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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hàng)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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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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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 飘

南方的省城的夏天非常炎热,理工大学就坐落在闹市边上,校园很大很美丽,校园路上有很多几十年的梧桐树,树上经常有一些雀鸟栖息。可是这些对于学校的贫困生宏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3年了,他也没有真正去关注过这个繁华似锦,又充满生机活力的现代化都市。宏民只不过是这所大学大三的学生,还有大半年他就要大学毕业了,也许他就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过客。

到了周末的下午,学校里一片静谧。宏民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不时望着窗外,桌上放着一些课本和参考书。他已经开始在想毕业后怎么办?郁闷和烦恼困扰着他。除了学习外,他还要时常面临饥饿,还好,经常的饥饿,他已经习惯了,和前途比起来,饥饿早已不当回事。

说到吃饭,还是昨天晚上的事,趁着夜色,他摸摸口袋里仅有的几块钱,走到校门外的小面摊上买了几个馒头,回到宿舍,就着开水吃饱喝足。那怕就这样,他心里还是一阵一阵隐隐的痛。每用一分钱都是他在学校里勤工俭学和那个比他小一岁多的妹妹在外打工挣来寄给他的,自从父亲在煤矿上受伤后,妹妹打工的钱要寄给家里给父亲看病,还要寄一些给他读书。

宏民来自西部一个贫穷的山村,他家居住的山村离乡镇有10多公里,离县城有一百多里,在未上大学之前,他从没有到过县城。

他们村子里,在他之前只有两个人考上中专,后来留在县城里工作,村里的人都很羡慕他们。宏民从小就决心通过自己奋斗离开这个令他吃不饱也穿不暖的穷山村。

宏民家所在的山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很穷。这里山高,气候条件极差,土地又少又贫瘠,种什么都不肯长,每年只能种些包谷、荞子和洋芋。即使这样还得广种薄收,如果年景不好,到了来年的二、三月还得饿肚皮。

宏民一家六口人,父母、年迈的奶奶和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弟妹,他家的房子,只是用些木棒搭成的,当地叫“叉叉房”,上面只是搭上些茅草遮风挡雨,房子很矮又潮湿,几块木板就是床了,上面的被子不知用了多少年,又脏又黑。全家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他太向往山村外的世界,太向往大城市的生活。

宏民和妹妹从打读书起,一直很努力,加上天资聪明,他和妹妹的成绩总是全校第一。小学是在村外的河边,离家有五、六里地的样子,有4位老师在学校教附近几个村里的孩子们读书。

学校教室是以前集体的公房,既破又旧,几个年级在一个班上课,天不亮,他和妹妹就揣上洋芋或是包谷到学校,中午在学校里烤洋芋吃,到了下午放学,在路上割猪草和砍柴回家。妹妹小,经常割破了手,他就尽量的自己多割点,多背点。

很快,宏民就考上了乡里的中学,学校看到他成绩好,特意找了间堆放工具的破旧房子给他住下。他在房子里用木板搭个铺,既当床也可以当书桌。这样宏民就只星期天回一次家,带点粮食来自己做饭吃。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宏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取省内一所重点大学,也是这所乡镇中学多年来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可是,高昂的学费让他父母犯愁,去还是不去!正让他感到读书无望之际,还是小学时喜欢他的班主任几次来到他家,动员他父亲让宏民完成读大学的心愿。

父亲低声跟老师说:“不是不让他去,实在是家里没有这几千块钱,不要说是几千块,就是几百也没有,全家的所有家当加起来也不过三、五百块钱。”老师听了宏民父亲的话,再看了看这个贫穷的家庭,转身默默的回。

没过几天,班主任老师把自己和几个老师凑起来的三千元和学校给的一千元带了过来,交给宏民的父亲,希望他一定让宏民去上大学。

那些天,宏民痛苦极了,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么贫穷家庭,想读书好比登天还难。

为了让宏民能去上学,父亲把那头还只长了一半大的猪卖了,也只得几百元钱。母亲又去找亲戚和乡亲,借来了二千元,总算是凑足了一年的学费,宏民终算可以去上学了。

宏民离家的那晚,奶奶没见过这种生离的场面,喝口包谷酒,去睡了。母亲把他要穿的衣物等洗干净晒,用口袋装好,母亲的泪水像麻线般的往外淌。母亲是那种不太言语的人,只知道不停的做活。父亲坐在门槛上,抽自己种的旱烟,边叹气边喘气。只有年幼的小弟不懂事,跑来跑去,挺高兴的。

父亲叹了口气说:“四年啊!不知要多少钱?”

妹妹突然说:“我不读书了,我和村里的姐妹们去江浙打工,听说在那里的工厂打工,一个月有七、八百块钱,除了我生活,还可以寄给哥哥读书。”

父亲说:“也只好这样了。”

在家里那仅有一盏15瓦灯泡的昏暗灯光下,妹妹起来去把自己的书包和书都收拾好,放在自己的床头上。

她对母亲说:“不要动我的书本,以后我回来还要读书的。”母亲流着泪答应妹妹,其实母亲那里想到,阿慧这一去,且止是生离,还是死别。

宏民把双手紧捂着脸,他此时觉得自己好自私,但是他太想上大学了,太想离开这个贫穷的山村,他心里暗暗的发誓,一定要读好书,有大好的前途,将来好让一家人过上富足幸福的日子。

就这样,宏民离开家去省城上大学,父亲把他送到乡镇车站,末了看到他登上去县城的班车,才慢慢的转身回去。宏民看到四十岁月的父亲略显苍老的背影,心中涌起异常难受的心潮,他在想,尽快读完书能找到一个好的工作,帮助家里摆脱贫穷,过上好日子。

妹妹阿慧在之后的不几天,也随着村里的姐妹们离开家,到很远的安徽去打工。阿慧离开家前,把哥哥的地址小心的揣好,要离开家之前,阿慧跑到屋外的松林树下,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哭,只流泪,没有一丝的哭声,泪水将胸前的衣襟打湿好大一片。

宏民后来知道这些,心里的痛楚多次涌了上来,眼泪也不只一次流了出来。他不知道毕业后能否找到工作,他不知道,自己有了学历后能做些什么。只想尽快的毕业,有了钱好拯救病重的妹妹。

已经读到大四的他,突然有一天,收到妹妹的一封信,让他陷入了人生的冰谷。

妹妹在信是这样写的:

“哥哥,这也许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当然,我也还可能给你写几封信。好久没给哥哥写信了,上次寄给你的钱是少了点,老板说,要等春节后才给我们发工资。前些天,老板来了,我向老板哭着说了我们家的情况,爸爸在那次煤矿事故中受伤,躺在床上至今都不能起来,也没有钱去医治,欠下的高利贷是越来越多,现在只怕是还不起了,只有等你毕业后找到工作,慢慢的挣钱还了。

老板知道后,提前给我开了工资,还给我一些看病的钱,姐妹们送我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这是矽肺病的晚期了,要住院治疗要交几万块,我那有那么多钱,只好不住院了。医生给我开了些药,对我说:“不住院就只有等死!”

我又回到工厂,哥哥,我只要有一口气在,我还要上班,还要工作,那怕是多苦到一分钱,也可以帮助家里啊!弟弟成绩好,你要答应我,以后要把弟弟抚助好,让他像你一样读大学。算是还妹妹一个人情吧。

老板给的工资和看病的钱,我都没用完,一半汇给家里,一半汇给你了。医生说,我还有几个月的活法,我会继续上班挣钱的。我跟这里的姐妹们说好了,她们很照顾我,我如果死在这里,请她们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在这里,只要是能向西南,望见那生我养我的父母和家乡,我就瞑目了。

哥哥我死后,如果还剩余有钱,请她们给家里和你寄去。从家里出来,就没回过家,好想念爸妈和小弟,好想念小时候贫穷而快乐的日子。

哥哥,我是一个将死的人,忘了我吧,我没能为家里做更多的事情,让爸妈白养了十几年,有来世,我能读书就好了。”看完信,宏民的泪水早已把信纸打湿。

宏民出来读书后,只知道妹妹随家乡姐妹们出门打工,虽然平常也和妹妹有快往来,可是每次妹妹都说她很好,让他安心读书学习,还以他能成为家里唯一的大学生而自豪。宏民因为家里没钱,除了周末去帮餐包打零工外,只有妹妹寄给他的钱,他也舍不得花,总是节约些下来寄回家。自从他父亲在煤矿上受伤后,家里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差。

宏民后来知道这些,心里的痛楚多次涌了上来,眼泪也不只一次流出来。他不知道毕业后能否找到工作,他不知道,自己有了学历后能做些什么。只想尽快的毕业,有了钱好拯救病重的妹妹。

整个晚上,宏民都在一停地看妹妹写来的这封信,边看边流泪,宏民不知是流了多少泪,他手里这张普通的信纸已经被泪水浸湿。看完妹妹的这封信,他那上了几年大学培养起来的一点自信,已经荡然无存。他不明白,世界为什么会这样,命运为什么会如此的刻薄他。他知道,他的卡里会多几百块钱,而那是妹妹阿慧的血汗钱。

冬天,寒风凛冽。阿慧终未能熬过这个极寒冬天,在冬至过后的几天离开人世。阿慧本来努力地坚持,她不想让哥哥宏民因为她死请假回来。她不知道现在的大学其实并不需要读太多的书,在她的印象里,大学还是像中学一样,需要勤学苦读。

其实阿慧从小的心愿也是希望能有一天走进大学的校园,从她病重的哪天起,她就明白,此生此世读大学对于她来说,永远都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前三年,送走哥哥宏民去上大学,阿慧就来到这个位于祖国东部的小镇,在这里一家生产石膏的小厂打工。由于老板没有给她们有效的防护,很多人都得了矽肺病,阿慧是其中病情最重的一位。加上阿慧把打工的钱大多寄给了宏民和家里,自己经常是啃一点馒头和青菜,身体完全营养不良。

总是夜深了,阿慧才和工友们一起回到那个简陋的工棚,每天晚上她看到天空上闪亮的星星,想起家里的父母,最重要的是想起在大学里读书的哥哥,想起自己读小学的那所乡村小学,泪水就不断地流下来。第二天起床,她发现脸庞上还有两道泪痕,顾不了那么多,洗漱完后,又和打工的姐妹们回到那满是灰尘的工地。

到了晴天的时候,太阳很早就出现在工地的天空上,可是不久由于粉尘的弥漫,整个空气中充满一种石粉的气味,抬头看天空,金色的太阳透过粉尘,变得纸一般的灰白。

二年后,阿慧总是不停地咳嗽。咳过后,要喘很长时间的气,她觉得整个胸口绷得紧紧的,吸气和出气都要费很大的力。她已经拼力去干活,可老板总说她偷懒,要扣她的工资。

直到那一天她晕到在工地,工友们把她送到镇上的医院,照片检查后,医生说这种严重的肺病他们这样的小医院根本无法医治,简单处理后住了几天院,让她转到条件好的医院治疗。老板得知阿慧的病情后,告诉她,不要阿慧在这里继续打工,只答应付给她工资和两千元的治病费。

这样,阿慧离开了工地,把工资和治病的钱汇一半给哥哥,汇一半给家里。然后离开了工地。她不知到那里是她的家,她还年轻只有18岁,她不知道人生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希望。她只希望哥哥能完成大学学业,出来找到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能够帮助家里,让家里人吃饱饭。

她拖着病弱的身体,向家的方向走去,走了很久很久。在一个月淡星疏的夜晚,她仿佛看到前面就是自己的家,看到那夜晚里家里透出一抹暗淡的光亮。此时,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发冷,她想拼命奔向那有亮光的地方,她的眼里闪现很多人,有熟悉的,有陌生的,全都背向着她。

阿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一家人围坐在火炉前,父亲喝了酒后红光满面的脸庞,母亲苦涩的笑容,还有哥哥就着火光专心看书。瞬间这一切都消失,她看到天上的一团火,好像是八月间的骄阳,又好像是八叔公死后火葬那堆树枝点燃的柴火。在寒冷的冬夜,她从来人生中没有觉得这么冷过,她急切地向着这有光的地方,向着这温暖的地方走去,竟没有一丝回过头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雪下得很大,到了中午阳光才从阴霾的云中钻出,看窝棚的农民回到棚里,发现早已经死去的阿惠。他是认得阿惠的,知道这是村里大学生宏民的妹妹。他急忙赶到宏民家,把这个不幸的事告诉宏民的父母和家人。当得知这个噩耗后,宏民的妈妈大声哭,直哭得死去活来,她不住地叫阿惠的名字,不断地诉说自己的苦和女儿的不幸。没在人能够劝住她,宏民的父亲抱着头也不哭,只是不断的叹息!

还是年迈的奶奶请村里的亲戚和乡亲们,去把阿惠的遗体抬回来,大家看到阿惠的遗容时,她走得很安详,仿佛还有一丝笑意。也许她在弥留之际找到天堂哪里没有贫穷,也不会受世人白眼,还可以开开心心地上学。

没几天,村里的人到乡上,在一个杂货店里用电话找给他,告诉他说,他妹妹阿惠在冬至哪天,走到离家仅2里多的路上又病又冻,死在一个农民看庄稼的草棚里。听到这个消息,宏民面如死灰,他心里涌出来的痛苦和难过,让他面孔都变型,整个人僵直在哪里,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回过神来。他双手抱头,无助地蹲在地上,任由泪水不住地往下淌。

当宏民得来妹妹去世的消息,3年多没有回过家的他,坐着长途车前往回家的路上。经过十多个小时,宏民终于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当他回到家时,除了年迈的奶奶和躺在床上的父亲外,还有泪水已经流干的母亲和小弟。

小弟带他在自家承包地的后山,后山上的新坟只不过是一个土堆,上面有一根细细的竹枝,竹枝上舞着几束洁白坟飘。

宏民坐在土堆前面,土还是新鲜的带有泥腥味,失了根的小草在落了雪的土里泛着绿色。阿惠小时候天真烂漫的笑容,还有那银铃般的声音还在他脑子里浮现。可是此刻的他除了流泪外,竟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甚至想不到将来的他会是怎样。(项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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