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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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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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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故事

割谷子(一)

那一年生产队的谷子长得特别好,谷穗向大地跪拜很虔诚,没有东张西望漫不经心的姿态。在手心上搓搓谷穗子,一粒粒金光闪闪映着光芒。社员们脸上笑出了褶,装着秋收的一汪汪汗滴。

“冯大烟袋”胳肢窝夹着一把镰刀,笑眯眯地望着如人一样高的谷地,心里盘算着分红后给儿子过“二茬礼”,乐呵呵地当老公公的事。

打头的“高粱马”看见社员来差不多了,毫无表情地喊了一句:“今年割谷子,捆都整小点儿,别他妈的捆成‘累死爹’”

习惯了,队里人说话多少都带口头语儿,好像不说口头语儿,话就从嘴里抠不出来。这句“他妈的”其实不是骂人,大家听了不但感觉不刺耳,还觉得挺舒服、亲切、情感距离更近了。

“高粱马”说得“累死爹”,是车老板子拉谷子咬牙切齿骂出来的话。割谷子的时候,有人偷懒,捆大捆谷个子。割谷子人减少了捆谷子的个数,可累坏装车的人。装车的人用垛叉往车上挑谷捆子,刚开始还行,车越装越高,装最上面,挑谷捆子的人费劲特别大,大个谷捆子,怎么也挑不上去,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弄不好,反作用力,弄老板子一个腚蹲,不骂捆谷子的人才怪。

我又是和“冯大烟袋”挨铺子(垄)。头一次割谷子,不知道深浅,以为比割黄豆轻巧。不料,一伸刀,傻眼了。这谷子长得太壮实,一垄谷子,镰刀根本掏不透亮,抓一把谷子秆,别人割一刀,我非割两刀才能够割下来。不一会儿,“冯大烟袋”就拉我好几十米远。他不慌不忙地在那抽烟,看天空上远飞的雁。

社员们割到半截地,我才在地边开个头。“冯大烟袋”走过来,看看我割的茬口,很不高兴地说:“你留这么高的茬子,生产队的马吃啥,我不是队长,要我是队长,非踢你几脚不可.....”

看看自己割过的垄,“冯大烟袋”说我也不屈,是比别人割的茬口高出很多很多,真是“鹤立鸡群”。

“冯大烟袋”瞪我一眼走了,扔下一句话:“就会叨咕书本上那几个字”。“冯大烟袋”说的是我每天上工前,完成队长交给的任务:“天天读报”。

过了很久,我呼哧带喘割到“冯大烟袋”刚才抽烟的地方,有些惊异:他帮我割了两根垄。此时此刻,我的心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酸甜苦辣咸啥滋味。

割谷子有窍门,老农民都知道,割在最前面最轻巧。轻巧就在码谷码子上,谷子割下来捆成捆后,不能马上运到场院去,需要码成码子,晾晒一些日子,再运回场院码大垛,省得焐垛。在割地的时候在地里码谷码子,一般是三个人一趟子,第一人最省劲,谷捆子直接放在地上,第二人接着往上码,第三个人码最上面,谷码子已经码很高,然后,还要把谷码子做成草帽状,免得秋雨浇。可想而知,我当然是最后一个人。

秋天,天黑得早,收工的社员陆陆续续夹着镰刀回家,有的人根本看不出来累的样子,哼哼着二人转小段悠悠自在走进炊烟中中。当我码完最后一码子时,已经累得眼前冒金花,身不由己地瘫在地上。

老队长从别的地块拐过来,看见我累的那个“熊”样,望望我割的谷子茬子直拌脚,有些疼爱又生气地说:“你真是不是干庄稼活的料啊,明天你去割麻籽吧!”

老队长不理我了,走了。

我孤零零站在空旷的谷地里,真找不到北了。

割黄豆(一)

秋天,农民用汗水里演出的一幕剧,天上白云为幕,“秋老虎”的光线是幕灯,广阔原野上的大舞台,风儿伴奏,大豆摇铃,谷子畅怀,高粱仰啸,乡村里春夏秋冬的音乐剧,秋是最高潮浪漫的乐章。

父亲早上起来就给我磨那把打柴火用的旧镰刀,磨了一会儿后,不时地用刀刃刮一刮小腿肚子的汗毛,试一试刀的锋刃程度,总是摇着头。

老队长又在房后的街上,高一声低一声低地上工。父亲把镰刀扔在我面前:“我年轻的时候,割黄豆,后背上放块磨石,到地头磨石都一动不动。”

我知道父亲在用特有的语言鼓励我。

这是我中学毕业后,第一次参加生产队干的农活:割黄豆。割黄豆的地块是南大岗子,这块地黄豆成熟早,长得壮,怕“炸豆”(黄豆收晚了,豆夹自己开裂),男女社员都参加收割。

打头的领干活的是个年轻的老庄稼人,外号叫“高粱马”,是高我几届的同学,在学校玩杀“高粱马”出了名堂,落下这么一个外号,他没有念几年书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人家是干庄稼活的料,没有几年就当上了“打头的”了。

一大溜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南大岗子。“高粱马”哈腰伸镰刀了。男女社员呼啦啦一字型排开,弯下腰,迈一步,伸一下镰刀,往后一扯,身后丢下一铺子黄豆。五百多米长的一节地,挨我垄的“冯大烟袋”一袋烟还没有抽完,他就先到地头,落下我有几锄杠远。我也挺不服气,紧忙火,呼哧带喘,也割到了地头。“冯大烟袋”一点也看不出累的样子,好像刚做了舒筋活血的运动,舒服极了。我的腰抬不起来了,喊腰疼,他边往鞋底上磕烟袋灰,边讽刺我:“这么点小岁数就长腰芽了?”

地头上,男女社员一片笑声,跟大豆摇铃一样。“高粱马”又往回拿第二垄,大家还是蜂拥而跟着,好像有奖金一样。女社员没有一个跟不上趟的,特别是那位俊模样的妇女队长“耿五丫子”,割地跟她在屯里宣传队唱歌跳舞一样,随随便便、轻轻松松、自由自在,活泼、飘逸。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知道“高粱马”今天非常兴奋,有意让女社员见见他的阳刚之气,竟然忘记了歇气。气得烂眼边的二舅妈喊了起来:“‘高粱马’你想累死老娘啊,裤裆里都抓蛤蟆了......”

终于到地头了,开始歇气。妇女们一溜烟儿地跑到大下坡,找个壕沟去方便。男人则背过脸去,拧开“水龙头”放水。几个小年轻的捡一根硬棍子,在地上画棋盘,开始“下五道”,一帮“烟鬼”卷着叶子烟过烟瘾。

不一会儿,妇女们吵吵巴火陆陆续续回来,她们把镰刀扔给自家的老爷们或者父亲、哥哥,让他们帮磨刀。黄豆这庄稼有木材质地,费刀,割几垄就需要磨刀。

头一次割地,没有经验,连磨石都忘记带了。我凑到“冯大烟袋”跟前:“姐夫,帮我磨磨呗!”

我和他有“八杆子可以扒拉到的亲戚”,一声姐夫叫着,他很高兴,拿过我的镰刀看了看,马上撇在一边:“你这不是扯蛋玩吗?你这刀,骑八里地都不带铲屁股的,还割黄豆,我看看你的手......”

我才想起来,摘下被黄豆角扎破了手套:哇!握刀的手掌上起了几个大血泡,另一只手红肿起来,开始有了疼痛感。

我没有生气,捡回镰刀,“姐夫、姐夫”一个劲叫他,商量他帮我磨刀。我不能干了一气活就歇工啊,况且,工分是农民的小命根,下庄稼地,就得干这种活。想起家里每年分红的时候都“涨肚”(分红的时候,领不到钱,给生产队倒找钱),低三下四求人给担保的情景,又上了垄。

歇过气,别人有了精神头,如加了油一样,我却疲劳得厉害,没有了之前的冲劲,不一会儿,就让大家拉下几十米。

割地跟运动会跑万米一样,几个人飙着劲,不容易落下,而一旦落下了,就不好撵上。前面的人越隔越远,我成了打“狼”的,这脸面真挂不住啊,光是男劳力还行,还有队上姑娘媳妇、大姨二娘,多丢人。心想,那帮姑娘,看我干活这个熊样,说什么也不会嫁给我的。越想越上火,倒霉的事也摊上了,一镰刀下去,黄豆没有割到,割到了自己的小腿。多亏,没有用上劲,割破了外皮。

“高粱马”和“冯大烟袋”到地头了,我还在“长征”的路上。这个时候,恨不得有个地缝都能够钻进去,但没有地缝,抬起头来,看见一个人正在接我的垄,看清楚了:是妇女队长“耿五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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