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工厂工作四年,所有的人都互相称对方为师傅,含有尊敬亲切之感。
我有位特殊的师傅,不是在工厂里认的,是我在政策研究室认的,师傅名字叫韩统良。他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哈尔滨市民间艺术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黑龙江省为数不多的少数民族专业作家。
说起韩统良,在五十年代的文学艺术界,已经是有很大名气了。他原来在哈尔滨一工具厂工作的时候,在工人当中成立了“萌芽文学业余小组”,当年,茅盾先生来哈尔滨的时候,曾到他们这个文学小组座谈过,充分肯定他们的文学成绩,并给予高度的评价,使得他们在全国获得巨大的殊荣。韩统良的一些作品也得到茅盾先生的推荐。
开始认识“韩师傅”是在1984年。韩统良是呼兰人,为了培养呼兰的文学作者,多次来呼兰看望作者和讲课。他们在吃饭的时候提到我。韩统良是位爱才如命的人,非让别人找到我见上一面。那天,我和县委领导正在乡下。晚上回家时候,有人告诉我:“哈市作家协会的韩主席要见你”。我当时欣喜若狂,作家的称呼作为我们文学青年是最仰慕的人,当作家协会主席这个人,更是了不起的人物。我急忙骑自行车去老干部局招待所看望韩主席。
可能因为都是呼兰人的缘故,一见面我们感觉就没有陌生感,万万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作家,竟是一个相貌平平,小个不高,说话有点口吃,是一个和蔼可亲干干巴巴的瘦老头。
我亲切地称呼他为老师。他连连摆手:叫我韩师傅吧。我说不出来口,他却是开口叫我:“郑师傅”。弄得我面红耳赤。
后来。我们渐渐地熟悉起来,就互相以“师傅”相称。一次,我开玩笑地:“韩师傅,你是我师傅了,该教我几招了。”他幽默地:“我教你掏兜吧(东北人管小偷叫掏兜的)”。我们哈哈大笑。
当时,我没有理解韩师傅玩笑里的内涵。后来,逐渐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是告诉我,要偷偷地学艺,这个艺就是学习别人怎么样写文章,偷老师“兜”里的东西。这也是他的经验之谈。
人熟为宝,我逐渐地了解我师傅的有关情况。他生在萧红故乡呼兰城,长在“工夫市”胡同。小时候,他家里生活很困难,为了给家里挣钱,经常去电影院门前卖瓜子。在没有人买瓜籽的时候,他就看用报纸糊成装瓜籽口袋上面的文章,从而有了兴趣和爱好,慢慢地学习写文章。后来,他参加工作在哈尔滨一工具厂。在一工具厂工作的时候,他组织了文学创作小组,出版了《萌芽文学小组作品选》(合集),短篇小说集《新芽》,短篇小说《家》、《龙套》、《嫂子》等作品,当过钳工、厂工会宣传委员、俱乐部主任,厂党委宣传部干事,后来到哈尔滨作家协会从事专业作家工作。
说到故乡,他一直深情满怀。他给我们讲小时候在大桥南打柴火,抓鱼;讲“工夫市”胡同来历,那里是过去卖工夫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站大岗”的意思;讲城中的“包家坟”,老包家出来一个抗日英雄张兰生(包巨魁)。我们去萧红故居,看萧红小时候玩耍的后花园,“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住的地方;去“南大营”参观钓鱼台,石公祠。更多的时间,他给业余作者看稿,当年的业余作者秦雅娟,王金凤,王凤杰等一批人后来都成为很出色作者,写出来很多优秀作品。
著名作家阿成在《哈埠文人》文章中对韩统良有这样的描写:“在哈尔滨市,所有跟文化沾边的人,无论老、中、青,也无论有名没名,似乎都认识韩统良先生。可以这么说,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的哈尔滨,如果不认识韩统良师傅,就不能称之为是一个真正的作家、诗人和业余作者。
韩统良师傅为人总是那么谦恭,几十年来一个劲儿。文联大院里、办公楼里(他整天背个黄帆布的挎包,里面装着一些初学写作者的稿子和自备的回民午饭,常常是馒头、小咸鱼之类,还有一条潮兮兮的毛巾),他见了谁都拱手作揖,称对方为“师傅”。他常说的一句“幽默”的话是:“师傅师傅,你多帮助我。”对方立刻笑容满面,并倏忽间变得很首长起来。”这是我们这一代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对韩统良最形象的概括。
阿成的话得到了验证。一次,我去市作家协会。看收发室的老爷子拦住我:“你找谁?”。我故意想试一试我师傅的名气。我说:“找我师傅”。看收发室的老爷子二话不说,摆摆手:“去吧,都来好几个徒弟了!”
我创作长篇小说《兰河风云录》的时候,为了鼓励我,他经常坐长途汽车到呼兰来看我,给我出主意,构思故事情节,送有关资料。
那年月,没有手机,电话也都不方便。有一次,中午快下班的时候,韩主席事先没有打招呼就来到我的办公室。我急忙拉他去吃饭,他连连摆手,从他背的黄书包里掏出来两个烧饼和几块咸鱼条,让我给倒一杯水,他要这样吃饭。我惊呆了,脚不知道怎么迈,他说:“我就这个了,你快去吃饭,然后,咱们讨论你那个东西”。望着老人家,我的“师傅”,我眼睛湿润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韩统良主席是回族,以前,他每次来,我们都找回族饭店,他怕麻烦我,才自己带的饭。
长篇小说《兰河风云录》完稿后,韩主席在自己家里忙活一天,准备了丰盛午宴为我祝贺。在午宴上,我仔细端详着他,他比刚认识的时候老了许多,身体也渐渐地消瘦起来,实际上,病魔在慢慢地吞噬着他的身体。我们都不喝酒,他称我师傅,我称他师傅,无拘无束地,海阔天空谈着,一直谈得很晚很晚。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见他一面。以后,因为工作忙,一直没有见到他。
人,一生最怕的事情就是后悔,所以,后悔药没有地方买。我真的很后悔,没有见我师傅最后一面。我伤心,韩师傅在我有能力,能够为他做点事情的时候,他却是一次都不登我的门,一次都不“求”我。我是多么希望我的师傅“求”我一次啊!
是啊!有的时候让别人求你,比你求别人还难!
白驹过隙,许多年过去了。我也到了当年韩主席的年龄段。人老就经常怀旧,现在,怀旧最多的是当年我是文学初学者的时候,对我文学创作有帮助的领路人。
我的师傅韩统良是梦中相聚最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