架子车,“来我拉,”加旺走过来:“玉琴,你……”
张成仁也凑过来:“玉琴,不行,那坡可陡哩,你不习惯。”
牛玉琴拉起车:“没事,你们放心,我能干。”
陡坡上牛玉琴驾起车在放飞车,工地上的社员都在看她,人们一致夸赞她,“加旺准是烧了 高香。能娶上牛玉琴这样的好媳妇真是天配下的一对。”
第二天中午收工了,牛玉琴回来就动手做饭,当她揭开大小瓮挖米面时,瓮里却空空如也, 恰恰就在这时,张成仁提一小半袋小米进了门,牛玉琴什么也没说。
晚上牛玉琴在枕头上对加旺说:“咱家没粮了,爹借回半袋子米,用不了几天就吃完了,明 天咱掐沙芥去。”
加旺说:“你真好,咋和我想到一块了?”
“想不到一块,咱能成了婆姨汉?”
就这样,牛玉琴和加旺掐回好多沙芥,才算免强解决了这家人的生活问题。然而一晃就几个 月过去,牛玉琴的肚子见天长高长大,这不免慌了张成仁老汉,他知道玉琴肚子里的孩子, 光靠吃这沙芥长不成个人,于是一愁之下便跑到代销点赊了几个月饼,又去社员家赊点大米 白面却落了空。
谁知牛玉琴知道这事后不但不吃月饼,反而还让加旺退掉,还说:“如果真要开不了锅,我 可以回我娘家住上一段时间,孩子不就有了营养。”
当牛玉琴回到牛家时,全家人都哭了,看到她这模样,脸又瘦又黑又薄,头发乱蓬蓬的,那 身肉瘦了一大圈,从头到脚无论哪一点都与往日的她判若两人,特别是牛老汉和牛大妈几乎 认不出这是自己的三女儿,要不是牛玉琴一进院就高喊爹娘时,无论如何他们都不相信这是 自己的女儿。
牛玉琴没有哭,她不能哭,一哭就显得自己在沙区受难哩,他尽力克制住自己说:“你们别 哭了,我又不受制,我好好的,只不过一时不习惯才成了这个样子,其实我又不饿肚子。” 牛大妈紧紧抱住玉琴:“三女你别回去了,听娘说,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以后 还能活成个人?”
牛玉琴擦去娘的泪水:“妈,你别这样,我是来看你和爹的,如果你们没有毛病还好,那我 就回去了,家里什么都有甭担心。”说完挣脱娘的怀抱走出院来。
牛大妈朝四女喊道:“四女,快给你三姐拿出几个棕子。”,四女拿起棕子飞快地冲出门外 ,塞进玉琴那个黄挂包里,这些都是熟棕子,可一路上牛玉琴没舍的吃一个,全部带回家来 说:“这是我爹娘送给爹娘吃。”,说着便剥开棕子递给疯老婆和张成仁。而后她对加旺说 :“加旺,你别忘了,要给我爹和我娘争口气,给四十里铺的人争口气。”
加旺已经听出牛玉琴话里的深刻含意,点了点头,“嗯,只要咱俩一条心,黄土也能变成金 。”
6.沙漠中崛起
新婚后的第一个春天,牛玉琴和张加旺在自留地里精心种的庄稼,刚露出头来,两人心里乐 开了花,两人在沙梁上躺着。
“玉琴,你看咱这庄稼,长得这么好,到年底一定会丰收的,咱再也不用过那少吃没喝的日 子了。”加旺脸上挂着笑意。
“我知道苦日子是不会长的,用不了几年咱就好过了。”
“是的,有你我就不愁了。”
嘻嘻,哈哈。
然而,也许他们高兴得太早了,沙区的灾害令人始料不及,想什么时候来就来了。
这天夜里,沙暴突然来了,是那样的横行,又是那样的残酷,整整刮了一夜,刮得加旺和玉 琴心里流血。
次日,当他俩来到地里时,天哪,齐涮涮的麦苗才二寸高就被风沙全部给埋没了,加旺和玉 琴眼里滚出大串大串的泪珠。
沙暴,你难道真不让我们活了吗?即使是真的这样,我们也决不会向你低头,怎么办?补种 。
于是两人没明没黑干了五六天,将全部补栽上,心想这次沙暴不会再来了吧。然而,沙暴是 无情的,就在补栽上的苗苗刚刚返青时,它又突然袭击,青苗又一次遭到残酷的摧残,乱七 八糟地躺着,再补咋能来及,时令贵如金,只能听天由命。
到了秋天,这吃人的沙暴真的又在吃人,七零八落的农作物也不让过,又一场风沙袭来,张 加旺和牛玉琴收获的却是一场风沙和连种子也赚不回的果实。这一次他们彻底失望了,但从万分痛苦的心里迸出一句话:“快治沙吧,再不治理,沙会把人吃掉的。”
沙区人民为什么不团结起来,共同治沙呢?牛玉琴的脑子里总是在想着这个问题。
张加旺陷入了沉思之中。
牛玉琴问:“你在想什么哩?”
“我在想欠债问题哩。”加旺答。
“欠多少?”
“两千多元。”
“才两千多元就把你愁成那个样子。”
“你不愁?”
“我才不呢!”
“那你有什么办法?”加旺瞪大二目。
“办法可多哩,喂猪喂羊喂鸡,再加上咱俩个好好干上一年,不信还不清债,你说呢?” 张加旺忽然明白:“对,就照你说的办,准能还清,还有余向。”
两人又拼死拼活地干。这一年牛玉琴没有住过一次娘家。当加旺问起她为什么不住娘家时, 她却说:“等还清债盖起新房,我才回娘家,让他们看看我牛玉琴没找错门子吧。”
一转眼,大儿子张立军出世了,这给加旺夫妇带来了几分欢喜,几分忧愁,难道让孩子也像 我们一样从小让父母的泪水泡大?
刚满月,牛玉琴就又下地劳动了,老人劝她养起身子再干活,加旺劝她不要急着去干活,以 后干活的日子可长哩,但牛玉琴却不听,她说:“古时候咱陕北的穆桂英两军阵前生下孩子 还要打仗,我这一个多月了还怕什么,没事我能劳动。”
张成仁慌了:“不能呀玉琴,你现在血山还乱着呢,不能呀千万不能,弄下个毛病可要痛苦 一辈子呀。”
牛玉琴不听:“人和牲畜不是一样,只要经常锻炼就没问题,如果不干活,好人也能成了病 人。”她还是上地干活去了。
这一年下来,牛玉琴挣了三百多工分,只比加旺少一点,全家粮食分了二千多斤,一年就把 欠下的债全部还清。
第二年下来就余下一千多块,加旺问玉琴:“这钱你看咋花,你是女掌柜,我爹早已把财政大权交给了你,由你我们都听你的。”
牛玉琴思索一下说:“还是按咱们入洞房那晚上说的,先盖新房。”
加旺也许是又盘算起洞房那天晚上的事来,禁不住笑了。
第二年春天,一座崭新的砖瓦房在金鸡沙村拔地而起,鹤立鸡群。全村人羡红了眼,上梁那天,村里人都来了,用敬慕的目光瞅着牛玉琴。
当全家人搬进新屋的第三天,张加旺牵出小毛驴套上崭新的架子车,拉上牛玉琴和立军还有 立富朝四十里铺走去。这回全家人都穿上新衣服,雄赳赳气昂昂直奔四十里铺村。
没用多久,飞快的毛驴车就进了牛家大院,牛老汉和牛大妈又一次一时认不出玉琴和加旺,待走到跟前才认清玉琴一家,这次两位老人的脸上都挂满笑意,像接待贵客一样,将他们一 家迎接进去。
看着牛玉琴那红扑扑的脸蛋和那身崭新弹力泥衣服,还有那双反毛皮鞋时,牛大妈还能说些 什么呢?几天来她只是一个劲儿给做好吃的,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牛玉琴虽不是衣锦回娘家,但比上一回要气派多了,体面多了。牛家这个大家子人家,几十 口人谁也不敢小看她了。
7.出头的椽先烂
张家在金鸡沙村冒了头是有目共睹的,谁也的承认那是加旺和玉琴共同劳动的结晶,然而好 景不长。第二年却来了个割资本主义尾巴。这也许是特定社会里的一种特定手段,加旺和玉 琴被大队叫去,要他俩如实交等问题。
大队办公室里,牛玉琴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新修了房子,是喂猪喂牛喂鸡靠自己勤劳挣了点钱,我们又没偷人抢人,犯什么法了。”
工作组的人说:“你还洋装什么,你不知道现在是割资本主义尾巴,你这喂猪、羊、鸡挣了 多少钱,全部没收,以后再也不能喂这些东西了,这是政策,谁也不能违背。”
“那我们不喂了还不行,难道你们就让我们永远穷下去,沙区人民的生活够苦了,你们为啥 不带领我们治沙?”牛玉琴津津有理和工作组的人辩论着。
工作组的人一拍桌子,翻了眼:“你这女人是个什么东西,教训开我们了,你想成为富农, 成为地主,还想复辟资本主义,颠覆无产阶级专政,我们要狠狠批斗你,你是地地道道的资 本主义典型,这房子是资本主义产物。”
加旺还认为玉琴给闯下乱子,赶紧解释道:“你们别发火,她是一个女人,没念过书少文没化,不会说话,你们还是听我给你们把话说清楚,你们说不让喂这些东西,我们全部不喂, 听你们还不行,别跟她这个女人一般见识了,有什么就跟我说好了,我是户主。”
工作组的人冷静下来:”这还差不多,问题不在大小,关键在于态度,只要你们端正态度, 诚心改正错误就行了,人谁也有犯错误的时候,改了就是好同志吗,今天你们先回去,每人 写一份检查,明天在社员大会上做检查,注意,要从主观上检讨,别讲客观原因。”
加旺只是“是是是,我们写,都听你们还不行。”
牛玉琴干脆一言不发,撅着嘴恼悻悻地走了,看得出来她心中是不服的。
回到家里,加旺就按照工作组安排的写检查书,并且认认真真地在写。牛玉琴早已看不惯了 ,一把夺过纸和笔“你别写了,写这干啥,”
加旺愣了:“你不是诚心要我往泥坑里跳吧,这是工作组的安排,谁敢对抗?谁对抗就抓谁 典型。”
“娘的脚,工作组只知道批评人教训人,说到底还不是害人,为什么不带领群众治沙?治了沙才是真正的工作组。”牛玉琴气愤地说。
张加旺神秘地:“别大声说,小心点,咱是被批判的对象,你别多嘴了,好好写检查,我这 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脾气可赖哩,软过关口硬过渡口,人家说一你说一,人家说二你说二, 不敢和人家顶嘴。”
“你别小绵羊似的,这检查我不写,明天上了会我口说,我不做检查,我要讲一套治沙计划 。”
“你怎么能这样呢?”加旺不解,“这不是给我找麻烦,软一下过去可就好了,何必要这样 。”
牛玉琴见加旺不让自己这样做,便说:“行,我听你说,你写吧。”她想嘴是我的,上了会 场由我说,又不由你,现在我由你。
第二天晚上的社员大会准时在大队会议室召开,今天可有好戏看哩,人们早早来到会议室等 着开会。
工作组领导宣布开会,张加旺做检查。
张加旺只好照自己写好的那几张纸往下念,一口气念完后,工作组领导又让牛玉琴做检查, 牛玉琴大步走上台,清了清嗓门。首先来了个“开宗明义”,她说:“我没文化认不得字, 又不会写,今儿个我就只好口头检查了,大家同意不同意?”
社员们异口同声说:“同意。”
“同意,那我就说了,你们听着”,牛玉琴又提高嗓门:“社员同志们,咱金鸡沙村是沙区 ,咱们祖祖辈辈受尽了风沙的害,全村人为什么不团结起来治理风沙呢……”
人群中一阵骚动,“让她做检查,她咋讲开风沙,不对吧。”
牛玉琴又说:“你们静一静,我再说几句,我有一个设想,咱们能不能几户或十几户人家承 包一块沙地进行治理,再不治理,风沙就会把我们吃掉……”
“住口!”工作组领导大发雷霆。
牛玉琴当没听见:“治沙是咱村的头等大事,治好沙咱们才能过上幸福生活,谁反对治沙, 谁总有一天会被沙吃掉的……”
“胡扯,牛玉琴你住口。”工作组领导气得暴跳如雷,“谁用你说这些大道理,你这不是在 做检查,这是在吹牛皮说大话哩,张加旺站起来,咋管教你这臭婆娘来咧,这成何体统,不服从领导,不听党的话,严加批判。”工作组领导气青了脸,擂着桌子。
牛玉琴看见工作组领导硬起来,她便软下来:“我是个女人少文没化,说的不对尽管批评, 我说不了话,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三句离不了治沙,你们别见笑。”
会场内“哄”的一声炸开了锅。
“叫我做检讨,我没错误。”牛玉琴又在重复:“我那房子是我的汗水换来的,谁不知我把 坐月子的鸡蛋还卖掉,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才闹成这个样子。”
工作组领导看下今天的会开不成,只好宣布散会,改日再开。
回到家后,加旺一再给玉琴做思想工作:“玉琴,你听话呀,这割资本主义尾巴是上面的政策,你不能硬来。”
“我知道。”牛玉琴不服气地。
“那你咋说些治沙长治沙短,谁不知道这些,还用你给讲?”
“他们就是不知道,知道还不治?加旺你不是早就想治沙,咋就一句也不提?”
“玉琴,”加旺眼里含着热泪:“我早就想治沙,风沙把咱们一家老少害苦了,可我有什么 办法呢,我盼不得把这沙地包给咱们,好好治它一番。”
“只要你有这个决心,”牛玉琴安慰道:“总有一天咱们会治沙的。”
加旺点着头。
8.反弹琵琶
过了几天,公社书记又来金鸡沙村下乡蹲点,不知谁把加旺这些情况汇报给书记,书记又把 加旺和牛玉琴叫到大队办公室。
书记问:“你们是冒尖户吧?”
加旺回答道:“是的。”
“这个女的是你媳妇?”
“嗯,”
“那天开批判会可嘴硬哩。”
“也不硬吧,”牛玉琴插了话:“我只不过是说了些治沙的打算和设想,难道这也犯了错误 ?如果真要犯了错误,够着坐班房就坐班房。”
书记平心静气道:“你就再说一下你那宏伟的计划和打算,让我听听。”
牛玉琴故意道:“我不敢,再要批判我我可吃罪不轻。”
书记摇了摇头:“你尽管说,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害怕,我不是来批评你,我是来听你的意见,你就说吧。”
牛玉琴又开始反弹琵琶了:“我说公社和县上应该尽快想办法治沙,我们好端端的青苗被沙 吃掉,你们还不治沙,那天我在会上这么说,人家说我是反弹琵琶,今天我再谈一次,最好能包给一个生产小队,或者一户或者几户十几户都行,这样过几年就能见效。”
“你这想法到是正确,可政策不允许包。”
“怕什么,还是治沙,治住沙谁还敢反对。”
“你这意见到挺好,我可以保留。”
“你们要搞承包的话,我们两口子早就盼上了这一天,”牛玉琴越说越激动,“我们这种心 情谁能理解了?”
加旺也连连说:“对,对,对,我们就敢包,治不了沙不罢休。”
“好”,书记得意起来:“我说你们的问题没多大,只要在不养这些牲畜就没问题,改正了 还能说成一辈子都有问题?你们的意见很有独到性,我向县里汇报,咱金鸡沙村的问题主要 治沙,治了沙就能多打粮食,解决温饱,跨长江过黄河。”
“那我们真要谢书记了。”牛玉琴感激道。
“不用,谢什么,我是书记你们是社员,咱干部和群众是鱼水关系,不谢,不谢。”
从此加旺夫妇再也没有当资本主义典型进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