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漠中“金鸡独立”
虽然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但癌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和癌症 作斗争。在茫茫的沙漠中,有一个“金鸡独立”的绿魂时刻游荡着……
1.子夜,特别行动
张加旺和牛玉琴虽然包成了治理荒沙,写了合同,但实现万亩治沙谈何容易,对一个还在温 然而,对于牛玉琴和张加旺来说,沙暴还吹不夸,何况他爷儿俩。卖,将三分之一的粮食卖 掉了。
一场向沙龙进军的战鼓又一次擂响。十几辆架子车拉着树苗向大沙漠走去。仅能用一条腿走 路的张加旺寸步不离。沙漠中他像一只金鸡,独腿立着。
黄沙,你的末日到了。
饱线上徘徊的农民来说,将意味着什么?难道就是简简单单的写合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人曾给他们算过一笔帐,大约得投资34000元,钱从哪儿来?牛玉琴夫妇的心头沉甸甸的, 但他们没有犹豫、徘徊、等待、观望,既然是认定的路就必须走下去。在巨大的投资面前, 他们却鼓足勇气,拿出多年卖羊、卖鸡蛋积攒下的1000多元钱,这虽然不过是九牛一毛,但 却用在了治沙上,不够,求信用社贷了4000元,还不够,又从私人那里高利息借了5000元, 最后他们把家中仅有的几件值钱的东西也卖了。
此时还没有真正治沙种树,风言风语却早已在社会上传出。
“加旺治沙肯定要赔本,投资那么多钱恐怕是一风吹,就全没了,又用在沙地里能栽起树来 ?”
“一棵树地千百年来不长一根草,他们这二个笨头笨脑的人能治了?谈何容易,肯定会落个 赔了夫人又折兵。”
……
在巨大的闲言碎语面前,加旺毫不动摇,他对牛玉琴说:“玉琴,不知你信不信,如果都说 干不成的事,偏偏能干成,都说能干成的事却干不成,因为偶然中就有必然。”
“我也是这么盘算哩,多干些吃亏的事怕什么,人就怕吃不下苦和亏,能吃下必定错不了, 定下的就要干。”
于是一场向沙漠进军,向大自然斗争的帷幕终于拉开。短短几天,各种苗苗就堆满加旺的大 院。
凌晨,朦胧的月色洒下淡淡的亮光,疲乏的星星眨着困惑的眼睛,大地还在沉静中。
山路上,数十辆架子车满载树苗在绵绵的沙窝里艰难地行进,咯吱咯吱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
加旺和父亲还有十七岁的立军每人扛着一捆树苗跟随在毛驴架子车后面,牛玉琴挑着干粮 提 着塑料水壶也急急忙忙赶来,后面还有几个青年背着树苗走来了,疯老婆虽然不拿什么东西 ,但也作为“滥竽充数”的一员,慢慢腾腾走在最后,一支二三十人的治沙队伍浩浩荡荡, 在沙漠路上摆开了长蛇阵,这是1985年春天,农历2月12日。
这是一个辉煌的日子,将永远刻在张加旺和牛玉琴治沙的历史上。
从此,向毛乌素沙漠发动大规模的战斗真正打响了,千百年来,没有人敢在一棵树地栽树治 沙的历史宣告结束。
茫茫的大沙漠里,第一次播下绿种,第一次播下一个绿色的希望。一个不死的信念。
就这样披星戴月连续作战才几天,就把买回的3.5万棵杨树苗,2万棵榆树苗和3万多公斤沙 柳秧全部栽完,再栽,树从哪来?每天3元钱雇来的16个强劳力能坐等树苗吗?
没有资金使加旺和玉琴陷入了困境之中。
如果说栽树是为了治沙的话,那么治沙就是为了驱除荒凉,告别贫穷,创造幸福,这才是他 们真正的目的和意义。
2.勒紧裤带买树苗
当初承包时,加旺和玉琴不是没有想到资金困难这一燃眉之急,可他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 山行。此时却被钱给难住了。
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此刻对于加旺和牛玉琴来说,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再拖延下去,误了栽树不说,可春天栽树的大好时机会溜走,凑钱迫在眉睫。
事实上打从1984年冬天包成治沙后,牛玉琴就开始节衣缩食了,她非常清楚春天里用钱之大 。过年了,牛玉琴什么也没有买,肉没买一斤,酒没买一瓶,孩子们嚷着说:“妈妈,过年 了,你咋不买好吃的,别人家过年,我们难道不过年?快给我们买好吃的去吧。”不懂事的 小立强连连在闹。
牛玉琴把小立强抱在怀里:“强强,你别闹,咱家包成治沙,过了年可要花很多很多的钱, 今年咱什么也不能买了,还不是为了明年治沙,等将来治了沙栽起树,沙区人民脱了贫,咱 再给你们买好吃的,今年咱就简单一点吧,你听话。”
小立强却不再哭闹了,他很懂人事地说:“我听话,治了沙妈妈会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我听妈说和爸爸妈妈一起治沙。”
牛玉琴笑了,连连夸赞说:“小强才是个好孩子,大了准能成大事。”
临到过年那几天,东坑的集场上再也没有见到她,她哪儿去了,加旺看到别的女人买衣服买鞋,买好吃的,便对玉琴说:“你也去买身衣服吧,一年能过几个年,给孩子们也买上些好 东西,咱家虽要治沙,可不能先把人治住,治住人穿不上吃不上那咋行,穿好吃好精精神神 才能治沙。”
牛玉琴摇着头:“不了,今年过个瘦年,你可知道咱治沙需要好多钱,不是三五千能解决了 问题,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投资那么多,本钱可不是一下能收回来的呀。”
“这我知道,你跟我半辈子过来了,吃尽了苦,我理解你,可我咋忍心让你再穿这些破烂衣 服呢?”加旺几乎哭出声来。
“你别这样,”牛玉琴灵机一动:“好,那我明天去集场上,你给我拿来伍拾元钱,我买身 衣服。”
第二天牛玉琴从集场回来,加旺满以为她一定买上新衣服了,忙打开提包时,竟有一身老汉 衣服和一身老婆子衣服,他心里十分明白,这分明是给爹和娘买的,牛玉琴,你的心我真正 看到了。加旺没有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泪珠在脸上滚动,要不是老人在跟前,他真想亲玉 琴一口,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牛玉琴。
正月里,牛玉琴患了重感冒,几天不能起炕,加旺急了:“玉琴,快去输点药吧,不输药一 下好不了。”
“不用了,过几天会好了的,感冒病就这样,过一星期自然会好的。”
“可你太受罪,病可不能顶呀。”加旺心疼地握住玉琴那冰凉的手。
“没事,过去得了病 谁吃药,都顶过来了,你放心我会好的,节省下两个钱好买树苗子。” “买什么也不能不看病呀,人比什么都重要。”
牛玉琴说什么也不去。
正月里是人们走亲访友的日子,牛玉琴的弟弟来了,家里酒和肉没有一点,这可咋办呀,加 旺急着要去买,可牛玉琴却说:“你别破费了,我和兄弟说一下,今年咱这是个特殊情况, 让他担待一下,改年起来只要治了沙,我一定亏待不了他。”
加旺不听,大新正月,穷自己不能穷亲友,亲友跑你门上几回,你能这样对待,何况还是牛 玉琴的兄弟,牛玉琴把他拉回来:“我已经给你说了,你听话呀。”
中午吃饭,牛玉琴果然对弟弟说:“小兄弟今年我可对不起你啦,要治沙穷得没买酒和肉, 你就担待些,改年起来只要治了沙一定给你大吃大喝。”
弟弟很明理,说:“我知道,你们治沙投资可不小,我在家里每天喝酒,你给我喝我也不能喝,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又不是来吃好的喝好的,我是来看姐姐和姐夫。”
然而,就在牛玉琴的弟弟回去的几天后,9岁的小立强突然病倒了。这也许是生活不好所造 成的,难怪人们说吃好喝好没毛病。
立强圆圆的脸蛋天天在消瘦,牛玉琴心疼急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再瘦下去,她狠狠心 拿出四个鸡蛋准备给儿子吃,因为这鸡蛋她谁也没给吃,就连弟弟来了,过年时也没吃,准备卖掉换几个钱回来,添进去买树苗,立强记起妈妈那次对自己说的那话,还有平时省吃俭 用处处节省的事来,竟懂事地拉住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不吃,咱卖了蛋蛋买苗苗,吃了没钱了。”牛玉琴一听哭了,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她似乎不相信幼小的儿子竟然能 说出这样懂人事的话语。她又一次强行要给儿子煮鸡蛋,可小立强索性大声哭了,“妈妈, 你不要煮,卖了蛋蛋买树苗,……”
牛玉琴再也无法忍受住自己激动的感情,这位性格倔犟的母亲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任泪水 汩汩流淌……
立强忍住哭,“妈妈,你别哭哭什么,你早对我说了,是要治沙,我又没惹你,你不要哭, 等我病好了,咱栽树去。”
牛玉琴又一次痛哭了,她无法忍住。这是多么好的孩子呀,你咋能理解了妈的心情,妈妈和你爸爸治沙不能没有你们的支持呀,既然这样,妈和爸爸一定要治沙,为你们造福,为后代 人造福。她抚摸孩子那瘦小的脸蛋,久久不愿意将手离开。
但懂事的立强却在摧牛玉琴,“妈妈,我这病快好了,你赶紧借钱去,等买了树苗子我也病 好了,咱再去栽树。”
牛玉琴的嘴不停地在立强的脸上亲着,滚烫的泪水流到立强的脸上,就在这时张加旺推门进 来,牛玉琴这才站起身,擦去泪水。
“你哭什么?”
“……”
“难道你后悔了?”加旺在问。
牛玉琴仍然没有说话。
“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
牛玉琴实在不愿意告诉加旺,因为现在告诉了加旺他也一定会流下泪来。但是在加旺的一再 催问下,她只好实说了,加旺听后不免泪如泉涌,抱住儿子:“我那儿子懂事了,快点往大长,长大和爸一起去治沙种树。”
几天来通过向三朋六友借、接,终于又凑下7000元,并由加旺出动,过了黄河,从山西买回 了树苗,运回了草籽,又雇来了工人,第二次向沙漠挺进。
还是那么早,还是那几辆架子车,还是那么多人,还是肩扛人背,一支浩浩荡荡的治沙大军 又走在绵绵的沙漠里,不同的是9岁的小立强这一回非去沙地不可,尽管走得这么早,可他 嚷着要来。
二十多人在大漠中奋战,除了中午休息吃干粮,其余一点也不歇,一排排的树苗栽进沙漠里 ,一行行树苗长起来了,时间不长,沙漠中就崛起一块绿洲。
虽然,在一万平方公里的毛乌素大沙漠上,他们这支栽树队伍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也就是他 们一家让祖辈生活在这里并给被沙漠逼着跑的人们树起一面绿色的旗帜。这便是人类生存的 旗帜,奋斗的旗帜,改造大自然的旗帜。
3.山穷水尽卖棺材
别小看张加旺这一大家人的力量,那可真是三代愚公,连同这些工人仅用几天的时间就又把 这些苗苗和树籽全部栽种完,两次仅买回来的这点苗木和种籽,在毛乌素大沙漠中,确实是 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没有树苗怎么办呢?
张加旺和牛玉琴在百思之中,终于走进县林业局。局领导听了他们的汇报和打算后深深地感 动了,及时按政策无偿为他们提供了一批树苗,送来了1000斤柠条籽和1万株榆树苗,燃眉 之急可以解了。
加旺和玉琴被深深打动了,当场表示,不能辜负党和政府的厚望,一定要治理黄沙,重现“ 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好光景。
从此,他们用所有的财产甚至生命做赌注,开始向沙漠大规模的战斗,决不是小补小栽。 沙漠里的春天,一阵风吹来,满眼沙粒,一场沙暴来了拔树倒屋多么危险。加旺和玉琴这两 个瘦弱的身子常常被风吹“走”。但他们俩的意志和信心,精神和力量却没有被吹走,他们 带领20多人经过一个多月的苦战,栽植高杆柳100多亩,沙柳400亩,杨树500亩,榆树300亩 ,种沙蒿1000多亩。当这个小小的胜利取得的时候,谁能想到张加旺家里却已是债台高筑了 ,这年春天下来仅雇人工资一项开支就花去1400多元。
初战告捷使牛玉琴和张加旺更加坚定了治沙的信心。下一步还得继续筹集资金,再买树苗树 籽。
钱,这东西迫使他俩又向众亲伸出乞求的手。然而有些直属亲友这一回不比上一回,对他们 这种埋头治沙产生了怀疑,有人甚至亲自指着牛玉琴和张加旺的鼻子,几乎是用教训的口气 在说:“你们真傻,那千年不耕的干沙地能栽活一棵树?假使是栽活了仅靠一张小小的纸片 ,就能保住归你们所有吗?公证处公证了有啥用,50年不变能不变吗,共产党这政策或冷或 热,说变就变,一个将军一道令,我看你们无事找事,到头来鸡飞蛋打一场空,还少不了戴 顶什么帽子……”
这位亲友是牛家的,当然加旺不好与他争辨,但牛玉琴可不在乎这些,她认为自己有理非和 你争辨不可,尤其是在治沙方面,只要她听不进去的,就敢反驳。
“你这种说法是不是有点不相信政策了,”牛玉琴直截了当“如果不相信政策,不相信党, 那什么事情也干不成,承包荒沙造林种草,这是件利国利民造福子孙万代的好事,就是政策 有什么变化,也不会把我们怎样,只要我们治了沙造起林来,真的归了集体,我们也是办了 一件好事,咱们住在沙区,这苦可吃够了,还能再让后代永远吃这苦?”
牛玉琴说完之后,加旺也反复给讲治沙造林的好处,虽然说的对方没什么好说的,可这一回 的借钱却成了墙上挂门帘,没门,对方根本不会支持的。
难道真的山穷水尽疑无路了吗?牛玉琴和张加旺并没有死心,“闭了姑姑的门,还有姨姨的 门”,不信就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但这“又一村”究竟在哪里?只好再投石问路了。于是 他俩又走到一家亲友家,可人家一见他俩就像见到瘟疫一样,躲躲闪闪,除不借给钱反而却 又是一顿不冷不热的教训,好像他俩这承包荒沙就像做了一件见不了人的事情,谁也想责怪 他们,走到这步田地,只好忍声吞气由他们教训吧,目的是要借钱,并不是和他们要争个高 低论个长短,两人便以忍而对付对方的不忍。
然而,一连走了好几个门子,尽管这些亲友没有商量,可回答却是一样的,难道真的是做了 一件蠢事?
牛玉琴对陷入困境中的加旺说:“不管别人说什么,我要和你坚决干到底,困难再大,沙一 定要治,林一定要造,说话算数,不能半途而废,劳民伤财。”
这短短的几句话在加旺处于十分痛苦中,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一下点燃了他的心,激发了 他的灵感,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便急切地对牛玉琴说:“玉琴,有办法了,我说给你听看行 不?”
牛玉琴点了点头,表示让他说。
“我想把我爹和我妈的那两副寿木卖掉,也能卖一千多元,这不又解了我们眼前的燃眉之急 了,真是天不灭曹呀。”张加旺边说边跪下朝苍天祈祷着。
牛玉琴笑了。“办法倒是个好办法,不知咱爹娘同意不同意。”
“那我可以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张加旺信心十足地说:“他们准会支持咱治沙造林的,因 为我的爷爷、姥姥都是受沙害死的,还有我那小妹妹叶儿。”
“不过,你试一下,我看还行,这段时间咱爹的积极性可高哩,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背那么 大一捆树栽子,一路不歇,像似来了神力。”
“爹,咱家栽树没钱,看你有啥办法?”次日加旺来了个盘马弯弓只不发。
张成仁思索片刻:“你们还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到有个办法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说出来我听”
加旺便如实说了,“我想把你和我妈的寿木卖掉,也能卖1000多元,买一二万树苗解一下眼 前的危急。”
张成仁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和老伴这两副寿木都是油松的,还是托人从山西买来的,光木料 就花了1000多元,还不说运费和匠人工资,自己一辈子什么也没挣下,就闹下这两件值钱东 西,他不免有点心疼,一旦卖掉再可就不好买了,但是他一想到栽树治沙,那是头等好事, 好在加旺和玉琴还有这种信心,自己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行,只要能治沙栽树,哪怕 我死了不装棺材也行,治不住沙装进去也会被风沙刮出来,治住沙不装棺材埋进去也出不来 。”
“那你真不心疼?”加旺又在证实。
“真不心疼,卖了吧,再没有值钱的了。”
“那我就卖了。”加旺便赶来架子车,装在车上,张成仁久久抚摸着这两副油松寿木,就像 当年抚摸被沙吞掉的幼儿,心里滚过一股难言的苦涩。
加旺终于赶起驴车拉着寿木朝东坑集场走去,1600元就卖掉了。当他拿到钱时,才后悔了, 他实在不想卖掉,可确实是没有办法。
任何东西,当你失去它时才感到珍惜。
这一千六百元对于治沙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它却换来了二万多苗树栽子,真是集腋成 裘,聚沙成塔。
打这以后,浩翰的大沙漠中又新增了一块绿洲,点缀着苍黄的沙漠。
4.面对骨癌……
在巨大的艰难中,张加旺一家终于从治沙中走过来,沙漠中绿色渐渐驱赶着荒凉。这已是第 三个年头了,沙漠的春天将要来临。
然而,就在黄沙羞愧地退缩,绿色覆盖沙漠,树青青草绿绿的时候,房漏偏逢连阴雨,苦命 人却遇到塌天事,张加旺的左腿小腿上突然长起一个小小的肿瘤来。这是一种什么兆头?
那一天是在工地上,张加旺挖下坑,牛玉琴拿着树苗插进去,加旺铲来土埋住,然后又用脚 踩时,挽起裤子的腿上,被牛玉琴看见了,当时牛玉琴大吃一惊。以往牛玉琴遇见到什么事 ,轻意不会大惊小怪的,而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她却惊出声来,这也许是一种不吉的预感才 使她第六感官发出的一种信息。她惊怒地问:“加旺,你腿上长起了什么?”
加旺不以为然地笑了:“看把你吓得,一个小泡你就惊成那样子,如果真长起一个坏泡来, 不把你吓死才怪。”
牛玉琴摇摇头:“不对,我感觉不对,难道我感觉有了问题,加旺,你要当心,我一看见那 东西,心里就特别疼,就像看到了定时炸弹。”
“你别想的太神秘了,没事,好好干活吧,受苦人谁不长个刺疮,过两天会好的。”
牛玉琴一时语塞,但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她由不得在想这东西。
可一连几天过去,加旺却不声不响,依然天天坚持干活。这一天加旺和牛玉琴走在十四华里 的绵绵沙路上,牛玉琴担着水,加旺扛着树苗。她看见加旺脸上汗水如雨,浑身湿淋淋的, 把衣服透湿,再仔细观察加旺的腿,有点跛,她停住脚步问:“加旺,你是不是腿痛?” 加旺喘着粗气道:“是有点痛。”
牛玉琴又是一惊,拽住加旺:“你放下树苗,让我看看你那腿。”
加旺无奈,放下树苗,牛玉琴撩起裤腿,又惊出声来,几天不见就长核桃那么大了,用手一 摸硬硬的,“加旺,你咋不说?一定很痛。”
加旺咧着嘴笑了一下道:“痛是痛,这算啥,我一说痛,你就不让我上工地了,留下你能栽 成树?”
“你别干活了,赶快到医院看看吧,检查检查看是个什么瘤。”
张加旺忍住痛,又背起树苗,“这不是个大病,庄户人谁没个毛毛病病,走吧干活去。”他 又朝林地走去。但整整一天,除了吃干粮外,两人忘了休息。直到天黑的看不见时,才收了 工。
回家的沙路上,两人早已精疲力尽,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走不远加旺就提议歇一下。
“玉琴,咱这担水太远,天天这样可不行,干脆还不如在林地打口井,这样既方便又省力。 ”
“我也是这么想哩”,牛玉琴说:“明天先到医院检查一下再说,你这人疼成这个样子还要 干活,气死我了。”
加旺说:“栽树可是个季节活,栽完再去。”
牛玉琴气冲冲地:“还等啥,病可不是个拖上的,无论如何也得看病,有了病咋能治沙栽树 ?”
加旺虽然争辨几句,可辨不过牛玉琴,在牛玉琴的再三催促下,第二天终于来到县医院,当 张加旺挽起裤腿时,血从瘤上流出来。
医生气冲冲地教训道:“为什么不早点来呀,小病不治就成了大病。”
加旺咬住牙:“唉,庄户人家活实在多哩,还要治沙造林,还要种地,你说能走脱?” 大夫皱着眉头:“再忙还能不治病,你们真傻,再迟来后果更不堪设想,这可不是个好病, 需要住院做手术。”
加旺急了说:“大夫,你给开点药我吃上消消炎,能不开刀就不要开刀,我还要回去治沙造 林种地哩,春忙的很,我这是个火节疥子,等以后有了时间再开刀吧。”
牛玉琴瞥了加旺一眼。
医生有点恼火:“你这人咋就不要命,告你说能吃药不打针,能打针不输液,能输液不开刀 ,我们又不是跟你过意不去。”
牛玉琴碰了一下加旺说:“加旺,你别唠叨了,咱就听医生的。”
加旺垂下痛苦的头,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沉思之后掏出一些钱来说:“这是我借来买 树苗的钱,花了我的树苗子拿什么买呀?”
牛玉琴没好气地说:“治病也是为了买树苗子,治不好病,树苗子谁栽,沙谁治?”
加旺又垂下头,良久才慢慢抬起,长吁短叹道:“我的沙,我的树,我的地,迟不病,早不 病,咋在这春忙节骨眼上病,急死我了。”
然而,再急也急不过病。诊断结果下来后,需要做手术,医生便让牛玉琴签了字。但牛玉琴 识字不多,她根本认不的病历单上写着什么,更认不的签字的那张纸上写着什么,她不知道 加旺患得是一种什么病,带着这个问题,她不得不亲自去找主任医师韩大夫询问情况。
此时的张加旺已经上了手术床。
牛玉琴已经想到加旺这种病的严重性和危险性,从一下午的紧张手术中,她便猜出几分决不 可能是小病,因为几天来各个大夫的神经都非常紧张,反复的切片化验足以能说明这一点。
她苦丧着脸问:“韩大夫,加旺究竟得的是啥病?你如实告诉我吧。”
韩大夫拿出化验单思考了好一会儿:“你知道也不起作用,不过要配合好治疗就行了。” “我很想知道,我应该知道,我不能不知道,因为我们全家包成万亩荒沙,治沙全靠加旺呢 ?”牛玉琴的眼眶有点发红。
韩大夫犹豫良久,终于开口:“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劝你首先做好思想准备,不要害怕 能控制,是恶性肿瘤。”
牛玉琴瞪大了眼:“就是癌症吧?”
韩大夫点着头“对。”
牛玉琴惊的“啊”了一声,差点晕过去,只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凳子上,泪水就像断线珠子 ,打落在地上。
韩大夫痛苦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他依然在安慰:“牛玉琴,你要冷静点,鼓起勇气正视 现实,要和病人一起与病魔作顽强的斗争。”
牛玉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顿时她感到天塌地陷一般,泪水如黄河水一样直冲出来。
“韩大夫,他还能活多久,这病有治吗?”
韩大夫说:“很难说这要看他的抗病能力,好一点的三五年,一般只是三五个月。”
牛玉琴拖着哭腔:“韩大夫,我的好大夫,我们家不能没有这个人,治沙造林更不能没有他 ,万亩荒沙才开了头。”说完瘫倒在地上。
韩大夫赶忙扶起牛玉琴一个劲地安慰:“你不要这样,我们尽最大的力量治疗,他会好的。 ”
牛玉琴用劲挪动着无力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朝门外冲去。韩大夫赶忙冲出门来一把拉住她:
“玉琴,你到哪里?”
“韩大夫,你放开我,我去手术室和加旺说去……”
韩大夫高声喝喊道:“你让他知道不是让他早死吗?我们还不敢对病人说,你千万不能让加 旺知道,你要死记住,这可是拿病人开玩笑,配合好医生治疗,告他是骨质增生,你懂吗? ” 牛玉琴木讷地点点头,抿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他并没有真正死心,她要去找院 长,让他们给想尽一切办法治疗。
院长正在帮医生研究资料,研究加旺的病情,牛玉琴泪流满面冲进来,扑嗵跪在地上:“院长,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加旺,加旺是个好人,她不能死……”牛玉琴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 ,索性泣不成声了。
“牛玉琴,你不要这样,快起来。”院长边说边过去扶牛玉琴,“加旺这病我们正在研究下 一步的治疗方案哩,你不要哭成这样,更不能当着病人哭,我们一定尽力给他治疗。”
“院长,你不知道,我们承包了万亩荒沙地,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神经婆婆,这个家不能 没有他,一旦没有他我们还活什么?”牛玉琴爬在办公桌上再次央求院长。
“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刚才林业局和你们乡上来过电话,你不要哭,这本身就是和病魔作 斗争,相信你会同我们一道陪伺加旺与病魔斗争到底,你有这个决心和信心吗?”
牛玉琴把苦涩的泪水咽进肚里“有。”
院长点了点头“好,这就是让加旺活的希望。”
癌,这是一个吃人的字眼,难怪它长有三个口。就是这个字,像晴天霹雳,把牛玉琴打进了 无底的深渊,牛玉琴心如刀绞。她本希望加旺的病治好后,和她一起来实现共同的理想,而 现在看来已是不可能了。
但是,她决不会就此倒在癌下,她要跟这个吃人的字眼斗争到底。他相信自己的力量。
5.病床上,那颗焦急的心
加旺被抬回了病房,但牛玉琴还徘徊在门口。她不敢进去,怕加旺看到自己哭过的脸,忙回到医办室把脸洗了,两只大手在黄土地上搓了几下,又在脸上抹了几下,才回到病房,此时 加旺的半身麻醉已醒了,他半睁着眼问:“玉琴,医生对你说我这是什么病呀,这咋不给我 说,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你还瞒我,要死要活由天吧。”
牛玉琴下意识地笑了一下,那脸色可比哭还难看,她为了不露出破绽说:“医生说是骨质增 生,马上就会好的。”
加旺紧紧盯着牛玉琴的脸,她不由自主地变了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黑,嘴角好像在抽搐 ,他想自己这病决不是好病,刚手术做了五六个小时,于是他又问:“你胡说,我听他们说 是恶性肿瘤,你还骗我。”
其实加旺这是在诈唬,可把牛玉琴惊的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咋不知道,你听 谁说的,我去打开水。”牛玉琴想离开这个难看的场面,免的让加旺看出自己那克制不住的 表情。
加旺苦笑了一下:“你先别去,我这几天闷得慌,想和你告诉咱治沙造林的事,如果真不是 坏病,咱们治沙造林就有希望了。”
牛玉琴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等我病好后,咱俩再去栽树,贷上几千块买树苗子,再雇上十几个人,先栽前片,前片栽 杨树,栽完杨树再栽柳树,榆树槐树,用不了几年就全栽完了……”
“你疼成那样快不应说了,还不是栽树把你弄成这样子?”牛玉琴嗓音有点沙哑,她一听到 加旺说栽树就直想哭,泪水噙也噙不住。
“你哭了?”加旺眼眶一阵发热。
“嗯”牛玉琴故意这么说,“包成那地你受的得了一场病,我一辈子也心疼不过来,你说哭 ,我真想哭。”
“你后悔包地?”加旺瞪大眼问。
为了不露真相,牛玉琴干脆哄家旺:“有点,后悔不该听你受那么重的苦,看这病下又不能 栽树了,误了时间不说还花钱,至于说后悔包万亩沙地,那我一点也不后悔,病好了总有一 天会治理好的。”
“不管你怎想,我反正死也要死在林地。”加旺像似下了最大的决心。
几天之后,病情有所好转,可加旺这个急性子人实在睡不住了,他想到外面去,他想出院, 被牛玉琴紧紧拉住,为此两人又吵起来,一个要出一个不让,半天平息不下来。
然而恰恰就在这时候,韩大夫来查病房,他不解地问:“加旺,你吵什么呀?”
“什么也不吵,我要提前出院。”
“提前?那可不行,病不好怎能提前。”
加旺干脆央求道:“韩大夫,我求你给我走个后门吧,我包下那么多地,还没种完树错过时 节可就不能栽了,你放我回去吧。”
韩大夫严厉道:“你别说慌话,上床去我看你的伤口好了没有。”
当加旺睡在床上,韩大夫揭开伤口上的包布时,雪白的沙布上渗满了血。
“你看,还没好了,这你能回成,别心急伤好了就放你回去。”
加旺又一次乞求道:“韩大夫,并不是我想回去,节令不等人,误了春天可的等到秋天,这 岂不误了我的大事。”
韩大夫故意严肃地说:“你别胡思乱想,越心急伤口越好的慢,安心治病,没腿不能治沙, 你要清楚这一点,”随后又对牛玉琴说:“你要对他好好负责,出了问题拿你问事。”
这像似一道命令,几天来加旺不敢违背。
为了不让加旺知道实底,牛玉琴真可谓费尽心机,取药时换掉瓶,因为那上面都写着治什么 病,加旺一看不就清楚了,全部装进纸袋子,并在纸袋上画了一个鲜红的三山刀的图形,这 是民间降魔镇妖的符,并在刀柄上画上圈圈,几个圈圈就是几片药。
然而,一晃二十多天过去,可加旺还不能出院,虽说能自理,但还的继续治疗。这不免使牛 玉琴心急如焚,她便和加旺商量,自己先回去栽树,让他安心治疗。加旺当然会答应的,拿 出那张地图给牛玉琴作了详细的安排,砖葬圪劳种杨树,二层河台种紫穗槐,羊场子种沙蒿 、柠条、沙柳……,并安嘱她再搭个窝棚,人在沙地里种树可有个落脚处。
牛玉琴点头照办。
一颗焦急的心终于回到了一棵树林地,另一颗焦急的心还在苦苦等待着,心焦比什么都难捱 。真是身在医院,心在树地。
6.雪上加霜
一棵树林地依然是这么绿,牛玉琴依然在挥汗如雨地栽树,她想把这段时间误下的工全部补 起来,尽管她心情不佳,但拼命栽树,累的精疲力尽。牛玉琴坐在一棵小树下,医院那情景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她想起了加旺,“骨癌,骨癌……”的声音在耳边久久地回荡着,她 眼前一片漆黑,心如刀绞,多少天来她多么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在医院里,她硬是把泪 水咽进肚里,这阵儿大沙漠里没有一个人,她却放开声,伤伤心心地哭起来。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红柳河,惊动了毛乌素大沙漠,心也在哭,树也在哭,奔腾的红柳 河如泣如诉,静静的大沙漠默默流泪,泣不成声。
也许这哭声惊动了上帝,远处吹来一股轻轻的风,小树苗随风摆动着,树枝在牛玉琴脸前轻 轻地飘来飘去,像在抚摸她那泪珠滚滚的脸,牛玉琴把小树苗拉回脸上,像似抱住了加旺, 嘴里轻轻地祈祷着:“小树苗,加旺栽活你们,你们救救加旺吧,他离不开你们,你们离不 开他,天地有灵,万物有灵,树是加旺的命,树能活,加旺就能活。”
牛玉琴掏出拴钥匙的红线,双膝落地叩了三个响头,把红线挂在树枝上,又叩了三个响头, 念道:“红线呀,我把你扔在空中,你落到哪苗树,哪苗树就是加旺的生命树。”
红线像似很懂人言,在空中旋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在了抚摸牛玉琴那苗枝叶茂盛的小树上 ,牛玉琴满怀希冀地把红线系在小树苗上,双膝落地又叩了三个响头:“小树苗,你就是加旺,你活加旺活,我祝你永远长寿,永远……”
沙漠中,绿色的小树上,红线在微风中飘动着……
牛玉琴翻过沙漠,向祖坟走去,眼前闪过一株株绿树,转眼祖坟到了,牛玉琴双膝落地又重 重地叩了几个响头,嘴里默念道:“老祖宗们,你们救救加旺吧,他病成这个样子,让他病 好了治沙种树……,老祖宗,你们显灵吧,保佑他平安无事……”
然后她又回到树地,安排立军再雇十多个工人,继续往沙湾栽树。
第二天牛玉琴早早地来到县医院,向加旺汇报家里的情况,并递给加旺一个小本子。 “你的刀口疼不?”
“唉,心急马不快,这刀口子不知怎搞的,这么长时间还好不拢,真把我急死了。”加旺悲 叹道。
“你不要着急,家里的活我会做好的,你好好治病,刚才你不是算了一下,种了两千亩,你 回不去,进度可不慢哩,一定完成。”
张加旺脸上挂满了笑意。
牛玉琴又回到一棵树林地,又在栽树。
晚上支书刘锦娥来到她家问:“加旺的病咋样?”
牛玉琴话还没说,脸上就挂满泪珠,“唉,我好命苦,想不到他会得那种病。”
刘锦娥从牛玉琴那伤感的语气中,就已听出病情的严重性,她不好意思再往下追问:“唉, 加旺病成这样,治不成沙造不成林,是不是把合同退掉,专心治病?”
牛玉琴摇着头说:“不能,加旺不能没有树,我们全家人不能没有树,树是加旺的命,也是 全家人的命。”
刘锦娥深受感动:“事要这样,有困难尽管对我说,我一定帮你们解决。”
林地里,牛玉琴刚从县医院回来,就领大伙栽树,每天这样,早早到医院看望加旺一回,回 来还要干活。医院工地都不误。
也许,牛玉琴的命就这么苦,这样折腾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谁知她也住进了医院,难道医院 跟她这么有缘份,为什么总是离不开医院?
那一次她从县医院回来,背着自家做饭用的锅灶走到林地,气都没喘过来就又去栽树,突然 她觉得肚子有点疼痛,但她没管,喘了口气继续在栽树,但是肚子越来越疼,可她仍不以为然,咬住牙忍住疼坚持栽树,只是脸上汗水如雨,面色苍白。
此时已是下午,她实在顶不住了,背起锅灶先走一步,这锅灶每天背到地里,做了中午饭再 背回家里做晚饭。
然而,当她背着锅灶走了几十米远时,突然昏倒在沙地里,立军看见母亲倒在沙丘,飞一般 地跑过来,扶起母亲,牛玉琴说不出话来,此时几个工人也跑过来,很快将牛玉琴扶到架子车上,送进医院。
经过医生诊断,她得的是急性阑尾炎,立即做手术。
牛玉琴脸色煞白,衣服湿透,被抬进手术室。这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牛玉琴醒来,她对立军说:“妈病千万不能让你爸知道,知道了他更痛苦。”
此时立富也背着书包来看牛玉琴,他一见牛玉琴就哭了,站在牛玉琴身旁抽泣了很大一阵子 ,牛玉琴也哭了,她给立富擦着泪水,立富止住哭,给妈妈擦着泪说:“妈,你别哭,我考 了第一名。”说着拿出成绩单。
牛玉琴反而没有笑:“立富,妈不想让你上学了,你爹病成那样,咱还有那林地,你还能上 学?”
立富难过地:“不,我要上学,我是第一名,老师表扬我以后准能考大学。”
牛玉琴痛苦地摇着头:“你是要你爸的命,还是要上学?”
立富哭了,牛玉琴也哭了,她说:“立富,你别哭了,快去看你爹,看他这几天咋样。” 立富擦干眼泪;朝爹的病房走去。加旺不解,这几天玉琴干什么去了,不来看自己,让儿子 来,这里必定有问题。
“立富,你妈为啥不来?”
“我妈走不开,林地雇下人栽树她也是栽树,让我来照顾你。”
加旺又气又恨道:“你妈好糊涂呀,你会误课的,我看不对,保准是家里出事了,你能不能 对爸说,不说爸就送你回去。”
“爸,你不能回去,”立富哭着拉住加旺。
“妈不在家”立富结巴道。
“你没说实话,回去。”加旺发了火。
“我不回。”立富有点犟。
加旺忍不住在立富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立富哭了。
过了一会儿,加旺像哄小孩似的说:“你给爸说了实话,爸就不打你了,你说是不是爷爷奶 奶,还是你妈出了事?”
只有8岁的立富终于被爹哄出来了:“我妈住了院不让你知道。”
“什么?”加旺大惊失色“你妈怎么了?快给爸说呀。”他紧紧抱住立富。
“我妈做了手术。”
“你快带爸去看,在哪个家?”
才几天,牛玉琴就嚷着要出院,尽管医生给她反复说至少一星期抽了线才能回,可她实在住 不下来,心早已飞回了林地,还是走了,提前出了院,回到了林地。
可谁知,当她回到林地时,张加旺却早已在栽树,牛玉琴愣了,“加旺,你咋偷跑回来?” 加旺也愣了,两人相视着:“玉琴,你咋回来了,还没抽了线,你,不要命了……”
两人又是一场痛哭。
过了几天,牛玉琴在沙丘里自个儿把线抽掉。
不久沙窝里搭起了一个窝棚,做饭有了个地方。
7.在凶蛮的沙暴中站起
张加旺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好了,可他每天叉着棍,仍然要到林地干活,可没几天伤口就化了 脓,旁边又长出个小瘤子来,他怕玉琴知道,每天换药都是自个儿偷偷地换,这天他刚好把 带血的沙布埋进沙里,正好换上新绷带时,牛玉琴也正好走了过来,她又是大惊道:“你呀 ,说你不要来了,偏不听,看那伤口又化脓又长瘤,又得住院,你气死我了。”牛玉琴的眼 里含着泪水。
张加旺苦笑了一下,想缓和一下气氛,“林子是我的命,我不忍心坐在家里,现在差不多种 了五千亩,万亩沙地可完成一半工程了。”
“你病好了,咱们用不了多久就种完了,可关键还是你这病。”牛玉琴放心不下。
“这回没问题,我敢肯定不用做手术了,过几天会好了。”
牛玉琴双目瞅着远处的绿树,“但愿永远不要住院了。”
久病成医。他俩个每天你给我打完针我给你打,一天三次有两次打在林地,都成了护士。尽 管这样,可张加旺的瘤子见天长大了,他忍住疼痛,每天都到林地,栽树一天了不能误。可 腿一天比一天疼的厉害,每当这时,牛玉琴总要催他进县医院找韩医生治疗,并拉住一瘸一 拐的张加旺不让他上地。然而,加旺真的火了,“你别这样唠叨,栽完树再治就不行?就死呀,它就把我疼死,我倒不活了。”
“加旺,”牛玉琴疯了“你别说这些气话,那是病,病可不怕你,再犟,你不要命?”
加旺虽然嘴硬,可实在没法支持,只好被立富赶着毛驴车送进了医院。又一次做了手术。 然而,加旺这人的骨头可硬了,做了手术后他还要给病友讲治沙种树的事,“沙漠里种树不 仅是效益,关键是防风固沙,净化空气,都要治沙沙自然就退了,咱这地方再不治沙,可就 住不成了。”就在这时,东坑乡乡长张建龙特意来看他,听到他宣传治沙,心里非常感动, 并鼓励他安心治病,乡上会支持他们治沙的。
张加旺感激的流出泪来。他对治沙充满了信心。没几天他又回到林地,好像离开了林地就像 失去生命之地一样,他一刻也不愿离开。
这一天,他们十几人还在林地栽树,突然西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堵黄色的墙,随着“隆隆” 的呼啸声由远而近压过来。
黄墙接住天地,在广袤的大漠里滚动着,那是什么?那是吃人的沙暴。人们收拾工具跑进大 沙湾里。
狂风呼啸而来,滚过沙湾,揭去了窝棚,掀翻了锅,可有的人还没有跑回沙湾,狂风又一次 袭来,牛玉琴、立军、柱子、小三儿等人还在沙漠中,狂风吹倒他们,小毛驴被吹的乱跑, 乱叫。
这里是一片黄蒙蒙的世界,沙尘笼罩四野天地浑然一体,咫尺之间辨不清物体。狂风吹散了 人,拔倒了树苗。
风停了,人们都从沙里站起来,抖去身上的沙土,谁也没有缺少,但唯独不见张加旺,人们 一急四处乱寻。牛玉琴焦急万分,拼命奔跑着,眼前闪过那棵拴红线绳的生命树,它没有倒 下,红线绳仍在飘扬。但是,她还是朝前奔跑,泪水在沾满沙土的脸上冲开两道壕儿。远处 ,张加旺也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跑来,老远就喊:“玉琴,你们没事吧?”
玉琴也在喊:“加旺,你没事吧,吓死人了,还以为你哪去了。”
张立军也在喊:“爸……”
张老汉也在喊:“旺儿……”
人们团聚在一起,可疯老婆却朝沙梁走去,站在最高处,她举着一根树枝:“叶儿,你回来 ,你回来……”每逢沙暴一来,她就要做这种动作,她跳着,喊着,为几十年前沙暴吞没的 女儿招魂,这种古怪的仪式在她心目中扎下了根。
此刻,狂风彻底停了,黄沙渐渐远去,高天慢慢露出湛蓝的本色,沙漠里刚栽上的树苗横七 竖八躺着,像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战场,那情景惨不忍睹。牛玉琴的眼里流出了泪,张加旺 的眼里流出了泪,所有的人眼眶都在发热,沙暴太无情了,无情的沙暴不知杀死多少人,多 少生物!
残酷的沙暴,你卷走了牛玉琴一家人一个月来的辛苦,卷走了五千多块钱,但你能卷走他们那坚韧不拔的意志吗?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万籁俱寂,唯有加旺的灯光还在亮着,白炽的灯下,两人实在无法入睡 。
张加旺长叹道:“这是天在杀人,我这腿怕治不好,要是不病,一定要补上。”
牛玉琴像似下了最大的决心:“有我们在,一定补上,不能没有树,树是你生命的象征,没 钱借上也要补。”
张加旺的脸上顿时多云转睛。雄鸡一声嘹亮的啼鸣,打破沉寂的黎明。
借钱,这不是两个简单的字眼,谈何容易,何况张加旺,一个曾经做过三次手术的病人。一 个向沙漠中扔进几万块钱的人,一个负债累累的人,一个身患绝症的人。难怪他向金鸡商店的吴成贵借钱,张了空口不说,还乱七八糟教训了他几句。
但是,气话决不会气倒张加旺,不治之症对他来说等闲视之,何况借不到钱这区区小事,他 是不足牵肠挂肚的。
一分钱虽然能逼倒英雄汉,但却没有逼倒张加旺的志气。他是有办法的,卖粮。
这不免引起过立军和张成仁的反对,已到这步田地,把口粮都卖了,还栽什么树呢?这难道 是闹着玩的。
8.和骨癌捉迷藏
就在牛玉琴和张加旺与黄沙展开搏斗的时候,县上组成的检查组,还有张建龙乡长来了,当 他们来到加旺院时,门紧紧锁着,白主任和林局长等人从窗户上向里望去,屋内空空荡荡, 他们又朝一棵树地走去。
这一突然的到来,使牛玉琴和张加旺十分惊诧,他们来干什么?当听了这些领导说要开会研 究时,他们还以为是来撤合同的,嫌没多栽起树来。
原来,这些领导是来检查实情的,才使他们松了一口气。
县领导检查完实情后,对牛玉琴和张加旺的精神给予很高的评价,县长支持,林局长无偿给 他们两万株树苗,白主任将整理材料上报省妇联,将牛玉琴评为“三八”红旗手。特别是张 建龙乡长却一语道破治沙的关键。
当牛玉琴和张加旺等人将树苗补栽完时,牛玉琴便参加了县里的妇代会,继而又参加了省上 的妇代会,这期间她特意到省人民医院肿瘤科,将病历和县医院化验的那些东西交给医生, 确诊加旺到底患的是一种什么病,可惜化验结果一星期才能出来,由于会期结束,加之她心 急,只好留下地址,让医院信寄结果。但她最怕这封信落到加旺手中。
然而,这封信却恰恰被张加旺收到,他看后如乱箭穿心,因为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竟然哭的死去活来,但他并不是珍惜自己的生命,人固有一死,只不过是迟与早的关系 ,而是遗憾自己没有完成治沙造林大业先要死,悲伤这么重的担子落在了牛玉琴身上,还有 家庭那副重担,她能承担了吗?但是他决不能让牛玉琴知道这封信,他想一旦知道,打击太 大了,他不能让牛玉琴心灵上受到巨大创伤。
然而,当牛玉琴回到家时,不知多少次暗地里打问过这封信。如果一旦让加旺知道,他的精 神会马上崩溃的,所以说什么也不能让加旺知道。他俩个好像真在捉迷藏。
那一次,张加旺收到信后,谁也没让知道,他的泪水扑籁籁地掉下,但他很快把泪水咽进肚 里,领着十几号人在林地栽树。
中午,休息时他走到沙丘上坐下,又掏出那封信看了看,禁不住再次热泪满面,他的眼直直 地看着远处那片绿树发愣。很久,很久……
恰恰就在这时,牛玉琴从沙梁上走来,她看见加旺呆呆地坐在那儿,不知在干什么,她没有 惊动他,只是悄悄地走来,当她来到离加旺不远处,还是惊动了加旺,他赶紧把信藏起来, 又擦去脸上的泪水,手又在沙地里乱摸几下,在脸上摸着。
牛玉琴大步奔过来,仔细打量着加旺,好像缺少了什么,但从红肿的眼睛里她已看出加旺哭 过:“加旺,你在干什么?”
加旺惊慌失措:“没干什么,只是歇会儿。”
“咱家可好吗?”
“一切都好。”
“没事吧?”牛玉琴故意这么问。
张加旺尽力克制自己,故作轻松地说:“咱家还能出什么事呢,所有的事都出完了,还出。 ” “你没事吧?”
张加旺嗨嗨一笑:“我挺好的,你老是担心我,我这病马上就会好了。”
两人心里都在猜疑是否知道了那种病。
“你没收到信吧?”
“谁给咱来信?没有。”
牛玉琴这才坐下,给加旺讲这次开会的意义,“……人家还叫我介绍了经验,领导对咱治沙 造林很高兴,并表扬咱,号召全省人民向咱学习哩,明年还让我在各县的三干会上介绍经验 ,我让你去……”
张加旺举目远眺,一片绿色,但他无精打采地收回目光,苦着脸说:“玉琴,你别说这些了 ,什么打井养羊咱能干了?我也干不成重活全靠你一个人,往死累你,你还是把合同撤了, 你自嫁给我没好活一天。我这病一旦治不好,就苦了你。”
牛玉琴睁大眼:“你咋这么说话,谁说治不好?”
“我是在想一旦治不好,你看,又有一道硬棱子,开了六次刀,可还是这样。”
“你放心,过两天咱到大医院看去,小医院是不行。”牛玉琴说完,朝生命树走去,生命树 仍然枝繁叶茂,红绳绳仍在微风中摆动,牛玉琴跪在树前,双目紧闭,默默祈祷。泪水又淌 了下来。
张加旺走过来,声音沙哑道:“玉琴,你哭什么?”
牛玉琴很快擦去泪水“加旺,这树就是你,你就是树,你不能倒下去,你看这树枝叶茂盛, 你一定会好的,为了爹娘,为了孩子,为了咱这片林子,你要顶住,……,咱们的治沙一定 会成功的……”
张加旺振作了一下神情:“你也要顶住,不要怕,”他后悔自己刚才说那话,怕玉琴知道“ 我刚才是随便说说,我不会垮下去的,到大医院肯定会治好的。”
两人都笑了,但笑得却很不自然。这种笑比哭还要难受几倍。
笑,对他俩来说,此时是在真正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