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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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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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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灯

门灯

□朱幸福

城市的喧嚣渐渐散去,门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也渐渐稀疏,但琼芳期待的钥匙扭开门锁的声音一直没有出现。大约23点时,几乎所有电视台里喧嚣热闹的节目都结束了,放起了绵长绵长的电视连续剧,她便起身上了趟卫生间,推开儿子虚掩的房门,冲正在埋头看书的儿子轻轻地说:“文雨欣,妈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上学。”儿子懂事地点点头说:“再有几分钟就好了,妈,你先睡吧。”琼芳“嗯”了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两床被单都铺好了,关了电视,灭了床灯,把身体躺在那张宽大的婚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会儿,房门外便传来儿子开始刷牙、洗脸、洗脚的声音。儿子刚上高一,成绩非常优秀,也从没有让她劳心费神过。本来一家人过得和谐安宁,可丈夫文祥突然开始夜不归宿了,而且无论她怎么劝、怎么求都无济于事。难道是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让文祥对她如此绝情?

琼芳与文祥是朋友介绍的,一见面两人都觉得非常投缘,于是相处、恋爱,直至结婚,一切都水到渠成,双方的父母也都满意这桩婚姻。婚后不久,两人就开了个小公司,文祥主外,负责进货、销售和联络,琼芳主内,负责内部经营、财务管理,夫妻俩夫唱妇随,配合默契。很快,儿子文雨欣呱呱坠地,更给家里带来了无限的欢乐。文祥越干越有劲,琼芳越看越幸福,虽然做生意有些辛苦,但两人齐心协力地干了十几年,公司终于有了一定的规模和知名度。有房有车有存款,儿子还特别优秀,让亲朋好友们都羡慕不已,琼芳也感到非常满足,事事顺着文祥,依赖文祥,渐渐把主要精力转移到丈夫和儿子的身上。闺蜜张樱曾提醒她说:“琼芳,你不能太宠着你们家文祥了,男人有钱就变坏,你得提防着点。”琼芳知道张樱的不幸遭遇,非常同情她。张樱曾不顾家人的一致反对,偷着跟男朋友去深圳发展,什么苦都吃过,可发达后男友却找了个比张樱小十几岁的女孩,借口他们没有登记结婚就将张樱扫地出门,所以张樱对男人没有多少好印象。琼芳听了总是甜甜的一笑说:“我家文祥不是那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但说归说,琼芳还是有些担心,怕公司钱挣太多了,文祥真的也会变坏。所以,她常常做出关心文祥的样子,劝他说:“老公,钱是挣不完的,你不要太辛苦啊,看你每天忙忙碌碌的那么累,我心疼啊。”文祥总是笑笑说:“我们现在还年轻,累点没关系,多挣点钱将来好让我们的孩子出国读书。”琼芳假嗔道:“你想的可真远啊!可我们就一个孩子,送远了我舍不得。何况就我们现在的收入只要能维持,钱是不用担心的,我就是担心你……”后面的话琼芳没有说出来,其实她是担心有了钱的文祥也像张樱前男友一类的暴发户那样去找小三、小四的。文祥便嬉笑起来:“难怪人们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对自己就一点信心都没有?”然而,让琼芳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还不算真正有钱,文祥就嫌她目光短浅啊,没有上进心,居然出轨了,而且是和她的闺蜜张樱好上了。一年多了,文祥虽然白天也来他们共有的公司上班,但晚上却从不回家,而是和她的闺蜜张樱公开同居!吃着锅里,看着碗里。文祥怎么会变得这么无耻呢?张樱啊张樱,你男友伤害了你,我同情你,安慰你,你即使要报复天下所有的男人,也不能抢我的男人,毕竟我们是多年的闺蜜啊!

琼芳也曾放下自尊去求文祥,只要他肯回家,无论他以前做过什么,她都能原谅,但文祥却说这是不可能的事。琼芳说:“你不回家你知道我心里多痛苦吗?”文祥非常绝情地说:“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她也曾去找过张樱,要张樱放过文祥,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但张樱也不理她,说:“即使文祥不和我在一起,他也不会回家的,你还不如和他离了的好。”真是对厚颜无耻的狗男女!在爱情的背离和友情的背叛双重打击之下,琼芳心力交瘁,身体刷刷地瘦,她甚至连死的想法都有了。但儿子文雨欣知道她的想法后,就哭着求她说:“妈妈,如果你死了,爸爸就永远不可能回来了,我怎么办?外公外婆怎么办?”琼芳心软了。文祥不要这个家,不管儿子了,她无论受多大的委屈,吃多少苦,也不能抛下孩子。她不能让儿子再失去母爱啊!她一直想不明白,文祥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公司的保洁员阿姨安慰她说:“男人有时会被鬼迷住心窍的,你不要和他吵闹,有一天他一定会清醒起来的。”所以,在家中,琼芳每晚总是把家门外走廊上的门灯开着,从天黑一直亮到清晨;大门锁的保险也没有扭上,也一直开着;每次吃饭,文祥平日坐的位置也是空着,而且都放着一副碗筷;就连大床上文祥平时睡的位置也总是留着,而且每天坚持给他铺、叠被褥,仿佛文祥依然在家一样。她相信总有一天文祥会回心转意,自己回家的。

渐渐,公司里的事文祥管得越来越少了,还经常不来上班,而且有时连个招呼都不打。以前进货、销售、联络等他范围内的事也都渐渐推给了琼芳,但每月发工资时,少他一分钱都不行。琼芳只要稍微过问一下,文祥就冲她发脾气。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琼芳努力地忍着,但她的谦让和宽容似乎并没有使文祥回心转意,反而使文祥认为她老好可欺,对她更加刻薄。公司的事务文祥后来干脆不管不问了,但工资必须照付,有时两三个星期都不来,但每月公司的账目报表他都要看一下,如果业绩稍微下滑,他就会冲琼芳大发雷霆,仿佛琼芳不是他的妻子、合伙人,而只是他聘请的一个公司业务经理似的。

更让琼芳气愤的是,有一次,一个客户来公司办事时,可能是中午喝了点酒,就借着酒劲对琼芳动手动脚的。当时文祥恰好也在公司,他见了就像没看到似的,还转身就走了,幸亏公司的保洁员阿姨闯了进来,琼芳才脱了身。琼芳气得实在忍不住,就去质问文祥道:“为什么别人欺负你老婆你都不管,你还算男人吗?”文祥却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摸摸你的脸蛋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别人为了升官发财,还把老婆主动献出来呢。更何况你只是我法律上的妻子,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你闲着也是闲着。”琼芳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台历就冲文祥砸过去,骂道:“文祥你狗日的简直连畜生都不如!你给我滚出去!”文祥身体一闪躲开了台历,夺门而出,一溜烟似的跑了。“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毕竟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妻啊,怎么能这样?”连保洁阿姨都看不过去了,也跟着骂了文祥几句。

但很快,琼芳就不生气了,因为文祥此后基本上没再来过公司,即使来也是瞅琼芳不在公司的时候,来看一眼就走,有时连财务报表也不问了。琼芳也懒得理他,一心一意地经营着他们共有的公司,权当自己养了只白眼狼,每月工资都让财务直接划到文祥的银行卡上,省得见着他心烦。好在儿子非常懂事,很少让她分心,日常生活交给孩子的外公外婆代管就行,琼芳便能全身心都投入到公司的经营上,很快熟悉了公司的所有业务,公司的效益也渐渐有了提升。

两年后,琼芳已不再是以前那个事事需要依靠丈夫的柔弱女子,而是磨练成一个有主见、能独立行事的商场女强人,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能游刃有余。她还借口“节约能源”关闭了自家走廊上的门灯,扭上了门栓上的保险,吃饭再也不摆多余的碗筷,文祥的被褥和枕头也被塞进了柜子。她一点一点地清除着文祥留在她生活中乃至心里的一些印记,她甚至想过,等儿子高考一结束就主动提出离婚,即使让文祥分走一半财产,她也能东山再起,带着孩子、老人快乐地生活。

这是一个夏夜的傍晚,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雨将城市洗刷得干干净净,外面的炙热的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凉爽。刚结束高考的儿子文雨欣也放松下来,和他的同学们约好去歌厅唱歌,琼芳一个人在家边看着电视节目,边等儿子回家。大约20点钟,琼芳突然就听到自家的门铃响起,以为是收物业费的,打开门看时却猛地一愣,就见一身素服的张樱——这个曾是她最好的闺蜜但现在也是她最恨的仇敌——站在门口,声音沙哑地说:“他下午在医院里走了,明天上午9:00举行遗体告别仪式。这是他留给你的一封信,里面还有一张存折。”“谁走了?文祥?”琼芳心里一惊,突然冷笑起来,“老天真有眼啊,这是报应,你们这是自作自受哩!”说着说着,琼芳感觉心里还是有些酸,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溢出了眼眶。

她关上门,独自看起那封信来:

琼芳,我最亲爱的老婆,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我之所以对你和孩子这么绝情,是因为我比谁都更爱你们。

两年前,我在医院体检时,意外地发现自己患上了淋巴瘤,恶性的,医生说这种病死亡率非常高,最多能活2年,当时我非常绝望,非常痛苦。你从小受父母呵护,性格柔弱,依赖性强,容易满足,公司稍微有点利润你就不想发展了,甚至连公司里所有的事都想推给我。可我一旦突然离去,公司怎么办?你和孩子,还有老人怎么生活?我怕你会因生活的重击萎靡下去,甚至想到会用自杀来逃避,那我们的孩子,双方的老人不就更凄凉了吗?我就想找一个办法让你振作起来,磨砺你的生存本领。

我知道,你很聪颖、善良,也能够吃苦受累,我们开始经营小公司时你就表现了出非凡的能力来。但后来,你以钱多了男人会变坏为由,不想扩大公司的规模,小富即安,乐于享受,我怎么劝你也不听。我知道你担心我会变成张樱前男友那样忘恩负义的人,但我不是,绝对不是,我一直对我们的爱情非常忠诚。但生命对于我来说非常残酷,我得了不治之症,医生说最多能活两年。我没办法,就去求你的好友张樱帮忙,她说必须先给你一个大的打击,才能让你自己醒悟过来。于是,我想到了这个办法:离开你和儿子,与别的女人同居,逼迫你迅速熟悉公司业务,变得自强自立起来。开始我还是有些担心,怕你弄不好,就留在了公司,和你共同经营,并且通过残酷无情的方式把业务慢慢转移到你的手中,让你迅速成熟起来。我不提出和你离婚,是怕对你和孩子造成更大的伤害,怕财产的分割影响公司的发展。张樱开始不同意我这么做,他被男友抛弃过,心灰意冷,认为男人特别是有钱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一直过着独居的日子。是我说服了她,感动了她,她才答应帮忙骗你。说起来,你不会相信,别人也不会相信,虽然我们每晚都住在一个房子里,但我们从不睡在一起,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好多次,看到你痛苦的样子,听到你央求的言语,看到我们懂事的儿子,我都想到过放弃,但最后我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我不想功亏一篑。所以我硬着心不理你,还羞辱你。上次在公司对你动手动脚的客户是我的好朋友,我故意请他去做的。社会是五彩的,人也是各种各样,有正人君子,也有龌龊小人,你要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我知道,我们家走廊的门灯每晚都一直亮着,饭桌上每餐都留着我的碗筷,你每天还照样在我们的婚床上给我铺被、叠被,我也不止一次地站在门外看着闪烁的门灯默默地流泪。好几次我真的想走进去,用我的钥匙打开家门。但我还是忍住了,我不想前功尽弃啊。

后来,看到我们家夜晚不再亮着的门灯,看到你有时对我不屑一顾的眼神,我心里虽然有些痛苦,但却真的为你高兴。你逐渐成熟了,老练了,我也能放心地走了,所以我后来干脆不再去公司。我不去公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的病情恶化了,我怕被你发现了,就住在一个偏僻的医院里。好在你每月都按时给我的卡上打5000元工资,张樱也要拿钱给我去治病,我还是拒绝了。明知这病是治不好的,就没必要再浪费钱财了,疼得实在忍不住时我就用止痛药来缓解。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和很少的买药钱外,绝大部分的钱我都替你存着,给孩子上大学用。

感谢老天有眼,让我的生命多熬过了一年——医生说我创造了生命的奇迹,我终于等到我们的儿子完成了高考,看着他自信满满地进出考场,我放心了,孩子非常坚强。

琼芳,我还要拜托你最后一件事。由于我患的这种癌症非常罕见,所以我决定把我的遗体捐赠给医学院的科研部门,让科学家分析、研究、实验,找到攻克此癌的良药,让以后的患者可以避免我这样的悲剧。我已经在捐赠协议上签字了,你至少还是我法律上的妻子,我希望你能最后帮我一次,完成我的遗愿。

琼芳,现在我累了,真的熬不下去了,我该走了,我为我的言行对你造成的伤害深深道歉,请你们原谅。我希望你、儿子和双方的家人都能好好地活着,也希望你能原谅张樱,继续和她成为最好的朋友,我真心祝愿你们都能各自找到关爱你们的心爱伴侣,开启你们后半生的幸福生活。

永别了,琼芳!……

信没看完,琼芳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她被文祥的举动深深地感动着、震撼着,她恨文祥太傻,怎么能有病不治?她恨文祥太偏执,怎么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激励她、帮助她?她更痛恨自己的糊涂粗心,朝夕相处,居然没有发现丈夫的病情,还错怪了他的一片苦心……她心如刀割,五内俱焚,蒙在被子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把积攒多年的泪水淋漓尽致地宣泄出来。

无边的夜色萧萧落下,城市的灯火渐渐稀疏,超市、茶楼、娱乐城里的音乐也已偃旗息鼓,傍晚热情似火、腾挪闪烁的霓虹灯此时已精疲力尽,无精打采地眨着幽幽的冷光。偶尔,街道上也会有一两辆汽车嗖地驶过,掀起瞬间的声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汽车累了,霓虹灯累了,花草树木累了,街上的市民也累了,整个城市都累了。琼芳也累了,确确实实地累了,而且是身、心都已疲惫不堪。她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是那样的无力和无助。可当儿子文雨欣上楼的脚步声兴奋地响起时,她赶紧关了大灯,将床头灯调到最弱,让回家的儿子以为她睡着了,她怕敏感的儿子看出破绽来。更重要的是她还要让刚刚轻松一下的儿子踏踏实实地睡一个好觉。儿子果然兴致很高地喊:“妈,我回来了!”琼芳在鼻子里“嗯”了声,仿佛刚睡醒的样子。儿子果然以为她睡了,洗漱的声音也变得轻手轻脚起来。他灭了门灯,进了自己的房间,琼芳这才爬起来,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擦去脸上的泪痕,她还把文祥的枕头从柜子里找出来,摆放在自己的枕边。明天,她要带儿子去参加文祥的遗体告别仪式,然后告诉儿子,他有一位值得尊敬的、平凡而伟大的父亲。但现在,她再次摁亮自家走廊上的门灯,然后静静地躺在大床上,等着文祥的灵魂自己回家……

(原发2015年第3期《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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