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教师节前夕，我又梦见了我的恩师——熊世杰老师。他留着平头，身穿黑色的中山装，微笑地看着我们。这是我初次见到熊老师的样子。

  我第一次认识老师是在五十年前，我进初中上第一节课时，老师自我介绍说，同学们，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今后你们在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可来找我。

  那时候读书书学费是全免的，但作业本、笔墨、灯油是要自己买的，好多同学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为了解决同学们的实际困难，熊老师决定通过勤工俭学来解决。当时我校勤工俭学最好的门路就是到田坵驮杂木。

  从沙店到江西的田坵往返四十余里，中间要翻过一座一千多米的高山。去时同学们劲头十足，个个像小老虎，二十里山路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当同学们背着树转回时，就显得很艰难。刚开始大家一次能走很远一段路，慢慢地人就像漏气皮球一样蹦不起来了。我们三步一歇，四步一移。只觉得山越爬越高，路越走越远。这下可苦了熊老师和几个力大的男同学，他们来来去去，走走转转，沿路去帮我们这些背不动杂木的小同学和女同学，他们把二十里走成了三十里。傍晚时分，熊老师最后一个回到学校。只见他全身被汗水湿透了，蓝衬衣变成了黑衬衣。

  一星期后，熊老师为我们买来了纸、笔和墨水，还为我们每人买了一盏带灯罩的小煤油灯。到晚上，四十盏煤油灯一齐亮起，把教室照得如同白昼，引得其它班同学来我班围观，个个露出羡慕的神色。后来熊老师又带我们搞了几次勤工俭学，他用这些钱来给我们买语文知识方面的书。其中《汉语成语小词典》《汉语修辞知识》和《汉语语法知识》这三本至今还被我保存在书柜中。

  那时候，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在那个政治挂帅，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里，熊老师在教好课本知识的同时还给我们适当讲一些语法和修辞方面的知识，中午指导我们写毛笔字，这在当时要担当多大的风险啊！听说熊老师为此事受到了学校领导的严厉批评。

  熊老师不光关心同学们的学习，还关心同学们的生活。在那个吃粮靠工分，买肉要肉票的年月里，我们吃的大都是红薯、野菜……，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大部份同学都营养不良。熊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记得有一次，熊老师利用星期天，步行几十里到燕厦，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买了几十斤鱼给全班同学加歺。那天下午上完了课，熊老师将教室改作歺厅，课桌拼成歺桌。全班四十名同学平均分为四桌，每桌端上了满满的一大脸盆鱼。同学们吃着香喷喷的鱼，喝着甜甜的的鱼汤，那种高兴、满足的神态无法用词语来形容。至今，我觉得那次吃的鱼比我后来在上海大饭店吃鲈鱼的味道还美，比我后来在椒江渔村吃海鲜的味道还鲜！

  熊老师关心我们的学习，关我们的生活，更善于做学生的思想工作。我读初中那几年，父亲长年出公差——不是修公路就是修水库，母亲是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哥哥在洪港高中读书，弟弟和妹妹都小，家务活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所以我是常常缺课，天天迟到。我记得有一次下早自习回家，家里还没有烧火做饭，锅冷灶冷的。邻居王奶奶告诉我，妈妈带社员一早上山种麦子去了，还要我送饭去。我连忙做好饭，喂好猪，接着把妹妹送到奶奶家，然后把饭送到离家近三里远（地名叫大荡）的妈妈手上。当我转回家再到学校上课时，已是上午第三节课了，第三、四节是数学课，一向严厉的数学老师让我站教室门口，直到中午放学也没让我进教室。老师的严厉批评，同学的嘲笑，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天后，我整整两天没上学，第三天中午，熊老师来到我家，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我将我不上学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师，最后我对老师说：“我家务没做好，要受妈妈的气；上课迟到，作业没按时交，要挨老师的训，我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还不如不读！”老师听完我的话，亲地对我说；“虎崽子，尽说傻话，你正处在读书的好时候，你不读书，害的是你自己。有困难，老师与你一起解决……”说着说着，妈妈收工回来了。老师又跟妈妈说：“嫂子，你这孩子聪明，有悟性，是块读书的料，他失学实在太可惜了”。妈妈跟老师说，她实在太忙了，顾不了家。她还说以后尽量让我少做家务，把心放读书上。当时就要我随老师一起回学校读书。第二年，妈妈辞去了妇女队长的职务，我的一日三餐就有了保障，学习也更加用心了，并且顺利考上了高中。

  高中一毕业，我就走上了三尺讲台，并且和熊老师同在一个学校，不过老师在初中，我在小学。我第一次在学校见到熊老师时，他连声说：好、好！还说一些勉励我的话。刚开始，我在教学中遇到很多困难，让初为老师的我一涂莫展，我就向老师求教。如头天教学生的字，第二天学生就还给我了。熊老师告诉我说，教学要以差生为标准，差生握了，全班学生就掌握了。再就要让学生多认、多写，反复练习，最后要加强复习。我按老师教我的方法教，果然教学效果好。再就是不会管理班级，熊老师告诉我，老师要以身作则，处处做学生的榜样；处理问题要平等、公正，要以理服人。他常常对我说，当老师首先要爱学生。其次要努力、刻苦工作，坚持学习，不断提高自己的教育教学能力。老师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老师是我读书时的恩师，也是我工作中的领路人！

  几年后，熊老师退休回老孝感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未见到熊老师。又过了几年，一天，我突然听同事说，熊老师于一月前逝世了。听此言，我热泪盈眶，老师病时，我未能到床前探望；老师仙逝，我未能到灵柩前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