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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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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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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朝夕

池塘边的石榴花开了。

石榴花洁白而轻灵,淡色的花蕊是一朵朵震颤着翅膀的精灵,轻盈点撒在新绿色的花托中,一沾即离,远远望去似将要飞离而去的仙子。花气浅淡而独特,是那种微微苦涩的青草气味,带一笔回甘的清甜,使人闻之心脾舒爽。一朵朵花儿点缀在参差错落的绿叶之间,既不显得焦躁,又不全被埋没,像美人半掩,恰到好处。

清晨露珠挂在花叶上,半坠不坠,最是迷人。偶有一阵微风,便树影簌簌,花蕊纷纷,扑在池塘里,顺着潺缓而动的流水悠悠离去;也有一些散落在泥土上,像白雪点缀期间,颇有一番情致。可惜行人匆匆,碾它作尘泥,辨不清原貌了。

来往的多是学生,赶七点钟的晨课。我经过这棵石榴树,驻足良久。我在想一些事情,想不明白便不愿离去。可是石榴花也不能给予我答案。阳光牵扯着树影移动,细碎的光影斑驳在我的面颊上,我此时在想关于生死的问题。

生死似乎和朝夕息息相关。晨起暮歇,生死由命。譬如这一天的阳光,从东方生起,经历着不可逆转的征程,到西方死去。譬如这一片似雪似神的石榴花,蕴育而生,衰落而去。生死可由一生完成,可由一日完成,可由一刻完成。零落成泥的花儿,它有想过生死的问题吗?

微风乍起,池水一片微澜。花蕊纷纷扬扬,落在头发上。一条鱼悠闲地呷一口清甜,在花旋之下打着转儿。据说鱼没有记忆,兴许不会想生前身后,可是北冥之鱼,尚有扶摇之势,可见传言未必可信。回到生死的问题,石榴花生死一刻,倒还不必叹息。夏天的虫子,无法言说冬日;昙花造梦一现,黎明则失;水中的蜉蝣倒可畅游,可惜渺小如斯,一生也不为人所知。世间人所万万,树下的此人,甚至不比蜉蝣自在逍遥,生与死,又有何意义?

我抬头穿过影影绰绰的间隙,看见日影西移,缓慢而坚定。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生与死大约史铁生先生在地坛公园已经思考足矣。生与死的征程,大约在那一生、一日、一刻之间。我时常在生死之间犹疑徘徊,常常受挫于无法排解的苦闷之中。黛玉怜花易逝,有葬花之举;易安以花自拟,西风摧折,黄花易瘦。我要困顿于生死吗?残花落尽,是我所能目见的全部生死了吗?

太阳的生和死。对了,太阳的生与死之间,有这样一日的光阴。不可逆转的征程,尚有二十四时的时光变幻。那石榴花的生死呢?盛极与凋落之间,不尚有一刻的征程吗?我的生和死,无论这生死之间长短,尚有一生的征程。生与死不可改变,生死的意义就仿佛不该变得这样重要不可或缺了。假如把目光放到这征程上来。

石榴花的征程太短了。只有一种零落的美,超脱于孤独与熙攘之上。池塘边的石榴花,在赶课的学生过后,只有一个我这样的闲人。“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石榴花这样寂静,悠然地开,悠然地落。它有意义吗?零落未必不是一种意义。

西东有多远,太阳用一日的征程来构造它的距离和尺度。依然是晨起暮歇,晨与暮的存在是谁赋予的?生命的流淌、色彩的绘述、生灵的静与动,甚至时间的消逝,是谁赋予的?花的坠落和鱼的游动,河流的穿梭和江海的汇聚,生命的延续是谁赋予的?我的一日兴许索然寡味,太阳的一日却可供养万物生灵。

此时树下的我,还在潦倒于生死之事吗?我兴许用一生来为自己释惑何为生死,答疑何为死生之义。但是此刻树下的这个我,也在死生的征程之中。我从清晨来到这里,一直到目睹学生踏着夕阳回家为止,朝夕之间,我度过了一日,一日之中,我思考了一些事情。我的思考,兴许也在死生的征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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