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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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回想起来，文学之于我的萌芽，确切地来讲，应该是在高中的时候。
我上的是职高，在第一志愿中医校落选之后，技校又不想去的情况下。其实要说毕业后就能顺利地工作，我还是应该去读技校，差不多一毕业就能当工人。可我又不喜欢太过熟悉的环境，大多都是子弟，而且又在父亲工作的单位内部。我几岁时，就几次被父亲接到身边来治病，对那些环境太过熟悉，没有神秘感，甚至还乏味，所以我高中毕业后的五年里，差不多就一直在外飘泊。
不知道这算不算渴望自由，或者想凭自己的能力去打开一片天空。先是父亲托熟人，给我找了一份看守的工作，干了有半年，我就走了。那是一种死水一潭式的生活，有自己虽然简陋但又独立的寝室。一间水塔脚下的砖瓦房，墙上糊着报纸，桌上铺着报纸，床上挂着蚊帐，风一吹房顶就会掉沙子。我随身的行李，除了一个大铺盖卷外，就是一口朱漆的木箱。似乎那时的洗漱用品等，都是去了后才在旁边的副食店里买的。
我不喜欢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没有希望就没有未来，更不会有激情。那么我的离开，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在那些显是寂寥的日子里，我买来《西游记》一口气通读了三遍，又买来《三国演义》一口气通读了两遍。而且还在那里最后一次给初恋女友写信，三天后就收到了她的亲笔回信。我还记得，那是两页的信纸，她的字写得很玲珑，我读完后就一直放在桌子上，好几天都没有收拾。至于结果，谁都可想而知。
初恋女友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前后桌的关系。她是班上的头号班花，乖乖巧巧地秀美，总是让我感到吐气如兰、暗自沉醉。她很显然地喜欢我，不止时常主动找我讲话，而且每次都是恬笑嫣然的样子，无论我那故作深沉的牛肉脸上有没有表情。有一次，她还当众拿起我写在《工作笔记》本上的日记，细细地品读，不时地赞叹。
那时候我有很强的成就感，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可能在很多男生的眼里，都是一副明目张胆的春风得意。那么自然了，就会引起一些男生的嫉恨，尤其是谁去撩她，她都很反感，有次还当众对一个凑过去的男生发火，被我给劝住了。似乎那时候，唯有我劝才是效果最好的，或者说她只听我的劝吧，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那些嫉恨就蔓延开来，燃烧得也更猛烈。以至于后来，我不得不去面对他们的挑战。
她何其可爱，也温柔有加。我跟她邻桌了一年，只见过她发过那么一次火。当时我都吓了好大一跳，可是我若不劝，谁又敢来劝呢？男生们素来对漂亮的女孩子心存敬畏，这是一种通病。我还记得，有一回全年级组织春游，我们班也去了郊外的林场野餐。在去的路上，我俩一起并肩骑了自行车，不但清爽无比而且还谈笑风生。即便到了地头，她也只跟我一块玩儿。当然了，还有她的同桌，与另外一个跟我玩得好的男生。
我像一个野孩子一样，从绿色的书包里掏几袋零食出来，又掏出一包切成小块的卤鸭子，兴许还热乎乎的，再拖出一瓶从家里偷的父亲的散装白酒，大家就一番哄笑。我就着瓶嘴喝了一口就递给她喝，虽然她一脸苦笑，但还是接过去浅啜了一口，立时就辣得眼睛眉毛都皱一块去了，可把人给笑坏了！那个男生带来一把吉它，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虽然我不大会弹，但还是和她先后握在手里轻轻地拨弄，借以渲染青春年华里的一席浪漫。我的幸福可想而知，虽然我不大畏惧男生们那如狼似虎的眼神，甚至还熟视无睹，但对她却一向温和。
命运就是如此，我的那种熟视无睹，自然就会激怒一些人。可我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暗流涌动的乌合之众，这就更加剧了矛盾的激化。虽然我一忍再忍，甚至退避三舍，希望能够唤起他们的良知。可人这种东西就有那么奇怪，他们不但不知收敛反而还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于是就把我给惹毛了！
消息传扬开去，除了班上跳出来的男生我要对付，还惊动了其他班上的，甚至还有校外的不良青年。可见我的高中生涯，要想做个安静而又与世无争的人，实在是痴人说梦。那么，动不动就请家长，动不动就站走廊，便成了家常便饭。可她从不嫌弃我，并且依是一如既往地待我。或许那年代里的少女们都比较喜欢野孩子，喜欢男生眼中绽放出来的那份镇定与勇敢吧！
我身上爆发出来的野性，从来都是被逼的。凡事我可以让你，但要不知好歹与进退，那就只好对不起了，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只不过，虽然时有冲突，但事情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后大家就都顺利地毕了业。后来的同学会，自然会有人约我，也会约那些对头中的，大家照样面不改色地吃喝，心照不宣却又天下太平。
只不过，她自从离开学校后，就不再跟同学联系。即便是她的同桌兼闺蜜，也渐渐地疏远了。我后来找到她，还是托她的那位同桌带的信。我将一张扑克牌从侧面齐整地挑开，把写好的一页薄薄的笺纸叠成小方块小心地塞进去，又用浆糊轻轻封上，然后再从外面一点点压实，以至于那位同桌帮我带过去交给她时，被她父亲捞在手里好一番翻看，除了扑克牌的正面用笔圈了一颗红心外，就再没瞧出什么端异来，事后我听说了就笑得直茬气。
总算约在学校外的小巷子出口处的街边，我在上午10点依约而至。她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踩在街沿上，依是一副人面桃花的模样。这次会面，和以往相比，显然就要生份一些，毕竟是大半年没见了，况且她喜欢我直到失望。在她面前，我不但木讷而且拘谨，甚至还慢热。不但没讲过什么情话，还从无告白。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讲呢，但面皮太薄了，讲不出来，无论别人再如何地期待。“面皮太薄了”这话，是几年前一个熟人中的护士讲的，是当面对我讲的，我知道这是一份真实，所以并不去怀疑她的善意。
由于思念过甚，爱意太浓，内心里气血汹涌翻江倒海，所以在街边再次见到心爱的人儿时，我的状态极为不佳，越紧张就越不知道怎么说，甚至脸都憋红了吧，其中还包含了对那些追求她的男生不满。她显然不爱听这些，即便我讲一直都喜欢她，她不但说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我，而且还窘笑着问我喜欢她什么，这一下子我就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了。那时候的少男，是绝对讲不出“馋你的身子”的那种撩骚话的，况且只要心里面那么一想就觉得是犯罪、是下流、是无耻，所以谁又想去做那种粗鄙的人呢？虽然如此，她还是把头一扬说，我就在这里上班啊，你不知道吗？她感到很惊奇，我居然不知道，但我的确不知道啊，这能怪谁呢！
七八年前，有外地归来的高中同学又组织起了同学会，摆了两三桌不说，还请来了曾经的班主任。可能在我去之前，班主任已经从同学们的嘴里得知了我的写作，并且还出了一本书，故而我一去，他就格外热情朝我招手，直叫我去他身边坐。想曾经多么讨厌我的一个人，如今再来这般地喜欢我，多少还是让我有些不适应，只不过几句寒喧一下来就好了。当他得知我曾经的初恋时，就非常地吃惊！
在那场聚会上，同学们不但一致公认了我对初恋女友的“真爱”，还为此大呼小叫地干了一杯。甚至一个毕业后再没照过面的男生，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连敬我三杯酒，当众检讨说他对不起我，说他当初追求那个女生是出于争强好胜，甚至还感叹说若是后来我跟那个女生能走到一起就好了。我一点不怀疑他那沉淀多年的真诚，但也从最初的惊诧变得何其大度地一笑了之，甚至还阻拦了他的再次敬酒。毕竟事情过去得太久了，还来计较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初恋女友当初没继续上学，是出于她父亲退休了，她去顶了班。那年代，无论谁家的子女，能够早点上班挣钱为家里分忧就是最紧要的事。那是一座公寓，她去当的楼层服务员，似乎是集体性质的。后来我还去过两次，她甚至还把家里的姐妹叫来见我。她们都待我很友好，很热情，甚至她姐还问过我好些话，凭直觉就是想确证我心里面到底有多爱她的这个亲妹妹。只不过，那时候我的心里很乱，表达得也未必就都恰当。再去时，虽然她依然如故地陪我有说有笑地聊天，后来一个男生来找他，她还把别人晾在一旁好大一阵子。可我终究眼里容不得沙子，虽然看似平平静静地地离开，但心里却极为地生气，后来就发誓不再去找她了。而这个男生，正是后来当众向我道歉的同学。
经过多少年的风雨洗炼，即便如今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自己当初的处理极不妥当，想法也是错误的。可是，那时候我没有处理感情问题的经验啊，这又能怪谁呢？或许说命运，或许说缘分，或许才是唯一的开解。即便前年里，我还在一个下午乘了公交车，专程去到她所在的小区转悠了一大圈，结果没遇到人。因为在几年前的那场同学会上，我听闻她在这个小区里开了一家服装店。虽然当时我没动声色，但终究是应了自己的心结。若是真遇见了，那就请她吃顿饭吧，一起叙叙旧唠嗑唠嗑也好。如若她方便，做个朋友也不错。都是见证过彼此青春悸动的人，何况还有那么多欲罢不能的故事呢！
如今想起高中时代的幸福，除了爱情，还有文学。或者客观一点地说，是文学渲染了爱情，或者相互交融与助长。那时候，泰戈尔、徐志摩、席慕蓉、汪国真的诗歌，金庸、古龙的武侠，已经随了鲁迅、琼瑶、三毛的作品风靡校园。但凡能够沾染一点诗气，讲几句与文学挨边的话，或者再去像模像样地写上几句，便是了不起，便能吸引不少异性的围观与心仪。我自然在这上面得天独厚，占尽了优势，加之后来骨子里的野性被激发了出来，那就显然更具魅力了！
故而我的高中三年，虽然学业上马虎过关，发生过的多少事都不记得了。唯有文学助攻下的初恋，成了我最为深刻的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