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歇气,这个词有点“土腥味”。产生在农村有生产队的时候,是集体经济所有制时期产生的词。地头歇气那个场面,虽然已经消逝了近四十年,回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感。
生产队时期,农村的生产活动都是全体社员一起参加,一起出工,一块收工,上下午劳动的间隙安排一定的休息时间,老百姓叫“歇气”。歇气时间的安排,时间的长短都由“打头的”说了算。“打头的”如大雁群里的头雁,是由队长推荐,社员们同意的,基本上是思想进步,忠诚厚道,农活样样精通,活计好的人来当,每天比普通社员多挣一个工分。那个时候,生产队的活早上出工迎朝霞,晚上收工火烧云,一年四季,除非倾盆大雨,暴雪封门,过年的正月初一到初五,不上工外,其余时间全是干不完的活,一天天,一年年,重重复复,没完没了。所以,干活中间的歇气时间,相当于现在机关的“双休日”了。
春种,夏锄,秋收一年里的农活都是在地里,春天最开始的农活是刨茬子,这是大地开化以后第一项农活,也是非常累的活计,大家在玉米或者高粱茬地里,如飞翔的大雁一一样字型排开,用刨茬子锹刨茬子。干惯了这个活的农民刨的时候很有节奏感,就同部队行军一样,往前走一步,锹落下刨掉一个茬子,感觉非常轻巧,如一行欲飞的雁行。在劳动期间,“打头的”的按照垄的长短选择歇气的时间,一般都是选择地头,因为地头没有垄沟,是“荒地格子”平坦地块,土地比较坚硬,宽敞,不扑腾庄稼,还利于大家坐下来休息。
歇气了,社员们最惬意的时候,老年人开始卷叶子烟抽,一个烟口袋,几个人伸手去抓,然后用报纸或者孩子们写完作业的废纸,拆成一个小纸条,捏一点烟末,用手捻成一个卷,捻成筒状,放进牙缝处,在纸的封口处蹭上一点牙渍粘上,划根火柴点上,深深的地吸一口,过足了瘾,刚才的疲劳早被烟雾冲出九天云外。也有抽“蹭”烟,烟,纸,火柴“三不带”的人,向“王二埋汰”要一块纸,从“李大草帽”的烟口袋弄一捏烟,再找人对一个火,香甜甜地“占便宜”过瘾。
春天天还很凉,刚下庄稼地的“半拉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他们开始“杀高粱马”,还有的人一声不响地“下五道”,摔扑克“撸大点”。好开玩笑的更是乐此不疲,闹出的笑话都是裤腰带下面的事。歇气儿,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打头的”站起来身来,大家也拍打一下屁股上的土,又开始了劳动。
三伏天,正是农村铲地的时候。老百姓说:“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形容这个季节在地里干活的人,真的不是虚夸。三伏天,别说赤裸裸地在地里干活,就是坐在屋子里的人,都喘不出来气来,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个年代在地里干活人们的情景了,只能用身上“冒油”来概括。所以,在铲地干活过程中,一直是“汗滴禾下土”。大家最盼望是马上铲到地头歇气,“望山跑死马”,平时走路的一节地不感觉太长,可是,在燥热难熬的时候,感觉比万里长城还长。铲一锄头,望一下地头,看一眼那个呆头呆脑的“打头的”的,等待他下“歇气儿”的命令,好找个树荫下,凉快一会儿,喝一口井拔凉水,最好嚼上一块大冰块,透心地的凉,该多舒服啊。
我们队的地靠漂河边的地多,干活多在漂河周围。夏天铲地,队长都安排一个人负责给社员们送水。送水的人都是青年人,有力气,水是从村子里土井里打上来的,年轻人腿脚快,水送到地里还挺凉。也有心眼好使的年轻人,去漂河里抠冰,给社员们解渴。
那个时候,漂河生态环境特别好,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湿地,鸟语花香,塔头下面是清凉凉的水,水的下面是一层冰,晶莹透明,一根草棍,一个黑点也没有,嚼一口甜丝丝的味道。我们一起干活的一个小伙子,他眼睛小,怕见光,大家都叫他“阴天乐”,他就经常去漂河给大家抠冰吃,有的时候,他嫌累,不愿意去,大家一忽悠:给他保媒介绍漂亮的对象,他就乐呵呵就去了。
干地里的活,基本上是上午歇一气,下午歇两气。歇气最热闹的时候是男女社员在一起干活,农村里是亲戚窝,八杆子还能拨拉到亲戚,近亲戚不开玩笑,远亲戚的姐夫小姨子是见面必开玩笑的。所以,歇气的时候开玩笑的人最多。有的妇女嘴上说不过,就招呼几个泼辣的姐妹拽住那个“姐夫”就扒裤子,验明正身。大家哄堂大笑,笑声惊飞了鸟,蜻蜓害怕蹿了高。在姑娘媳妇面前逞能的小伙子们,做出来各种怪动作,怪声音来吸引姑娘们的注意。怀春的姑娘,此时此刻也是春心荡漾,不住地给心上的小伙子投来爱恋的眼神。眼尖的婶婶大姨心里有了数,琢磨着秋天以后就去保媒拉纤。
地头上的歇气,是农民劳动进行中暂时休息的港湾,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加油站。歇出来了欢乐,歇出来了情趣,歇出来了一个时代画卷。
如今,农村实行家庭经济所有制,一家一户的生产模式,人们已经无法再集中在一起劳动,歇气的情景早已经不见了。
现在,每当我走在乡间的地里,情不自禁地就会想起来那个歇气场景,那是农民自娱自乐的一种形式,也是困苦中的一种解脱。
现在,农业实现了机械化,地里看不见有人在进行体力劳动,农民在享受时代和科技进步给他们带来的幸福与快乐。
新时代的农村真好,新时代的农民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