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赞美高山是大地的脊梁,庄严伟岸,矗立起希望。有人誉江河是大地的血脉,滋润养育着万物生长。我是乡下人,对田野上的壕沟更独爱情深,我说,那大大小小的壕沟就是大地的毛细血管,有了它,大地才丰腴,才健康,才生机勃勃。
我家住在东北平原区,地势较为平坦,偶有洼沟,就是雨水冲出来的沟,老百姓习惯把这些沟称作为壕沟。壕沟分布不均匀,没有规则,存在的时间也长短不一,有的存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有的是下了一场暴雨,水急,在低洼处临时冲出来的。壕沟,有深有浅,有时候有水,有时候没有水,它随着一年四季变化着颜色。
壕沟,像一个被农民遗弃的孩子,虽然,谁也不愿意理它,它自己却是不甘寂寞,靠自身的能量,自由自在地生长着,为大地流动着血脉。
我家屯子有一个很宽很深的大壕沟,它发源于屯子西头黄土坑的高岗处,如一条曲曲弯弯的蛇,在屯子里中间穿过,流经五、六节地远汇入东面的漂河,然后流入松花江。
我不知道这个壕沟有多大年纪,看它苍桑衰老的样子,最少是太爷爷的辈份以上。记事的时候,我就在它的身边玩耍。摔泥泡,藏猫猫,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沟里洗澡。那个年代没有游泳衣,我们都是光腚洗澡,一个个像小泥猴一样,有的时候,挎小筐来挖菜的女孩子路过这里,大家有了欣赏的观众,增加了表现欲,一个个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扎起猛子,看谁憋的时间长。不一会儿,女孩子们扭着脸走过去了,大家探出来小脑袋瓜,互相逗趣开闹:“将来那个姑娘给谁作媳妇,谁看了谁了……”。
一个个羞得脸红脖子粗,互相扬水,沟边的鸭子都不敢跳进水中,在土埂上热得拍打翅膀直叫。
春天,壕沟是第一个给农民送信的信使。白白的积雪流着泪刚刚离去,壕沟边的荒草棵里绿草就开始冒出芽来,紧接着各种野菜你争我夺地抢地盘挤满了壕沟里外。这里土质肥沃,水分充足,阳坡日照时间长,野菜长的快,柳蒿芽,小根蒜,芨芨菜,婆婆丁,老牛矬等应有尽有。
菜绿了,花开了,猫了一个冬天村姑村嫂们,燕子出窝一样地跑出家门,她们边沐浴温暖的阳光,边挖绿油油的野菜,花花绿绿的头巾飘在弯弯曲曲的壕沟上,扯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在这个时候,半大岁数的妇女们大家在一起有说不完话,谁都不封建,什么嗑都敢唠,臊得小姑娘们脸红如桃花。偶尔,从沟里刮出来一个旋风来,岁数小的姑娘吓得直喊叫,岁数大的则不慌不忙把挖菜的刀撇向旋风,嘴里不停地叨咕着:“旋风,旋风,你是鬼,你在不走,砍折你的腿……”。
旋风走远了,大家拍拍身上的土,弹弹头发上的草叶子,又叽叽喳喳地和山雀一样蹦蹦跳跳唱起了歌。
屯前这条壕沟在哪个地方拐弯,哪个地方有水,哪个地方野菜多,甚至在哪个地方有大眼贼洞,我都了如指掌。原因是我从小除和小伙伴们模仿电影在壕沟里打小鬼子外,就是和父亲在这里放猪,捡柴火,挖野菜,玩耍时候打山雀。
父亲给队里放猪的时候,我还是十多岁的小孩子,放学以后就挎着筐和父亲边撵猪挖野菜,有的时候还捡沟边的柴火。十多岁的小孩子童心未泯,经常把打雀的夹子埋在壕沟里的水边,然后,悄悄地去壕沟前面把山雀遛到夹子旁边,山雀看见夹子上白白胖胖玉米虫子就用嘴去叨,这个时候,夹子就把山雀夹住了,那个年代,山雀特别多,形容铺天盖地都不为过,处处闻啼鸟一点都不夸张。好几次,父亲因为我打山雀影响干活,把夹子撇进水沟里。
壕沟里背风,可以藏人。成为了当时乡下男女寻求精神刺激好地方。那个年代,农村还是非常封建落后的,男女青年极少有自由恋爱的,都是媒妁之言父母包办婚姻,男女青年结婚之前很少说过话,拉过手,就是结婚以后回娘家,在“毛毛道”上走,也是没有人的时候在一起,看见有人的时候又分开得好远。随着逐年文化水平的提高,农村的男女青年也开始有自由恋爱的,他们选择的地方就是壕沟里,壕沟僻静,又是七扭八歪的,人躲在壕沟里,别人是很难看见的。壕沟成就了青年男女的爱情,同时也产生过悲剧。
当年,我们后屯的一个小伙子,在一次看露天电影的时候,相中了我们屯的一个姑娘,两个人没有找媒人,在大壕沟里私定了终身。不巧,在那一天,正好被放牛倌陈大烟袋看见了,陈大烟袋嘴不老实,好说的嘴和他的烟袋一样,没有消挺的时候。不知道谁把这个事传到了姑娘的家里,添油加醋,说什么两个人亲嘴了。“亲嘴”在那个年代人的眼里是神秘的举动,听起来大家感觉就肉麻。姑娘父亲听大家都在咬耳朵根子,气得发疯一样骂女儿,姑娘羞得受不,跳井自杀了。小伙子知道姑娘死了,也选择在她们约会壕沟旁的一棵孤榆树上了吊。那个年代封闭农村里,爱情就像壕沟边生长的野花一样,虽然芳香迷人,当你采摘的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当时,农村还没有生存它的土壤,它只能靠自身顽强地生长,一旦风吹草动,就会体无完肤,化做泥土。
世界上一切,存在就有理由。壕沟占用了大量的土地,在学大寨的时候,屯里进行了填壕造田,费了很大的工作量,壕沟虽然填平了,后来的地也被淹了。天命难违,只好,挖壕放水。
几度夕阳红,壕沟依旧在。离开家乡的几十年里,有机会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到那条壕沟处望上一望,有时候在里面走走,地上很多景物都有变化,可是,那条壕沟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把屯里下雨的水排到漂河去,壕沟两旁依然是蒿草丛生,虫在叫,蝶在飞,唯一是少了很多的鸟叫,少了放牛娃,少了挖山野菜的姑娘们。
人已经老了,壕沟还年轻。这些年来,我好像悟出来一个道理:大地需要高山,需要江河,同样,大地也需要这一条条壕沟。当我们在唱山咏水的同时,能不能给那名不见传的壕沟谱上一个个音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