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伯母,一生没有生育子女。两人称得上是劳动能手,尽管不识字,但深得邻居欢喜。生活俭朴的他们,印象中,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和衣服。记得有一年四月里的一天,伯父伯母怀揣着两千元钱,气喘吁吁地摸到我在县城的家时,我知道事情严重了:伯父呼吸急促、喘得凶,断断续续地说带了不少钱上来,帮他到医院查查是什么原因。
老人从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手帕里,取出这么多钱来,我预感病情不轻。就在两个月前,伯父一人悄悄进城看过一次医生,医生用听诊器听过,说心肺正常,并做了电子胃镜,告知是慢性胃炎。老人回家,吃完医生开的养胃药,两个月没见好。后来他在乡镇医院透视查出心脏异常,于是他们紧张了,结果找我们带他到县人民医院一查是心肌梗塞,当时已错过了最佳治疗窗口期。
伯母当场就号啕大哭,哭声在医院病房的走道里分外凄凉和撕心裂肺。管床医生得知伯父家庭情况,说只有保守治疗,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们多方联系,叫了医院里的救护车,在没有医生陪同的情况下,租了两只氧气袋,随车转院上海,先后十多天,顺利做完手术出院。伯父在我家观察休养了一个多月,因为挂念着伯母,执意要回乡下。那一天,伯母十分开心,在老家请了斗香,放了鞭炮,算是驱除病魔,祈祷太平。
父亲从此城乡穿梭,督促伯父按医嘱用药。两年后的一个深夜,父亲突然腹痛。当时我还在单位值班,急忙赶回,到医院没有查出病因,说要么立即手术,要么立刻转上级医院。我们陪父亲在外医治了9天,当父亲康复出现在伯父面前时,伯父老泪纵横,他预感手足之间的生离死别正步步逼近。说父亲为了照顾他,劳累了;还说,他就要走了,终于等到了父亲。
接下来,伯父病情恶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伯母在固执、孤独和悲痛中煎熬了近两年,让人揪心。一天中午,老家邻居告知,说伯母情况不好。我们立即赶到,发现伯母已头重脚轻,问话前言不搭后语。经医院诊断,是脑梗。两年中,伯母承受着多少苦!命运捉弄着她,也在拷问着我们。我们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只能有眼神上的猜测,有时,能听懂她的胡言乱语;有时,能感受到她的痛苦挣扎。
伯父临终时关照过,伯母就拜托我们了。令我们遗憾的是,伯母被病痛折磨了180多天,临终时,没有留下任何我们能听得懂的话。伯父在世时,在老家的大街上就公开地感慨过,这一生,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多少有儿有女的人家也做不到侄儿侄媳侄女们对他们的好。远近庄邻曾一度夸奖我母亲为宝应好人,母亲对待伯母亲如姐妹,不离不弃地料理生病后的伯母到临终,可谓家喻户晓。
我们一家人所做的完全属于分内事,局外人未必对所有亲情感同身受。光阴似箭,转眼间,伯父伯母相继离世十多年了。他们在世时,都那么的热心,又那么的期盼我们回家,总要张罗一些鸡鸭鱼肉,邀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吃上土灶饭。后来再回到老家,只见沉默的木门紧锁着。午饭时刻,再也看不到烟筒冒烟,我禁不住想开门进去看看,墙壁上应该还挂着我和伯父曾经经常对弈的象棋。
如今,老家因为街道拓宽,伯父伯母的老房子已拆为平地。人世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象征伯父伯母与我们曾经相亲相爱过。但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一直坚持以子女的名义深切怀念着他们。愿伯父伯母不寂寞、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