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晓慧的诗
又听故乡
○邹晓慧
一个把三亩地当作世界的人
一个把小古井当作天空的人
一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人
是我年近七十的父亲
每到年关, 我就会回到双马石
会和越来越瘦的老父亲, 去收
一些大蒜, 一些同山芋, 和
一些比大白话还素的大白菜
喜欢乡村的朴实与简单
当我把互联网关了, 与城市失去了联系
让自已重新从本能出发
又停在本性之内, 安静又祥和
安静些, 坐在双马石的石崖上
可以看看童年时曾经走失的日落
可以看看依然清亮的清溪的流水
不知不觉就会迎风流泪
喜欢风吹动乡村草木的声音
喜欢不说话的乡村的天空
如果喜欢, 我就沉默
如果还喜欢, 我赠她白云
父亲的白发也像云
劳作的时候, 手指之间,慢慢惊起
掩埋了故乡之外所有的喧嚣
又像一把磨得光亮的锄头,贯通天地
比乡村还古老的, 是双马石的风俗
它就像世道的对立面
世道再硬也有柔软的时候
当我赤足踩着大白菜地的时候
我似乎能感觉到乡村衰老的悲伤
只有我理解家乡的软弱
家乡也理解我的柔软与惊慌
一个把小山村当世界的人
一个把儿子当天空的人
一个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人
那是我年迈七十的老父亲……
春哥
○邹晓慧
用二十年的寻找
用二十年的沉淀
把风雨岁月风干
一起下酒
也无法醉倒一个叫双马石的村庄
而那个让我梦牵魂绕的乡村
那个只有五百亩地大的故乡
就是我心中最大的世界
我总在风的情绪里
停下来用双手亲吻泥土
你曾给我童年的天空和风筝
我还你一个中年男人的沧桑与浑浊
以及灵魄相通的乡村与乡愁
是乡愁像风筝 还是风筝更像乡愁?
把我们带往那个遗忘很久的地方
岁月就像一根无情的鞭子
无论怎么抽打那个叫春哥的男人
他依然像鲍坊一样朴实、率真、善良
只有他那双越来越小的眼睛
把这个世界看得越来越透彻
春哥是我寻找了二十年的兄弟
我看见春哥就像飞尘看见故土
就像喜鹊重新找到了树林
就像白云重新找到了蓝天
所有的尘世忧愁一下子空了
今年大年三十夜
我们兄弟与老父亲
一起醉进那碗沉了二十年的米酒里
就像我们都漂流在清溪河里
就像我们一起把乡情放在米酒里泡
一起把命运放在沙里磨砺……
许给故乡
○邹晓慧
也许只有年长了, 皱深了
只有回归后才能深刻领悟
自己早已许给了诗歌
许配给山水相依的故乡
我爱,让我魂不守舍的故乡
我的爱狭隘又固执
仅爱只有五百亩大小的双马石
仅爱像父亲背影一样的双马石
比痛不欲生的爱情更爱
我爱,让我魂不守舍的故乡
只有听着鸟叫才能保持沉默
只有像溪水一样淌着泪水才能释然
只有紧贴土地才能安息
也许这就是诗人的底线
也许只有年老了才能感悟
像老树一样在村口坚守
像木瓜落在地上一声闷响
那些陈旧或不陈旧的流言也不想说
人生的恶与善都已无所谓
拒绝所有欲望的蔓延, 和
一个方向的转变或升高
今天, 我就住在故乡里
与故乡一起看透碧蓝的天空
一起穿一件青山绿水般的衣裳
一起呼吸这么奢侈的纯净空气
一起狭隘地爱着双马石
老家的院子埋满了落叶
就像乡亲们身上躲过尘世的尘埃
风也吹不动它们
在故乡住下来, 真的住下了
灵魂安顿了, 情感像瘦弱的身体
让我满眼的泪, 二十年后终于流出来了
从故乡出来的是游子
从游子心里出来的还是故乡
到乡村走走
○邹晓慧
到乡下老家走走
没有大欢喜, 也没有伤感
没有行李, 也没有目的
多少年过去了啊! 还是这块我爱的土地
到乡下老家走走
没有大惊奇, 也没有什么欲望
没人知道你一贫如洗啊!
也没有人知道你的 只有草根听得见的呼喊
到乡下走走
走不动的时候就写点诗
不想写诗的时候就晒晒太阳
想晒多久就多久
这就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已的日子
风要吹多轻柔就有多轻柔
阳光要多温暖就有多温暖
花愿开多香就开多香
草要长多野就有多野
坎坷过后, 困难过后
恐惧过后, 挣扎过后
我们到乡下老家走走
走不动的时候就写写诗
写不动诗的时候就发呆
这就是属于我们自已的日子
像老树一样叶落不落无所谓
像老牛一样再耕不耕地无所谓
像田野一样长得是稻草还是春天无所谓
像不肯安睡的老屋空空如同祖辈的背影
双马石
○邹晓慧
故乡就像布了迷魂阵
那些花像眼睛
那些草像耳朵
那些气息像灵魂
我对双马石言听计从
那个只有五百亩大小的双马石
是我心中最大的世界
没有第二, 只有第一
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
门前的老树像个守魂的人
依依不舍的落叶像诗眼
纯净, 踏实, 木讷的有些迟缓
牵动了客家人的泪水
像清溪的流水一样冲刷我
我魂不守舍的故乡
就像那条童年走过的山路
像一条把光阴当滑道的蛇
钻进我的内心
那些木像小名
那些树像老年
那些山水像故事
多少经历世事的人已长满白发
多少穷途末路的在此悔恨
唯有故乡像爱
像母亲永远不变……
故土
○邹晓慧
回老家捎上一坯土
思想就像那棵叫瑞金的树
桃红了,柳绿了
冬眠的童年就苏醒了
回老家捎上一坯土
歌声就像那只叫瑞金的鸟
巢安了,心定了
春到了,到了我家乡
回老家捎上一坯土
生活就像那块叫瑞金的河床
他乡喧嚣的城市,坚硬、嘲杂
唯有故乡清幽
回老家捎上一坯土
乡情是最美好的负担
犹如那只叫瑞金的脐橙帮
沉甸甸的像乡愁
回老家捎一坯故土
告诉你发生在故乡的那些事
春风唤醒多少思乡泪
生在他乡又十年
把这坯土拱奉在他乡
爱到深处才会明白
思念是土啊, 坚实、深厚
就像一生的风起云涌
母亲的白发
○邹晓慧
母亲的头发
随村庄的风飘
山风的形状
就是母亲忙碌的形状
那些被缝补过的日子
把母亲的发染白了
一扎白发就是一个冬天
像是田野里遗失的方言
拾起梳理岁月的思想
梳子的声音就是回忆的声音
把苍白的冬天赶走
母亲的白发
是被世事染过的炊烟
在村庄的高处飘
像时光一样掠过我的灵魂
只要有一根轻轻落地
我便能听到春天的声音
母乳
○邹晓慧
母亲产下多难的我
用液化的方式
教我最初的呼吸
在洪水冲毁村庄那年
母亲用针线在尿布上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扎我
用木盆在河水里种我
却怎么也抽不空
心中被水呛过的种子
舀不干的河水是母亲的乳房
母亲没有用它养大我
却喂养着自已的泪水
一出生就离开了母亲河
一生都有想回到母亲河
又有谁知道这中间的距离
想象母亲如何洗纱浣衣
那晾在河边的岁月
渐渐拧干了水分
最不忘记的
却最容易忘记
我无法记得母乳的滋味
河流是故乡的乳房
在村庄的内部流淌
在我的体内流淌
把回故乡的路擦亮
曾经四处寻找的源头
流出的还是野性的河水
只是被固定拴在村庄的桩上
一群孩子拉着河流歌唱
是谁在日夜思念的河流上
种下乡土诗
乳汁般的河流
是古老纯洁的河流
我枕着河流入梦
在梦中清洗血液里的灰尘
清洗诗歌中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