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马车装满一大车农家日用品,从村南乡间土路向村里驶来,车老板红缨鞭甩个炸响,一大帮孩子领着大人呼啦啦地跑过去。
这是早些年,农村供销社从镇上进货回来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我们村的供销社,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小时候,每天上学必须从门前走过。家里缺少日用品,都是我自告奋勇去购买。父亲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好好念书,学好打算盘,以后能够到供销社当店员,就太好了。
父亲说话时候的表情我明白:当年的供销社就是北京的“王府井百货大楼”。
村供销社是五间土坯垒起来的草房,西侧两间是供销社仓库和店员值班住的办公室,其余三间房是卖货的地方。地是泥土地,有些高低不平,进门对面的一长趟已经用过很旧柜台,我们都叫它“栏柜”,是把买东西栏在外面的意思。柜台上面是一层玻璃,里面摆放着老百姓经常用妇女做针线活用的针,顶针,烟袋锅,烟袋嘴,学生用的铅笔,橡皮,本子等,还有裸体的糖球,散装的红糖,白糖等。在柜台后面的墙上是开放的壁厨,里面摆着各种颜色的布匹,毛巾,围脖,手套,棉花等。其他地方放有农田鞋,锄头,镐头等农具,柜台外面在门口处有两个大铁桶,里面装着豆油,脏兮兮的,旁边是两个装有酒,酱油的缸、罐等。
柜台上始终放一个大算盘,店员随时随地一面叨咕商品价格,一面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盘珠子。
那个年代,供销社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农民除了蹲墙根,就是去供销社聚堆。不过,逛供销社,就像现在逛超市一样,很多时候,大家就是去过过眼瘾,聊聊天。看到喜欢的东西,兜里没钱,只能咽下口水离去。再说,那时候买东西,不是你想买多少就能买的。很多东西,买的时候不是光花钱就可以,还要粮票、布票、烟票、酒票、火柴票、点心票、糖票等等,凭票供应,有些东西,有钱也不卖给你。
那时候,我最羡慕供销社的店员,风雨淋不着,又挣现钱,当上店员,说媳妇姑娘要彩礼都比一般人少,还排队托媒人去保媒。当时,人们就编出来这样的顺口溜:听诊器,方向盘,民办教师,售货员,用现在的话说是白领阶层,让人羡慕。
孩子们是供销社常客,供销社在孩子眼里,这里有诱人的新衣服、玩具、糖果、小人书……
供销社不但卖东西,还收东西。孩子们没有念书的本子,铅笔,橡皮,拿两个鸡蛋,很快就可以换回来。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没有学习用品,就去生产队院里捡麻绳头子,在铁匠炉附近捡废铜烂铁去供销社换几角钱,几分钱,然后买一瓶墨水或者本子,感觉非常高兴。过春节之前,供销社卖冻梨,我家没有钱买,我就到杀猪的人家门前,捡泼出来水里面的猪毛,猪鬃,回到家里用木头梳成一小把一小把,然后,到供销社去换几角钱给生病的母亲买几个冻梨吃。
供销社最热闹的时候是冬天,农民们“猫冬”腻歪了,就到供销社打恋恋,打扑克,看小牌赢几块钱,大家一凑和,买一斤烧酒,罐头,饼干喝起来。进腊月门,供销社货就多起来,进来一批凭票供应的紧俏货,大家怕抢不到,把柜台经常挤蹋。没有办法,大队组织民兵维持秩序在外面卖。
现在还记的,一次,供销社卖减票布。何为“减票布”,我不说,现在的青年人肯定不明白。过去,买布需要布票,“减票布”就是用来一尺布票,现在可以买两尺,或者不需要布票就可以买。那天,几乎南北屯的人都来了,把供销社围个水泄不通,人挤人,人头上爬人,店员伸手不知道接谁的钱是好,扯完布不知道交给谁,没有办法,硬呼啦啦地给挤黄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的大门徐徐打开,各种小商小贩、小卖店,仓买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供销社一天天地门庭冷落下来。
这两年,我又回到村里,寻找当年供销社的房子,此地已经变为一座小楼,门口的牌子变成了某某超市,我虽然还有点怀念那个时候的供销社,更高兴地看到,现在超市里物资丰富,人们那一张张笑盈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