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

       阔别生我养我的家乡已三十余年。而就在我呱呱落地二十余天，母亲为了响应国家计划生育号召，毅然在村里的澡堂子里接受了手术。

　  澡堂子，是农村人脱口而出的叫法。村里的澡堂子，我记忆忧新。它始建于六七十年代，紧靠河边，上水方便，排水也方便，运输柴火更加方便。“火将军”就背对着小河,面对炉门，不停地挑动着柴草，一节一节地推向锅膛深处，送去热量，温暖着父老乡亲。

　  我喜欢在村里的澡堂子里洗澡，离家又不远，走几步就到了。而附近几个村庄的人，远的要跑上几里路才能来这里享用。不单单是这原因，那时候冬天洗上一把澡，是要当着大事来做的。农村人有个习惯，洗澡前要尽量填饱肚子，要把换洗的干净衣服拿到太阳心下晒一晒，要自带肥皂。

        澡资先是几分钱，后来涨到一毛，进门先买筹子。原先的筹子是废旧硬纸板剪的，小方块子，上面盖有印章，由于反复使用，白纸板最后几乎都变黑了，后来就改成了竹片做的，十厘米左右长的条状，还用油漆涂上标记。他用你用，磨的光滑滑的。交完钱凭筹子就可以进去更衣了。更衣室很简单，就是围绕四面墙壁用木板搭起来的台子，“一路到头”的大长床，上面铺着草席。澡客们把衣服脱好，用外套把所有衣物包着，侧面看，像一座座坟茔，客多的时候，挤一挤，挪一挪，一个紧挨一个。

村里有供销社里的、粮站里的、信用社里的等等拿工资的人，还有远近村干部，也来这里洗澡。他们通常请走堂的把外套挂到二梁上，一来是怕板正的衣服弄皱了；二来是说不定有手表等值钱的东西怕弄丢了。

脱完了衣服，就垫着脚，去选一双木拖子套上。走起路来，木拖子“咔他咔他”响，脚上感到滑叽滑叽的，上面有残余的肥皂水呢，所以走路要特别小心。还有这木拖子，其实就是在一块像鞋垫形状一样的厚木板的前半部，钉上一截报废的三角带做成的，不分左的右的，但是有大有小，我们小屁孩要注意挑小的穿合脚。

中午时分，澡堂开汤的时候，走进浴池，水比较清。外口的池子总在四平方米的样子，水深差不多四十公分，基本上不烫。肥皂撮来撮去，泡沫全落到了池子里，不用多长时间，池水就变成“浆汤”了。老人们在里口的池子，整个池口被架起了木头格子，那水烫着呢，只见他们高高地把手巾拎起，对准着格子洞，把手巾往下沉，然后再拖上来，滚烫的，烫脚丫很杀火……

澡堂里一点也不冷。走堂的不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见你上来，总要递上一条热毛巾，帮你把后背的水珠从上到下擦一下通。热毛巾擦得人很舒服。有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喊吴老头称上两把带壳的花生，有说有笑地一边剥着、一边吃着、闲谈国家大事……

我偶尔馋起来，摸摸口袋还有分把钱，就会把它花掉。仅仅一分钱可以买到三颗三粒米子的花生，拣你认为大的拿。一分钱也可以买到喂小孩用的一小勺子葵花。小时候不懂，总看到摆摊的老头，把金属勺子放到水泥块上磨。现在知道了，勺子磨小了一点，葵花就少盛了一点。

我的邻居老厚，专门管烧火，就是文章开头说到的“火将军”。澡堂里水烫不烫，暖和不暖和就由他控制。老厚人忠厚，做事脚踏实地。那时候，村里有柴滩,家家户户户都可以根据人口分到一些，把高大的整齐的芦柴抽选出来编柴帘卖钱，落选的就当着柴火烧水煮饭。 冬天，小屁孩都有事做，大人捻麻线，我们放学回家就绕线刮子。天冷，我们经常去找老厚掏火脚做火盆，炸扁豆玩。

我们渐渐地长大了，展翅高飞，跳出了农门，离开了家乡。据说老厚在澡堂子里烧火，一直烧到临终，那时候他家里没有什么收入，就这样度过了平凡的一生。

如今，冬天洗澡，到处都是什么浴城，休闲中心，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澡堂子里的痕迹。泡在偌大的池水里，蔚蓝蔚蓝的，有冲浪，有电视看，甚至还可以游上好几米。客与客之间，几乎互不相熟，熟悉的也就简单地点个头，多数都独自去拱包间了，出门到吧台结起帐来遮遮掩掩的，就深怕遇上熟人呢。前些日子听说，一个擦背的不甘寂寞，跑到外面一家足疗店去消费，突发了脑溢血，当场不治身亡。

澡堂子，乃是净身之地。现在许多人都在宣传和推介水文化。说到底，就是在追求感观享受。捏脚、按摩，请客、陪客，一天泡几次澡，竟然是出于应酬。我们不一样，每次洗澡，偏偏会想起家乡的澡堂子和我的邻居老厚。那是我尘土的记忆，磨灭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