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儿子来电话:去乡下老家种菜,通知他表哥建国也一块去。
建国是我外甥,姐姐大我十四岁,我大外甥小我八岁。当年,我们都住在一个村子里,姐姐去世时。外甥才十多岁,我进城工作以后,外甥一直住在乡下。
过去一些年,一直忙于工作,平时没有时间回老屯,只有到清明节,七月十五这两天,才回去给父母上坟。喜欢开玩笑的老乡说:“看见你,一年就这两天”。
那些年,外甥家是我们的落脚点。以前,外甥的家生活很困难,每次在下屯的头两天,我们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一些穿剩下的旧衣服,鞋帽等物品,装满满地装一车送给他。建国也总是每次陪我们去漂河边的坟地看看他姥爷姥姥。然后,回来到他家吃手擀面,农家饭。
前年,外甥为让孙辈上个好学校,也搬进县城住。他搬进城不要紧,我们去乡下少了一个驿站,一时半会,感觉还很不适应。这次不是去上坟,是到外甥住宅的小菜园里种菜,其实,就是图个情趣。来回车的油钱比卖菜都贵。
车到呼兰,外甥已经在楼下等我们。我又给他带去几大包旧物品。看得出,外甥对这些东西的渴望程度少了很多。
车上,外甥告诉我:他们刚刚从北京回来,去北京儿子家玩了一个月。
外甥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很健谈,一路上讲在北京的故事眉飞色舞,津津有味。
我老家原在巴彦县的西集镇。当年,姐姐嫁给了家住呼兰县长山村,从抗美援朝前线回来解放军战士的姐夫。父亲怕姐姐受委屈,在我四岁那年也搬到这个村。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家和姐姐家是这个村里最困难的户,突出表现就是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租别人家的房子住。姐夫打小当兵,不会干农活,就会抱大鞭杆子赶大车,加之孩子多,一直是困难户中的特困户。
记得,有一年,姐夫家好不容易买了一个“哈着腰,拄着棍,披头散发掉眼泪”破房子,在一个雨季,外屋地房顶半夜让风刮一个大窟窿,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
我还在回忆中,不知不觉到了长山村前,以前一个半小时的车路,现在半个小时就到。
车上高岗,我让车停下来,拿出来照相机把整个村子照下来。
村中那条小路,是我上中学每天都要走的土道,五年的冬去春来,酷夏霜秋,穿坏了几双布鞋,走了多少公里,已经记不清了。
村西那趟杨树林,我曾经同文艺宣传队的青年们一起排练过文艺节目,把戏送到田间地头。还有,那一大片高岗下坡的试验田,我刚刚播下种子,就离开了这里,来到太阳岛旁的高等学府上学读书。
村东那个大壕沟,我放过猪,打过雀,挖过野菜。还记得,那年春天,我回乡参加劳动,第一天刨壕沟旁的苞米地茬子,累得我直掉眼泪。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望着已经变化几乎不敢相认的老屯,忽然想起唐代贺知章的《回乡偶书》的诗来。
老屯,我又一次回来了,我在心中呐喊。可是,没有人欢迎我,没有孩子听我的口音,没有同龄人观察我的鬓角。村中路上,打开车窗望街道两旁,竟然没有一个人在路边走动。
按说,以前我在家的时候,这个时候正是蹲墙根的季节,如今却是不见人影。
外甥告诉我,现在村里很少有人住,青年人出去打工,老年人到城市里陪读。这个村的学校原来有几百名学生,现在只有两个老师教一个学生。所以,很少看见有人在闲逛遛弯。
外甥家的老房子座落在村东头一隅,三间大瓦房,蓝铁皮盖,水泥铺出来光溜溜的大院子,铁大门,房前房后是大园子,特别是那一棵大李子树,过去每年都是红红大李子挂满枝头,馋死人。如今,儿子小两口在北京经商,越来越红火,还买了房子,外甥的一家人也搬到县城去陪读,锁头把门,房子已经空了几年,菜园子也荒芜了。
我说:“建国,我来住你‘别墅’吧,养几只鸡鸭,种种前后园子,咱们还可以吃一些无污染的蔬菜”。
外甥说:“那太好了。你东西两院都可以随便住,连排的别墅......”。我们哈哈大笑。
望着外甥家的房子,脑海里一下子想起来很多往事,同是一个村子,同是这片土地,同是我的亲外甥,过去他们租房住,无立足之地,今日在城市里有楼房,乡下还有这“别墅”,几十年变化如神话啊!
我想好了,今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请示儿子他妈:“明年,来住这别墅”。
可是,又一想,她不同意,我也白扯,人家是领导啊,我是组织观念非常强人。
栽茄子、辣椒、西红柿,挖坑、浇水、培土。虽然,很累,感觉却是种下了希望。
车行在回程的田野上,风儿正经,万物正萌,又一个洒满阳光的日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