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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显柯(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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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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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汪sir

他死鱼般躺床上,眼睛睁得溜圆,盯着蚊帐,仿佛那无数个细格子中,总有一格,藏有传说中观音菩萨玉净瓶里的神水,能复活他枯竭的内心。

十几年前,我在H省W市C大学求学。

“那个,谁谁,别睡觉啊!”教官站在C大学塑胶操场边的旗杆下吼道。我们这群正在站军姿的大一新生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也循着教官锐利的目光望去:某男一米七几左右,腰挺得笔直,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眼睛此刻睁得溜圆,一张娃娃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晒的,还是因为刚才“睡觉”被叫醒而不好意思。事后,据他本人讲,他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官,那天是因为“站军姿没有难度和挑战性,所以打了个盹”。

可能是为了印证自己有驾驭高难度动作的能力吧,在军训不久后的班会活动上,他表演了一套拳:飞踹、鲤鱼打挺、起身、侧踢…… 看起来挺像模像样的,大家感觉此男有两把刷子。后来知道,他姓汪,湖北恩施人,会功夫(虽然是半瓶子醋),加之他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官,于是“汪sir”的善意绰号,便在熟悉的同学间叫开了。

我和他之间的交往和友谊,始于一盘棋。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感冒了,没去上自习,吃了药晕晕沉沉睡到自然醒,正坐在寝室床沿边发呆。我的床位是离门最近的下铺,这时,从虚掩着的门外伸进一张笑嘻嘻的娃娃脸。

“下五子棋不?”

“高中撕作业本,画棋盘画棋子,整烦了。还在感冒呢,不下。”

“刚买的玻璃围棋哟,手感好得很!看,棋盘,木头的!”

“哇塞!豪华装备嗦,来来来,整起整起。”

“哈哈哈,感冒好了?你个苕货…… ”“你想当警察,干嘛不考警校啊?又改行学工程管理,当包工头?”

“唉,提前批没上。”

传说烂柯山的神仙们下棋,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局未终,百年已逝;我和汪sir对坐在书桌前,摆好棋盘,手捏棋子,昏天黑地杀将起来,时不时听到进进出出的同学把寝室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八点过!学校食堂已关门,正好同寝室的梁师傅(也是C大金融学院工程管理1班传奇人物之一)刚指导完“徒弟”高数,也没吃,于是我们直接杀向后门的李记锅仔。

边吃边聊,他又对我们说,高考后耍HIGH了,没练拳,那天表演完,其实腹肌足足疼了三天!我不由暗自有些好笑,但内心觉得此男性情直爽,加上我和汪sir的寝室正好面对面,日子一长,便成了朋友。

李记锅仔虽说是个好去处,有一次却发生了意外,作为“翘脚掌柜”的班主任现身了。

大学里的班主任和小学、中学完全不一样,如果不任课,一个学期难得见着班主任几次面。大二,某日,我上完晚自习回寝室,意外发现班主任那亮蹭蹭的光头、汪sir那耷拉着的脑袋,同时出现在对面寝室。

“怎么了?”我捅了捅身边的梁师傅。

“听说汪sir在外面打架。”

原来,那天我们班几个女同学相约去吃锅仔,邻桌两人,一个染着黄头发、另一个也吊儿郎当的样子,“黄毛”故意找话茬搭讪,看她们爱理不理的,“黄毛”有点恼了,用手背拍了拍其中一女生的胸,那女生顿时脸涨得通红,楞在那里。班长和另外两人恰好在对面那桌,看得一清二楚,其中就有汪sir,据说当时他拍桌而起…… 于是乎,班长他们见证了汪sir把功夫表演转化为实战的过程。还好,在班长的据理力争下,班主任没把这事儿报院里,仅批评教育了一番。 

“袭胸事件”之后不久,又发生一件事,这次不仅仅是院里,连学校都惊动了。

        和《物业管理》《房地产金融》《投资项目评估》等相对生动、互有联系的工程管理类专业课不同,《会计学原理》自成一派,虽说冠以“原理”二字(可能是作者想尽量编写得浅显些吧),但林林总总几十上百的明细科目、会计等式,也是当时毫无工作经验的我们感到头疼的,只有先死记硬背,汪sir就曾向我吐糟,整得他睡觉做梦,满脑子都是“坏账准备”“应收账款”“预付账款”等抽象的字眼儿在飞!        还记得讲授《会计学原理》的是位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儿,这门课讲完的时候,他右手取下金丝眼镜,左手大拇指和中指揉了揉额头,儒雅地说道:“讲得不好,请大家多多包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学习委员私下问了他,C大的会计学专业,去年刚评的国家级重点学科,学校要求,老师一律不准划重点甚至透题!无奈之下,大家纷纷向这门课学得好的同学借笔记,到复印店“淘”往年考试试卷。“你在干嘛?”

考试那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阶梯教室里,正埋头猜题,突然听到说话声,抬头一看,监考老师正走向一个用橡皮擦桌子的女生。事后,我才知道,本来,监考老师发现的是旁边另外一人在看小抄,估计这女生平时极少作弊,没经验、心虚,看见监考老师走来,头脑短路,赶紧“毁灭证据”…… 那天,我们班有6个同学因为作弊,《会计学原理》考试成绩作废,更为严重的是,他们的情况被学校派来的监考老师越过学院,直接报给了学校!学校的处理结果是,取消学位证!汪sir、梁师傅也在这6人之中。

出了这事以后,估计对汪sir打击挺大,我约他出去吃饭、散步,他话明显少了,后来,主动找我下棋的次数也少了,而是渐渐迷上了一款叫CS(反恐精英)的射击类游戏,追求“爆头”(狙击枪射中对方头部“一枪毙命”)的虚拟快感。先是周末玩玩,后来在网吧包夜,第二天逃课,暑假刚到来,他老兄干脆买了台式电脑放寝室,和梁师傅、阿鑫他们“对战”。        极少数情况下,我去对面寝室找他。他死鱼般躺床上,眼睛睁得溜圆,盯着蚊帐,仿佛那无数个细格子中,总有一格,藏有传说中观音菩萨玉净瓶里的神水,能复活他枯竭的内心。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两、三个月。

后来,事情迎来了一些转机。

那天下午,我和班长趁汪sir难得没打游戏的间歇,把正在发呆的他从床上拽起来。

        “sir,现在你有好几个选择,”闷了片刻,班长首先打破沉静,说道:“一是必修课选逃、选修课必逃,挤出时间好好把CS练练,要玩就玩出个名堂,争取在CS世界大赛中拿个前三!我们C大的兄弟,啥时候当过孬种啊?!做任何事,都要做好!”

        汪sir望着班长,不语,娃娃脸似笑非笑。

        又是片刻的沉闷。

班长平素虽绷起“善做思想工作”以及口才好,但没跨出校门的学生,终究还是一张“白纸”,见汪sir半天没啥反映,心里也没底,干脆竹筒倒豆子般把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二是C大前天出了新规定,被取消学位的,如果获得校级三好学生,便可以重新获得学位,有个必要条件是专业课平均成绩90分以上。三是一件大事儿!W市几所全国重点,正式联合办学,学生可以跨校跨学科辅修第二学位。”

汪sir仍不语,左手拿起一瓶估计昨晚打游戏喝剩的半瓶冰红茶,右手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娃娃脸上似乎恢复了几分灵动。

那天的谈话肯定是触动了汪sir的,之后,他玩游戏的时间明显少了起来,常骑辆单车窜来窜去,那天我好不容易在寝室楼门口,把背个包正准备骑车出去的汪sir逮个正着,原来他老兄跨校修了个犯罪学!这专业,C大可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很多人的轨迹就如同波浪线,不会持续走高,也不会一直走低,汪sir辅修犯罪学专业之后,感觉他整个人逐渐静下来了,变得爱学习了,专业课、晚自习、周末自习,样样不落,接近于高考复读的节奏!“一窍通百窍通”,连带着工程管理专业的成绩也提升起来…… 加之他人缘还不错,班上照顾,大四上学期,汪sir终于评上了校三好!第二学位也快“修成正果”,还顺带把单车技术练得更纯熟了。

4年的本科时光,如同我和汪sir的4场棋局,转瞬即逝。

大四的某日中午,我在二食堂门口见到汪sir,皮鞋裎亮,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左手拎着俩鸡蛋饼。 

“咋样?”我问。

“我这2个月投出去7份简历,有3家公司抛来橄榄枝。咱C大出来的,受欢迎着呢!”汪sir豪气干云,“有2家建筑公司、1家房地产公司。待遇、发展,都还不错。”

后来,汪sir和天津一家建筑公司签了约。

        班上吃散伙饭后的第三天,李记锅仔,汪sir和我、班长、老曹4人喝得大醉。

        “可别学那些女生啊!吃个饭,吃着吃着就哭了。”

“天津、四川、湖北、江西,天南海北的,不知啥时候再相见……”

“来,再走一个!” 

“先说清楚啊,找的老婆太丑,我红包放下,转身就走!饭都不吃。”

“你个苕货…… ”

天各一方,我和汪sir通过电话时常在联系。世界上的事情,很难预料,不是连神机妙算的诸葛亮,也感叹“夫难平者,事也”么?从事建筑行业6年半之后,汪sir终于下定决心,从天津那家建筑公司辞了职,回到家乡——湖北恩施,考试、体检,还真当上了一名派出所民警!        今年,他被提拔为副所长后不久,我和他语音聊天。 

“sir,又立了几次功了?CS和真枪,哪种更过瘾?”

“哈哈哈,都过瘾!更过瘾的,是无论职务高低,还是钱多钱少;不管跌宕起伏,还是平淡无奇,所做的事,都尽量要有意义,不能虚度自己的年华;最过瘾的,是尊重自己的人生。”

感觉汪sir的“口才”,快超过记忆中的班长了。

(原刊《江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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