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昆明,便见到阳光灿烂的天空,四周白云朵朵,飞升、弥漫、笼罩,宛如云朵之中,好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市。
原本十年前就要来的,因了一个人,一份承诺。如今的来,更像一趟闲走,不慌不忙地乘了火车,在淡季里的深秋,哐当哐当地开拔,并且穿越白天与黑夜地飞驰。车厢的棱角,挂破了风的肌肤,疾雨似的,嘶嘶,嘶嘶,捏着喉咙低沉着嗓门尖叫……
我在一个午后,乘上K451次快车,坐在车厢里落落寡欢。前面座排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背向我,朝着一群来自西部的朴素的人煞有其事地讲腐败,讲腐败里的牌局怎样输钱,怎样的美色光溜溜的身子坐在怀里嗲声嗲气,就像他亲见似的,引得那些面色苍黄的脑袋们挤成一片,听得津津有味,眼角尽是心领神会的笑。干部模样的人,梳着大背头,戴着金丝架的眼镜,穿着灰色的休闲西装,麻黑且有棱角的细线牛仔裤,脚上翘的一双牛皮鞋尽显黑亮,像是一位历经岁月风雨而注重体面的知识分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轩昂。当他意犹味尽地起身从我旁边的过道去上厕所的当儿,瞧清楚了他的正面儿,感觉是个乡镇干部。据说已经66岁,退了休。后来听他大声武气地讲电话,说不用开车来接不用开车来接时,才知道原来是个村长。
两小时后,我在C市下了车,去广场边上一家心不在焉的小饭馆用过了饭,便换乘了随后而来的K1501快车。卧铺车厢里不再像往常那么下铺都坐满了人且相谈甚欢。显然不同的是,几乎没人去坐别人的下铺至少空出来的一半,宁肯站着,或挤去窗边的小折凳,人不熟也不说话,就像是一种静静地等,或者不在沉静中下车就在沉静中灭亡一样。可很不幸的是,我的下铺对卧的正好是两个穿白衬衣的30来岁的女子,白色的粉底下难以掩饰肌体的松驰,于是她们聊减肥,聊另一半的粗心大意如何惹人生气,于是我就在她们的喋喋不休的快意与满足中,爬上挂壁的悬床小睡过去。待得醒来,才是半下午,便下到过道里,或凝坐,或饮水,吃零食,去吸烟,直到天已黑尽,这才又去睡。无论床下那从不曾断绝过的喋喋不休近在耳边,如何细密,都阻挡不了我裹进被子里的沉沉睡去。半夜醒过一次,火车依然哐当哐当的,夹杂着风的撕裂与尖叫。我似乎瞅见了,窗外先后掠过的两个小站,地面湿漉漉的,显然下过雨……
进入云南地界不久,原本页岩浑然而成的山,也被越来越多的植被所覆盖。那些此起彼伏的山体,没有尖锐的陡峭,倒不如说是虎熊地爬行。谷底里尽是大小不一的平原,平整得可以一块连着一块地种庄稼,建房屋,或村落,唯有流水冲开的一条浅沟,便是河了。据说这样的谷底平原很多都上千平方公里,俗称坝子,并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坝子人。眼看离昆明越来越近,我最为欣喜地发现,就是铁道旁的灌木丛中开起了黄色的玫色的喇叭花,并且有很长的一段,大约有几十公里。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就像专门从绿里爬出来,崭露头角,与迎客的。随即我又发现,临近昆明的地段,铁道路基的碎石,已经成片成片地黄褐,或者灰黑,显然是什么矿石。到了郊区,就见到一处宽阔的工程车制造厂,堆满了各种新漆的挖掘机、装载机的机械,好家伙!随便一个就是几百上千万,这得多少钱呀!车场之后便是一大片清一色的新修的大厦,一簇簇的都有不小的间隔,可楼下铺开的那些泥土怎么都是铁锈红呢?甚至比铁轨的锈迹都还要艳,这是多么地令人不解与匪夷所思啊!
可是,昆明站还有几分钟就要到了,那个柳叶般身板的20岁出头的列车员,已经锁掉了厕所,并且打扫车厢,收拾好了一大袋一大袋的垃圾。她长了一副小脸,不苟言笑,后腰别了部对讲机,一边弯了腰细心工作,一边不忘叮嘱要下车的旅客们带好各自的东西。有时候我也在想,这放在谁的家里不是难得的贤淑,真该让那些矫情的自我的娇气的女孩子都来列车上工作几年锻炼锻炼,说不定是好事。可是,车厢喇叭里那悠扬的葫芦丝曲子已毕,我混在人流里下了车,出了站。车站外没有广场,出口外便是一条街,各种黄牛,穿不穿铁路制服的,戴不戴出租车驾驶员吊牌的,都只管潮水一般涌过来拉客,并且不屈不挠地尾随,直到最终死了心。
我进到对面的一家平房的餐馆,要了一份砂锅米线。等端来一尝,便发现“车站旁的饭馆不要去”是何等的真理,去了是多么地潦草,与无奈。可是我都吃完了,并且喝了汤。买了一份云南旅游地图,问了下餐馆的服务员和收钱的那个老板,他们差不多都没有兴趣回答我,只管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一见有人来就赶忙跑过去招呼着。我没有再说话,会了账就起身挎上背包拖上拉杆箱往前面的街道走,走不远就住进了街边的君辉商务酒店8321房。
这时还不到晌午,我便洗了个澡,倒去床头看了几页雪小禅的《那莲那禅那光阴》,诗一般的句子滑过心头,便觉得舒适与晶亮,一不小心就小睡了一回。待得又看过了一回地图,吃过了一个苹果,烧了水添了茶,这才去外面的大街上游荡。门外这条叫北京路,往前走不远,在十字路口过斑马线拐左走,就是环城南路。也就是在那个十字路口上,我举起手机想拍拍春城的街道与楼宇时,意外地发现镜头里建筑间的远处,朵朵白云在天空里徜徉。越是走,云朵就越是大,越是高,越是近,我感觉这座离天空很近的城市,被朵朵的白云所围绕,所弥漫,所笼罩。
我有了一种尘垢尽去的错觉,只觉清新、清白与清丽,就连坐去一个江边的小公园,微风吹拂,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在一座十年后才来到的城市,吃一钵老滇进士过桥米线,想起一个人,许一场小旅,就如身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