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的那年是1998年。1999年的春节,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谁也没到别处去过年,带上家人和子女回家陪父亲过年。可是,这年的春节,父亲一样都没有做,只是在大年夜喝了几杯酒早早地睡去了。
在之前,每到春节前后,平时工作很忙的父亲,都放下工作或手边的写作,乐呵呵的张罗着过年菜,母亲则会把正月十五以前要吃的全买了回来,大年三十这天父亲做起他最擅长的东坡肘和芽菜扣肉(本地称烧背肉,用正宗的宜宾芽菜,其它地方多用梅干菜),是我们全家只有在过年时才吃。1998年这一年,年迈的父亲承受双重的打击,在短短的一百天里先后失去我的祖母和母亲,原本四世同堂热闹异常的家,一时间冷清许多许多。
我一直居住在一个很平常的县城,只有三年是在外读书,几十年,我见证了小城的变迁。很小的那时过年,是我童年最喜欢、最盼望的一件事情,小镇过年从腊月初八就开始准备过年,一直要到正月十五,正月十五闹完花灯,吃完元宵,一年的春节就算过完。
那时,小镇每到腊月,天气都是非常寒冷,母亲想尽办法东拼西凑,总是要给我们做儿女多少添上点过年的新衣裤和新鞋袜,而母亲和父亲还是穿着那些旧的和补了几回补丁的衣服。每天晚上,在火炉旁边,就着火炉熊熊燃烧的火苗,母亲在一针一线为儿女做衣裳,火苗映得母亲的脸通红通红,我们在火炉旁的床上,静静的守着母亲。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光。可惜,这段时光于人生来,太短暂。
腊月的十五,每家每户都开始备年货。我童年时,是我们国家和我自己的家最困难的时期,只有父亲一个人有正式工作,母亲只能是到处打零工,我们是兄弟姐妹四个,还要加上在农村已经年迈的祖母和外祖母。那时过年,最重要的是准备三、四样年货,糯米面(家乡又称为“粉子面”)、腊肉、甜酒和炒面。
六、七十年代,实行供应制。什么都要票证,到了过年,每个人会比平时多供应几斤肉,几斤米,一斤猪油和一些花生等,总之数量很少。到了腊月十五后父母仍然要上班,我们做儿女的要分头去排队购买供应品,而且还要天不亮就去排队。
通常到了腊月二十,雪开始下得很大,整个县城都变成了银色的世界,远出偶尔传来舂米的那种石碓铿锵声,穿透雪夜,从很遥远的磨坊里传来,那是连夜连晚舂糯米粉的声音。
舂糯米粉也是要排队的。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家排在半夜,母亲叫我早早先去睡,母亲不肯睡,坐在油灯下,细心的做元宵的包心,母亲总是想把最有限的材料做得最好。到了下半夜,磨房派人来通知,可以去了,这时母亲一一把我们叫醒,其时我们还在甜蜜的梦乡里,极不情愿的起来。
等到糥米面舂好,天色微明。启明星还高高的挂在县城北面高大的山顶上,满山遍野都是厚厚的白雪,天地白茫茫的连成一片,母亲背上背着的糯米粉竟然比雪还白还松软。多走一会,母亲脸上渐渐馨起一颗颗的汗珠。我看到这时母亲还是挂着满意和平和的笑容,一点都不觉得苦累。
直到旧历的腊月二十六,父亲终是肯放下手中的工作休息几天。父亲在那时是个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领导干部,每到政治运动,父亲都是“运动员”,是挨批挨斗的对象。即使是这样,父亲还是象黄牛一样的工作。
那时,父亲总是经常下乡,不下乡时在机关里也有很多的工作,我们很少有机会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所以每年的春节是我们和父亲在一起最长的日子。父亲在家休息的第一件事,便是领着我们把家里的卫生彻底的打扫一遍,一家人团团园园、和和气气的,虽然生活很清贫,却是有无限的幸福!第二件事就是父亲把平时积攒下的钱,给我去买电影票,然后全家在飘雪的晚上去看电影。
有些年,都是到旧历腊月的二十九天会放晴,太阳从城东面的园宝山顶上羞答答的露出来,雪便开始化。还是那句老话:“下雪不冷,化雪冷”。即便是南方,到化雪的那天,也是好冷。其时,太阳一出,寒冷阴霾的天气很快消失,简陋、贫寒的家充满温暖和光明,加上窗明几净、卫生干净的家庭环境,过年的气氛是越来越浓烈。心跳也一天一天的加快,每天守着父母看书到深夜。
到大年夜,母亲端上父亲做的几道传统过年菜,父亲特意换上一只大灯泡,把屋子照得通亮,平常不喝酒的父亲,这时总要到上一杯酒,慢慢的边吃菜边喝酒,好象一年的劳累到此刻已经完全的消失了。父亲不会喝很多酒,从没见父亲喝酒醉过,和父亲在一起过年大约应当是三十多个年头,唯一见到父亲轻松的日子,就是春节的这几天。
后来我有家以后,每到过年留下3个习惯,到大年三十夜,总是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还有就是一定喝点酒,平时吃饭很快的我此刻会慢慢的吃完年夜饭,可是我有时会把自己喝醉,不知道是为了愉快还是为了用酒精麻醉疲惫劳累一年的自己。
小时有几年每到年三十都是大雪天气,吃过年夜色饭后窗外渐渐飘起雪花,不多会,雪越下越大,竟在地上积下厚厚的一层。我只顾去放鞭炮,而父亲却会异常高兴,总说丰年好大雪,他总是期盼新的一年农业收成好一点,老百姓就会少挨点饿。
童年过年,虽然在生活上是非常的贫穷,但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春节,有父母在家才在。有父母在一起过年,才是真正的过年。自从父母离开我,再也找不到那种幸福的过年的感觉。每到过年夜,喝点酒,吃点饭,一个人便早早地睡去,想在梦乡里寻找到父母,找到从前,回到过去,再去过回童年时的年。
故乡的年味早已不复存在,但曾经一家人过年的热闹气氛却留在我脑海里,成为永久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