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死的“治沙英魂”
生也治沙,死也治沙,汗洒沙漠,血洒沙漠。无论白天与黑夜,哪 管春夏与秋冬,沙海绿魂依然在戈壁沙滩上游荡,难道她们是为了名和利?
1.第七次手术——截肢
为了使加旺的心里进一步得到平衡,牛玉琴张罗着给立军成了亲,新媳妇娶在炕上,让加旺能够放宽心,早一天看到孙子,减轻负担,病情好转。
然而,尽管这样,可加旺的病却越来越重,刚刚办完喜事,他便腿疼的不能动弹。牛玉琴便 决定到银川医院治疗。
可是,加旺却哭了,他说什么也不去“玉琴,我不去,我这病不准备治了,再治还不是欠帐 ,已经开了六刀,这回就干脆不治了,别浪费钱了。”
“不行,加旺,你这病是有希望的,医生说能治好,你有了病听我说,别犟,我和你几十年 了,你不能让腿疼死,丢下我守寡呀。”牛玉琴哭了,张加旺也哭了,立军也哭了,张成仁 也哭了,只有不懂事的疯老婆在闹。
泪水,对于这个家的人来说,不知流过多少次,好像成了他们家的必然产物。
在全家人的一片哭声中,张加旺终于回心转意,答应到银川医院治疗。他和牛玉琴乘坐班车 走了,他不想让全家人都哭,更不想让全家人知道自己这是不治之症,他想到了医院这种病 还不是住几天就让你回来,医院也是没有办法的。他非常清楚自己活不了几天。
然而,到了医院刚住院预交费1200元,牛玉琴只有1100元,在郭医生的劝说下,暂时让她住 下,下午必须交清。
办了住院手续后,牛玉琴走到街上把自己那件半身羊皮短大衣70元钱卖掉,又把一块在省上 开会干妹妹送给的半新旧西铁城表30元卖掉,然后给加旺买了半斤他十分爱吃的猪头肉回来 。
然而,当肿瘤科郭主任把加旺的病情告诉了她,并说还要锯腿时,牛玉琴傻了眼,她无论如 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加旺的腿锯掉,一旦让他知道,那是等于在慢性 杀害他。
牛玉琴已经泪流满面了:“郭主任,这条腿难道非锯不可,不锯不行吗?”
“不锯只能维持三个月,锯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这主意你要打好,再实在没有办法,这 是晚期,你知道吗?”
这锯腿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还要钱呢,钱从何处来,沉思之中的牛玉琴突然想起了东 坑乡的乡长张建龙,他现在回到三北局工作。于是她朝三北局走去。
寒风中,牛玉琴来到三北局找到张建龙,将情况和他全部细说了。
张建龙的心情特别难受,他尽力安慰牛玉琴,并给牛玉琴借了几百元,最后还说准备抽空去 看望加旺。
下午张建龙果然来了,在这人生关键时刻,他不能不来,他要来给加旺做些思想工作,要他 愉快地答应截肢。给牛玉琴撑腰壮胆。
这事牛玉琴已经和他说了几次,可他死也不截,所以张建龙是特意为这事而来。
张加旺喜出望外,他激动地握住张建龙的手说:“老张,我想跟你去喝一次酒,还想和你说 一阵子话,能行吗?”
张建龙说:“行,那咱们走。”
两人走到医院大门外那片茂密的树林里,张加旺感叹道:“这树真好,我那树一定能长这么 好,可惜我看不到。”
张建龙大惊,“你这是什么意思,医生说要给你下最大努力治疗,你别这么悲观。”
张加旺苦着脸,“张局长,你别瞒我了,我清楚……”说完加旺掏出信来递在张建龙手里。 张建龙一看大惊失色,“你怎么拿到这封信,谁给了你的。”
“你别问这,玉琴和你谈我的病没有?”
“她说了,但并不是这种病呀。”张建龙故意打乱加旺的心思。
“这就好,你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这种病,她打击比我更大,他会受不了的。”说着痛哭流 涕。“我不准备锯腿,一样了还锯什么。”
张建龙眼眶发热,“你不能这样,应该正视病情,需要怎么治就怎么治,也许还有一定的希 望,有的人得了这种病,照样活过来了。”
两人蹲在地上喝起了酒,张建龙敬了加旺三杯酒,而后说了好多心腹,终于朝街上走去。张 建龙回了办公室。
张加旺回到病房,将纸盒子放在床下,见牛玉琴没有回来,又朝黄河滩走去,他估计牛玉琴 又在那儿,果然,当他来到这儿时,牛玉琴却暗自垂泪。
“玉琴,我还没死了,你哭什么?”
“你不锯腿,我才哭。”
“锯了有什么用,还不照样要死。”
“你咋知道要死,一条腿活着的人可多哩。”
“那不是我这种病。”
“你这是什么病,大不过锯一条腿。”
加旺平下心来“玉琴,你整天哭,我想你一定知道我这病了,你干脆对我直说吧,今儿个咱 谁也不应瞒谁了,这第七次手术,难道我又不是傻瓜,我什么都清楚,你也一定很清楚,你再不说,我可有证据,你说不说?”
“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我看?”牛玉琴怀疑他已经收到了信,有意这么说。
张加旺从口袋里掏出信,“你看,西安医院来的。”
牛玉琴大惊失色埋怨道:“谁叫你看这信,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我?”
“我怕你难受,……”两人又一次痛哭了。
牛玉琴才把六次手术的化验报告单一一摆在加旺面前,“从第一次做手术医生就说是这种坏 病。”
加旺痛苦地止住玉琴:“玉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心好,怕我知道受不了,现在我已知道了,咱回别锯腿了,白花钱。我知道我不行了,给你买了件衣服,在医院,这是我最后给你 买的衣服,作为夫妻了一场的留念。”
“不行,不论花多少钱,我也要给你锯腿,医生说锯了腿还能活一二年,那怕一两个月, 一两天我也要给你锯。”
“事要这样,我干脆不活了,跳到黄河里,免得给你遭罪。”加旺站起身来。
牛玉琴声撕 力竭地喊道:“加旺,咱的儿子在等你回去,咱的爹妈盼你回去,一棵树林地需 要你回去,我更需要你回去,你不能这样……” 加旺猛然停住,回过头来。
“咱们回医院,死也做手术,死也回家死,死也回林地死……”牛玉琴呼求道,她拉着加旺 走出黄河滩回到医院。
加旺再也没有犹豫,临上手术台前他握住玉琴的手说:“我听你的,再做一次,为了你和老 小三代人,还有那林地。……”
此刻街外传来了歌唱家孙悦的《祝你平安》:
你的心情现在好吗?
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
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
请你多一些开心少一些烦恼。
你的所得还那样少吗?
你的付出还那样多吗?
生活的路总有一些不平事,
请你不必太再意,
洒脱一些过得好。
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
让那快乐围绕在你身边,
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
你永远都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
当张建龙来了时,加旺已从手术台上下来,这一次他很高兴,因为他已做好了死的准备,更 做好了与死神搏斗的准备,反正就这一回了,什么时候死了也算,与其痛苦地活着,还不如高高兴兴战胜恶病。两人开心地谈了许多。
今天已是大年二十七了,牛玉琴从银川回到东坑街上时,已是幕色苍茫,行人稀少,她步行走着回到了家,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忙乎了三四天,把年货都准备好,过了 年。
1988年正月初五,牛玉琴又到了银川医院,加旺正在等着她。两人住了不到半个月,于1988 年正月17日出了院。
2.真正的“金鸡独立”
清晨,寒冷的清晨,牛玉琴背着加旺,抱着丈夫那条截下的左腿,从银川一家医院出来,登 上了回家的班车。
牛玉琴的眼泪哭干了,她抱着丈夫和那条腿,呆呆地坐在寒风嗖嗖的车厢里,眼前一片昏花 。痛苦爬满消瘦的脸上。
张加旺好像看出牛玉琴这种沉重的表情来,他不想让痛苦继续纠缠妻子,笑着说:“你不要 太伤心,截掉一条腿没关系,只要我还活着,就能帮你治沙造林种草,我要看着我们的万亩 林木在沙漠中长起,真正实现了咱们的理想,死了也心甘情愿……”
牛玉琴忍住痛苦“我倒好说,关键是你,一旦林木有了收入,我就送你到西安,北京,上海 等大医院治疗,你一定会看到咱那万亩沙地上郁郁葱葱的树林。”
加旺充满着无限希望,兴奋地说:“等万亩沙地全栽上树,咱再办一个柳编场,发展畜牧业 ,一旦林木有了收入,抓紧盖一所学校,好让娃娃们都有学上,因为乡里最近的学校也有十 几里沙路,我这病看不看无所谓。”
……
车厢里顿时充满生机,笑声在车厢里回荡。
车到靖边已是晚上,牛玉琴背起加旺住进一家旅店,第二天又坐班车回到东坑,这里离金鸡 沙还有十几里路,牛玉琴找来一辆架子车,亲自拉着加旺朝家走去。
当架子车艰难地拉回到村里时,三个儿子从家里飞一般地跑出来接加旺,立军背起父亲,立 富、立强在两边护着回了家。 张加旺独腿站在地上,空裤管吊在空中,全家人顿时惊呆了。
“爸,你的腿,咋成了这样?”
“旺儿,你那腿哪去了?”
“旺儿,你咋成了这个样子?”疯老婆猛扑到加旺身边,握住空裤管呼喊着。
牛玉琴将那条腿放到院内的一角,说:“你们别伤心,锯了腿才能保住命,这是万不得已才 锯呀……”玉琴哽咽着说不下去。
三个儿子同时哭了,疯老婆也哭了,张成仁走出院来也哭了。
加旺强忍着:“你们不要哭,锯了腿就能活,再也不用痛苦了,过几天咱准备在沙里盖房, 打口井,树一定要栽起来。”
一家人刚吃了几顿团圆饭,就上了工地。架子车上拉着椽,三个儿子背着扛着朝沙地走去, 牛玉琴也没有休息扛起椽走在绵绵15华里的沙窝里。
张加旺一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屋里,他感到实在闷的慌,拄着拐杖也从沙里走来,当牛玉琴们 进了林地还没一个时辰,张加旺也来了林地,浑身的衣服早已湿透了。
“告你说休息一段时间,你咋又来了,这么远的路,不把你累坏……”牛玉琴埋怨道。 三个儿子埋怨道,老人埋怨道。
然而,加旺却笑了,“没事,锻炼身体不过了,我的心早已飞回林地,你们说我能不来?别 管我,你们干活吧。”
张加旺亲自坐阵指挥,每天都到工地。牛玉琴心疼他累坏身子,架子车上要拉他,可他说啥 也不坐:“不要了,拉上我就不能拉砖拉料了,我不坐我跑着,锻炼身体有好处。”
就这样,沙漠中,加旺真像一只独立的金鸡。
热火朝天的工地,一家老小汗流满面,他们一看到加旺坐在那儿,力量更大,他们要用实际 行动让加旺心里快乐。就连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张迎春,也每天往工地上送饭,尽管全家人 打劝,可她却说:“我爹一条腿还要到工地,我这算什么。”
时间不长,三间房子就盖起来了,一阵悦耳的炮声回荡在毛乌素大沙漠的上空,震醒了沙龙 ,震醒了大地。多少年来沉寂的大沙漠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然而,时间不长,又一件事降临了。张迎春生下一个胖乎乎的儿子,使加旺格外高兴。张加 旺抱起孩子,第一次见到孙子,那种喜悦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张迎春看到爹那样亲孙子,便说:“爹,你就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张加旺欣然应诺,“好,我们张家终于有了后来人,为了使我们的治沙造林兴旺昌盛,后继 有人,我看就叫继林吧,再生下二孙子就叫继业吧……让他们永远继承咱们的造林大业。” 三件大事两件已有了结果,下一件就是打口井,这已是加旺和牛玉琴多少年来的愿望。为了 实现这一愿望,全家人又一次投入了紧张的战斗。
在这次打井中,牛玉琴曾经多次劝加旺不要到工地了,打井由她承担,一切她会照料好的, 然而,加旺不忍心妻子这般辛苦,硬是挺着截肢的躯体偷偷地走向沙漠。
他不知走过多少个沙包,过每一个沙包就像坐一次土飞机。
前面,又出现了几个沙包,这对于金鸡独立的张加旺来说,无疑是一个障碍,怎么办,他自 有克服障碍的办法,他把拐杖扔向沙顶,双手扒沙往上爬,下坡就轱辘辘往下滚,就这样, 一个个障碍被他踩在脚下,每次都是这样。
然而,牛玉琴怕他这样摔坏,只要看见,总要过来背他,可他却不用,拐着腿向沙湾走去。
井架下,立军和迎春摇着辘轳,张加旺站在旁边,在指挥着。突然牛玉琴从井口里爬上来, 兴奋地说:“见水了,可大哩。”
一家人围在井口,高兴的又说又笑,加旺接过牛玉琴的水桶,畅快地大口大口饮着,牛玉琴 一把拉住“别喝多了,小心肚坏。”
“没事,这水才甜哩,喝了这水我心里特别痛快,就像三伏天吃了一块冰砖,这是咱一家老 小自己打出来的水,不知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来,你们都喝,痛痛快快地喝,大沙漠 里终于有了水,咱们的造林更有希望了。”
就在这时,立富拿着几个碗走来,牛玉琴说:“来,咱们都拿碗喝,以水代酒,别有一番滋 味在心头哟。”
“对,咱们都干了,这水是咱一家几年来治沙造林成功的好兆头,同时也是我们心血的结晶 ,为祝贺咱家治沙造林的成功,干下去。”张加旺第一个端起了碗。
疯老婆也端起了碗,一家人一饮而尽,清淋淋的泉水在心头滚动着。
水是甜的,对加旺一家造林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同时也是一股巨大的力量。
水是成功的象征,胜利的象征。
牛玉琴喝完水后,提起半桶水大步朝生命树走去,她双手在树根下刨开一个坑,又把水倒进 坑里,生命树的枝叶轻轻摇动着,像点头,像说话,更像是在笑。
生命树依然那样茂盛,红布条轻轻摆动着。
然而,当打井大功告成时,恰恰又迎来了植树的大好时机,治沙造林对于这一家人来说,是 没有一步轻松,只有一步接着一步,一步一个脚印去做。
几天来全家人披星星戴月亮栽起一大片树,人人累的精疲力尽。然而,天公不作美,整整半 个春天没有滴过一点雨,新栽进的树苗将有被枯死的可能,看着茫茫的天空,苍黄的天,一 家人几乎急死。
张成仁领着疯老婆到龙王庙上祈祷,张加旺朝祖坟走去。牛玉琴跪在井口边,默默祈祷着: “水神爷爷,你大些,再大些吧,眼看树苗就要枯死,我们要担水浇树,为了治沙,为了造 林,为了一家老小,为了加旺的生命,你就开恩吧,……”
功夫不大,他们又回到林地,个个唉声叹气,望望天空,看看大地,相对无言。突然牛玉琴 打破僵局,“老天爷不下雨我们不能等死呀,几百亩树苗再没雨就要枯死,我看咱不能再这 样等下去了,干脆担水浇地,能浇多少浇多少。”
加旺点点头:“对,玉琴说的对,唉,可惜我这腿,不能和你们去担水去浇树,”片刻他抬 起垂下的头“不过我给你们到树前刨坑,咱们就这样干吧。”
牛玉琴一家和雇工们挑起水桶,在新打下的井上挑上水朝树地走去,十几个人几十个来回就 把井水挑干了,可树还没有浇完,怎么办呢?到金鸡沙水库挑,那太远了,除此别无它法, 但是时间不等人,树苗不等人,再也不能等了。
牛玉琴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之中,片刻她一咬牙,“到金鸡沙水库挑水,浇了一苗是一苗, 咱们出发……”
牛玉琴挑着桶走在最前面,十几个人跟来。金鸡沙水库离树地来回有3公里,这比买水还难 。
挑了几回,加旺看到玉琴和工人累的支撑不住,他心疼地说:“玉琴,你们别挑了,休息会 儿吧。”
“不能,我们要抢时间,再不抢树就没命了。”牛玉琴又挑起桶朝水库走去。
牛玉琴们抗旱的行动感动了村委会,支书刘锦娥领着村民和学生挑着桶,提着大水壶向林地 走来。
张加旺吃力地爬上沙丘,放眼林地,人山人海,浩浩荡荡的抗旱大军,热火朝天的浇水场面 ,他不由的激动万分,泪水滚滚。
牛玉琴喜笑颜开,用微笑的目光迎接着抗旱大军的到来。
人们川流不息挑水浇树,一直滚战到下午的三点钟。
也许是他们的诚心感动了上帝,也许是牛玉琴顽强的毅力感动了上帝,西南面滚来一股灰黑 色的云,把火一样的太阳遮的严严实实。
加旺双膝跪下,面对黑云虔诚的拜了拜,随即牛玉琴、张成仁、立军等都跟着跪下拜了拜,霎时间,天地灰蒙蒙,细雨纷纷,雨越下越大,挑水大军都静静地站在林间,全然不顾雨水 浇湿了衣裳,但愿雨下的再大些。
雨淋淋,山青青,树绿绿。
张加旺也仍然站在生命树旁,任凭雨水的扑打,他想让雨水多扑打一会儿。
3.最后的告别
雨过后,一家人又开始大规模的栽树,还是那么早,凌晨四点来钟,牛玉琴摸黑起床,喂了 猪羊,做好一家人还有工人的饭,天不亮就又朝沙里走去,还是那么多车,还是那么多人, 架子车拉着树苗,牛玉琴、张成仁、张立军背着树苗走在绵绵十五华里的黄沙里,从家里到 林地需要2个多小时。到了林地天才亮了,紧张的栽树又开始了。
当太阳爬上山一丈多高时,张加旺拄着拐杖来了,只见他满头大汗,脸色灰暗,凭牛玉琴的 感觉,他今天的气色十分难看,她留心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他似乎觉得他有点反常,突然 他看到加旺空裤管上有轻微的血迹,牛玉琴不顾一切,猛扑到加旺身边,加旺,你怎么啦, 为啥又来了,对你说了多少遍,可你就是不听,你看你那腿。”玉琴还是忍不住泪水横流。
加旺不感到丝毫的惊讶,“没事,我能走来,只要我活着就要来,你们去种树,我也来栽树 ,毛乌素大着呢?我有决心率领咱全家人与沙漠战斗到底,更有决心与病魔搏斗到底,玉琴 你要记住,不论什么时候见了效,咱们不要先摆沙发、放彩电、搞阔气,咱们第一件事要还 清贷款,第二件事为本村办一所学校,引导社会上的青年用勤劳的双手治理沙漠。” “你都别说了,”牛玉琴打断加旺的话:“我都记住了,全记住了,让架子车送你回家,明 天再到张家畔输几天液,……”
“玉琴,”加旺拉住玉琴的手,“你不要太伤心,我能去树地,咱走吧工人们还在等你,你 快去吧。”
“你还去?又犯病了还去?”
“你别管我我没事,癌症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我听你的,要和恶病斗到底,死也要死在 树地里,当个护树鬼。”加旺说这话时,已是咬住牙。
立军和张成仁还有疯老婆等人赶紧跑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加旺又说:“你们别大惊小怪的,都去栽树,我有什么好看的,我是人又不是动物园的动物 ,快去呀。”加旺几乎是下命令,可人们谁也不愿离去,都劝他回家治病。
加旺又吼道:“立军,你是我的儿子,你听爸说先走开,走呀……”
立军含着泪水走了,边走边哭出声来。
加旺看到人们不走,他咬住牙站了起来,直直地朝林地走去,人们这才散开。
今天也许是他最后来看这片近万亩的林地,只见他走到树前,久久地注视着,像是含情脉脉 恋恋不舍,然而又从树的这边走到那边,折腾了几个来回又走到生命树这边,恰巧牛玉琴跪 在生命树前早已泪流满面。此刻的泪浓于血。
生命树不同于往常,嫩叶儿变的枯黄,新生出的枝条也萎缩了,它一动不动,再也不会像往 日频频招手、点头。
牛玉琴站起身来扶住加旺,加旺双目注视着生命树,他虽然跪不下来,在玉琴的护扶下,他 双手合拢拜了三拜,像似做最后的告别。
“玉琴,咱们到那个沙丘上吧。”
牛玉琴扶着加旺走到沙丘上,张加旺朝着东南西北的树木各拜三拜。最后坐到沙丘上,此时 鲜血打湿裤管,渗在沙上。
“玉琴,我这辈子实在对不起你们,当儿子不能尽孝,当老子不能尽责,当丈夫不能尽职, 把老小都丢给你一个人了,往后的日子我没有了,欠老人孩子的就拜托你帮我还,欠你的来 世再还……”
“不,”牛玉琴紧紧握住加旺的手“你是好儿子、好老子、好丈夫,也是大漠上的一条好汉 ,更是一个治沙造林英雄……,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
“玉琴,你不要难过,”加旺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死后,你把我埋在林地,我死后也离不 开咱这片林,只要看到林就像看到你一样,和树林在一块就像和你在一块,当个护林鬼,… …”
牛玉琴点了点头,却泣不成声。
“咱走吧,我还想看看水井,看看咱沙里面那房子。”加旺实在走不动了,牛玉琴背起加旺 走到水井边,加旺站着又拜了三拜,牛玉琴又把他背到新房里,加旺又是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
最后,牛玉琴赶着架子车将加旺拉回家里。
4.生命树常绿
张加旺回到家后,伺候他的重担就落在了大儿媳张迎春身上。
病情越来越严重,张加旺竟然不能走动,钻心的疼痛使他起不了床,牛玉琴忙不来伺候,迎 春便给他饮水喂饭,端屎倒尿。每当这样加旺禁不住失声痛哭。
他哭什么呢?难道他怕死?他怕疼?不,都不是,那次锯腿时,他也没这样哭过,那次他知 道自己是癌症时,也没有这样哭过,那么这次他究竟是怎么啦?他是被儿媳的孝敬深深感动了,他问儿媳:“爸死后你那两个弟弟咋办呀?”
迎春泪流满面道:“爸,你别说这些了,你的病能治好的,我们一定要给你治病。”
“爸不行了,……”
“我们要给他们成家立业,不能让他们受了罪。”
“那我就放心了。”加旺又问:“你爷爷和奶奶怎么办呀?”
“我们把他们养活老,不能叫他们也受了罪,”
“这我就放心了。”
迎春只会个哭。
又是一阵巨烈的疼痛,张加旺在炕上直打滚,此时已将近中午,牛玉琴和三个儿子都回来, 两位老人还在半路上走着。
牛玉琴握住张加旺的手:“加旺,加旺,你顶住点……”
牛玉琴早已泣不成声。
张加旺摇摇头摆了摆手,从玉琴手中挣脱,并给她擦泪,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干,擦了流出流 出擦了。
张加旺结结巴巴道:“玉琴,你不要过份难过,人迟早要死,我是留不住了,……以后,你 托人找个合适的帮手,林地要保住,沙要治、树要栽,有什么消息你要告我……”
牛玉琴泪流满面,滚烫的泪珠打在加旺手上,“……我不哭,你往下说吧。”
加旺只是嘴在动,可说不出话来,瞪大眼没有光,最后看了牛玉琴一眼,便慢慢合上。 “加旺……”牛玉琴撕心裂肺地嚎啕着,三个儿子一齐扑过来,爬在加旺身上“爸爸……爸 爸……”
然而,张加旺却再也听不见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目紧紧闭着。
山在哭,地在哭,红柳河在哭,一棵树地在哭,世界在哭,在旋转。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这是1988年5月17日,正当一棵树林吐绿的时候,张加旺带着对未竟事业深深的遗憾,带着 对绿色事业美好的憧憬,更带着对沙蛮的无限憎恨,永远地离开了这片土地。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牛玉琴也许太缺乏心里准备。面对茫茫沙海,她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悲 痛,加旺,你难道就真的走了?咱们的目标还没有实现,治沙,我不能没有你啊,然而,加旺却真的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
一家人死一般地哭着,就连迎春也是哭的死去活来。
根生大哥把一个纸盒抱回来,里面装有加旺截下来那条腿,这是牛玉琴在银川时,特意买了六尺红布包好拿回来的,按照这里的乡俗,人生前的四肢不能去掉,等死后再给安好,否则 来世会缺下这件东西的。
牛玉琴泪流满面走出门外,她要去接二位老人,这时张成仁和疯老婆正好回来,玉琴和爹一 同进了屋。 张成仁老泪纵横,扑到加旺面前嚎叫道:“旺儿,治沙不能没有你,”说完他朝自己脸上抽 了两际响亮的耳光,“我这不死的老骨头,咋就不能去替旺儿呀?……” 疯老婆哭倒在地:“旺儿,你等等我吧,娘和你一同走,娘送你走……”说完头在地下乱碰 ,片刻便头破血流。疯老婆猛然站起扑到加旺面前,粗糙的大手在加旺脸上轻轻地抚摸着, 久久不愿离去。
张成仁把那条腿摆正,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朝门外走了。
乡政府为加旺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全村人都参加了追悼大会,乡领导主持大会,乡民政 助理员致了悼词。全村人泪如雨下,特别是张迎春哭的死过几次。
牛玉琴按照加旺的遗愿,把他埋在林地的边上,靖边县林业局给张加旺立了一块石碑,“治 沙英魂”是对加旺一生的最好总结,同时也是对他的最高奖偿和评价。
张加旺,风沙大,你好走,走好。
生命树又发出绿芽,像是从一场重病中走过来的人一样,红丝带依然在飘动。
一棵树地处在万分悲痛之中,大沙漠一片哭泣,蓝蓝的天空乌云在滚动,大雨倾盆而下,这 也许是天公在伤心,下的不是雨,而是泪和血。
5.为了实现咱们的治沙目标
在巨大的悲痛中,牛玉琴安葬了张加旺,她擦干了泪水,又投入了治沙造林中,现在她可以 一门心思地栽树了。
这一天,全家人都回来了,牛玉琴当着爹和娘的面说:“加旺走了,咱们这个家的主事人没 有了,老人年龄大了,儿子还小,这个家只有我来当了,从今天起你们都听我的,不管别人 说什么,咱们的目标不变,完不成这两万亩治沙任务不下马,要给加旺争这口气,给社人争 口气。”
张成仁说:“咱这个家就由你来当,都听你的,横下一条心实现这一目标。”
第二天,一支声势浩大的造林队伍又向沙漠挺进。
为了实现丈夫的遗愿,牛玉琴干脆住在沙地里,房子刚盖起不久,墙还不干阴冷潮湿,特别是一到晚上,当她进入熟睡时,各种草虫悄悄地爬在脸上,乱叮乱咬,不知多少次牛玉琴被 咬醒。
那天深夜,突然下起了暴雨,牛玉琴被惊醒,心想这雨下的可痛快哩,明天可以好好栽树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洪水从墙上冲进房里,直冲炕上,牛玉琴被浸泡在洪水中,被褥全 都打湿,黑洞洞的房里,牛玉琴忙站起身来,她去拿衣服,可衣服早已湿了,没办法她只好 穿着洪水打湿的衣服冲出门外,雨还在下着,她走到房后,把被洪水冲开的窟窿堵住,可人 早已成了落汤鸡。这一夜牛玉琴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坐在地下等到天明,但第二天她却穿着 这身衣服栽树,张成仁心疼地劝道:“玉琴,你别栽了,衣服湿了快回家去吧,小心冷着… …”
“爹,我没事,趁地湿多栽几棵树,我这身衣服湿凉不坏,一想到咱加旺病成那个样子还到 林地,我的力量更大,我不能回去。”牛玉琴早已大汗淋漓。
“妈,你回去,我多干一会可顶你。”立军去夺牛玉琴手中的锨。牛玉琴不让。
然而,恰恰就在这天晚上,牛玉琴却感冒了,其实昨天晚上就得了。这一夜她坐卧不安,浑 身疼痛上吐下泻,可是林地又缺医少药,连片感冒通都没有,牛玉琴从墙上拔下缝衣服针来 ,忍着疼痛给自己放十指,但是却流不出血来,她又放脚上的十指,可血还是流不出来。
牛玉琴急了,她想起儿时在娘家,有一次自己病了,可家里穷的什么药也没有,娘给她找来 几个辣椒,他几口吞下肚里,顿时出了一身汗,感冒减轻多了。现在她又很快找来现成的干 辣面,掺进开水满满喝了一大碗,但这次却不同于那次,一点也发不出汗来,她又找来了干 辣面,又泡起满满一大碗一口吞下去,这下才出了汗,病情有所好转。
这一夜,牛玉琴如小死一遍,她想起了治沙造林,想起了加旺,更想起了九次住院,七次动 手术的痛苦,她又哭了,哭声在一棵树林地回荡。
第二天,牛玉琴忍住病痛早早从沙里回到家里,吃了几片药,又拿来注射器让立军在胳膊弯 抽了血,便朝林地走去
。 她走到加旺的坟地,只见坟头上长满青草,墓碑前立着一块奖牌,“治沙英魂”四个大字醒 目耀眼,牛玉琴坐在坟前,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轻声对加旺说:“加旺,为了实现咱们 的治沙目标,我又被雨打的病下,你保佑我精精神神,顺顺利利完成咱们的大业。自你走后 ,我和全家人又种了几百亩草,栽了1000多亩树,你该高兴了吧,你看着用不了多久,我把 两万亩沙就治了,……”
远处,一家人又走来,牛玉琴起身朝林地走去。
6.树就是张加旺
张加旺去世的恶噩传到了四十里铺,牛老汉听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差点气晕了头,难过的 一夜合不上眼。唉,这牛玉琴真够苦命,嫁到张家二十年来吃尽了苦头不说,可现在却落了 个鸡飞蛋打人死财空的下场,这叫她往后怎么活呀,栽树除没挣了钱却是负债累累,欠下四五万元债,才四十来岁的女人,以后的日子可长哩守寡可不是个滋味,于是他和老伴一碰头 ,决定明天到金鸡沙,开导牛玉琴另谋生路。
牛玉琴白天种树,晚上住在沙里,这一天她没有回来,然而牛老汉却在牛玉琴家整整等了一 天,可到天黑了还没有见到牛玉琴的面,他不免心急如火,去沙里可又不熟,怕迷了方向, 只好再等一天。
次日,他干脆步行到沙里,要见牛玉琴。当他进到树地时,牛玉琴还忙着栽树。只是和他打 了一下招呼。
牛老汉没等定平气便说:“玉琴,爹有件事想和你说。”
“爹,加旺他……,您还不是说这事?”牛玉琴哭干了的眼流不出泪来,只是心里痛苦。 “玉琴,你别说,那事我们知道了,传到咱村爹和你妈哭了整整一夜,爹就是专为这事来的 。”牛老汉语重心长地说。
“什么事,还劳爹打老远来。”牛玉琴不解。
“玉琴,爹对你实说了,打从你嫁加旺那时起,我们谁也不同意,可你非去不可,这阵子你 可明白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牛老汉停住话头,仔细观察着牛玉琴。“加旺把 你丢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够难活的了,爹娘劝你别成天治沙栽树,这几年你们已经栽这 么多树了,为了栽树死了人,你快见好就收吧。”
牛玉琴根本听不进去,“爹,加旺是为了治沙造林死的,我一定要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业, 为实现我们共同的治沙目标,再苦再累也要坚持到底。”
牛老汉摇摇头,连连说道:“唉,你不要太犟,这治沙见好就收,长久治沙效益不大,你成 天这样埋头治沙,日子怎过呀?钱从哪儿来?还有那么多债,还有那疯老婆你能受得了?干 脆还不如搬到咱那儿住,那里也有一些可以的单身汉,你就找个让他养活你,爹这是为你好 。”
牛玉琴边栽树边说:“爹,你别这么说了,我这治沙的奋斗目标是不会轻意改变的,能栽起 这么多树,是用生命换来的呀,确实来之不易,我不能抛弃我的事业,为了治沙再好的人家 也不去,那怕再投入资金,再死人也不能半途而废,治不完万亩荒沙不收兵,加旺没有治完 我治,我要治不完儿子治,儿子治不完还有孙子,祖祖辈辈一代一代治下去,离开治沙我们 就不能生存了。”
牛老汉讨了个没趣,只好回去。然而,牛大妈还不死心,她要亲自劝劝玉琴,别让她一根绳 上吊死。
她来了,还是来到树地,一见到牛玉琴眼里就滚出泪来,一种同情可怜的心情油然而生,牛 玉琴扶住妈妈,并擦去泪水,“妈,你不要难过,我已经习惯了,人,谁能全面了,不是缺这就是少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牛大妈忍住哭说:“玉琴,你说对了,你的痛苦妈知道,妈不能眼巴巴看着你再难活下去, 你跟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吧,散散忧愁开开心,加旺把你丢下,苦死我那三女儿了,还栽这 树干啥?”
看着妈妈泪流满面的样子,牛玉琴直想哭,可她强忍住。“妈,你不要说了,我不栽树难活 的不行,加旺死了栽起树来就不难活,栽活树就等于加旺活了,你们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 加旺病重时那么大的痛苦我也顶过来了,这治沙种树算什么?”
“你不听妈说,后悔的日子还在后头哩。”
牛玉琴一再解释,“妈,人活志气,不管什么时候,总不能没有志气,我在省上开会,省里 的领导都表扬我们治沙有成绩,说我们的万亩林是绿色长城哩,我要把这绿色长城修到底, 这辈子我不能离开金鸡沙,更不能离开一棵树林地。”
“……”
牛大妈大睁了眼,这个三女子呀三女子,你真气死娘了,二十多年前你不听娘的话,二十年 后你还不听娘的话,你心里还有这个娘?
牛大妈什么也没说,气呼呼地走了。
树地里牛玉琴只顾栽树,当她抬起头来时,看到娘已走出老远,她大声碱道:“妈,妈…… ”一连叫了几声,牛大妈头也不回,最后她才没好气地说声,“我不是你的娘,你别叫我娘 。”直直地走了。
牛玉琴没有去追娘,她离不开树地,她看到张成仁疯老婆,还有立军两口子都在树地,心里 掠过一丝欣慰,她觉得自己活的很实在,什么地方都不如这林地好。
7.依然选择你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而牛玉琴自从张加旺死后却是寡妇门前媒人多,这不送走了 一批却又来了一批,短短的几个月不知过了多少批。
这事要把张成仁和疯老婆急坏,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媒人,老俩口都大睁了眼,他们心急的是 一旦牛玉琴远走高飞,这万亩治沙任务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旺他爹,你看媒人又来了,这可咋办呀,寡妇大闺女百家求,咱能管住?”深夜老两口睡 不着,在说悄悄话。
“疯老婆子,我也是这么想哩,咱加旺不在,这谁能管的着,人家才四十岁,这会儿的人可 不是旧社会,从一到终,这玉琴真要走了,这造林不是成了一句空话,咱旺儿的治沙目标谁 来实现?这可咋办呀?”张成仁心里更急。
疯老婆靠近张成仁悄悄说:“明儿你说一下,别让她找了老伴,等两万亩荒沙治完再寻老伴 。”
张成仁嘴一咧,“这我能说吗,我怎说哩,这儿媳没留下个老公公管,我看还是不如你说好 你是婆婆,善死的婆婆也有管儿媳妇的三分权利。”
“我管人家听我?我这疯疯颠颠的人怎管哩,玉琴会听我说?唉,不说为好。”
“那就干脆由她吧,天要下雨,儿媳妇要嫁人,这是没有办法的。”
然而,不知多少次保媒拉纤的人令牛玉琴应接不暇,因为她没有时间跟他们闲谈情,她要栽 树,难怪媒人们说她迷了栽树这一窍。
这天中午,工人们到林地对牛玉琴说:“玉琴,你家又来人了,叫你回去。”
牛玉琴问:“谁说的?”
“是媒人吧。”
“要是媒人我不去。”
“……”
媒人和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在牛玉琴家足足等了一上午和一中午,可牛玉琴还没能回去, 两人急的坐不住了,干脆安步当车走到沙里。
媒人是一位中年人,他很早以前就认识牛玉琴,一见面笑呵呵地说:“玉琴,你比三请诸葛 亮还难请,我们等你差不多一天还不回来,只好到树地找你。”
牛玉琴故意道:“我又不是什么名人,有啥好找的呦。”
“牛玉琴,你误会了,我是来给你成亲的,你看这是谁?”媒人洋洋自得,满以为牛玉琴会 高兴的。
中年人见缝插针,作了番自我介绍后说:“牛玉琴,只要咱们成了亲的话,还用你在沙窝窝 里背太阳,我在西安上班,咱可到西安去住,那地方比你这强多了。”他原以为牛玉琴没有 去过西安。
“你以为我没去过西安,银川我也去过,城市有什么好住的,大不过是人多车多楼多,除了 这还有什么好处,”牛玉琴冷笑了一下“我们这沙窝窝里住惯了,一刻也不想离开,我没有 那个福气住城市,我看还是栽我这树最幸福了。”
对方瞠目结舌,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牛玉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媒人皱起眉头:“牛玉琴,你不能这样说话,第一次见面,咋说这么些不文雅的话。”
“我一个土农民,还说什么文雅不文雅,又且都是过来人了,谁还怕羞哩。”牛玉琴满不在 乎地依然在栽树。
媒人又唠叨:“玉琴,咱回家吧,回去家咱有话说,快不用栽了,哪还有个够?”
牛玉琴正起腰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这树地就是我的家,至于说对象长短,我现在 根本不考虑,因为我有这么大一片树和我作伴,一点也不孤单。”
“玉琴,快别说些有天没地的话了,树毕竟是树,说到底也是树,人不能没有真正的伴,你 还年轻这是你的一件大事。”媒人反复开导牛玉琴。
“话要这么说,我真的有了,只能和你们白白了。”牛玉琴朝一棵树地的西面走去。
媒人和那位中年人扫兴地走了,中年人气急败坏道:“呸,你看不下我,我还看不下你,一 个栽树的有啥了不起,栽给半天还不是个栽树的,你真有眼无珠哪。”
“唉,这个牛玉琴,真她妈的不尽人情,不识抬举呀。”
为什么,张加旺死后才两三个月,牛玉琴门上就这么多媒人?还不是因为她是一个贤惠而又 能吃苦的人,在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人,尽管牛玉琴一再“不识抬举”,可有的媒人还是 源源不断地来了。
这一天又有两个一高一矮的人走到林地里,老远就喊:“牛玉琴,牛玉琴……”
牛玉琴知道是这号人,所以没有回话,可这些人还是去了。一到树地就累的满头大汗。 这段时间,牛玉琴除了一心一意栽好树,有意回避这些人,好长时间不回家,只是住在林地 那间潮湿的房里。尽管这样,可经常有人来树地里谈这事。
这次来的人是一位老板派头十足的企业家,在定边县搞股份制炼油厂的厂长,人才也挺帅又 有钱,他想牛玉琴总会看上眼的。
谁知见面后谈了几分钟,牛玉琴似乎没有别的话可说,还是那几句说惯了的行话,开口治沙 长,闭口造林短,直说的对方无话可说。她说:“不论你们有多少钱,不论你们是什么家, 可我总不能丢下我这个家,在我看来,我这个家比什么都重要,我一刻也不能离开。” 对方临走时冷冰冰的丢下这么一句话:“你离不开树那你就和树作伴,但愿你永远不要嫁人 ……”
巨大的金钱和喧闹的城市、豪华的高楼没能诱惑了牛玉琴,她恋的最深的,还是那片倾注了 她和加旺五六年心血乃至生命的林地,难怪人们说她情有独钟。
造林是一种感情的投入,没有感情决不会造起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