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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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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土地

啸鹏

 

题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我爱这土地》

 

有一片土地,叫做水南。

水南位于吉水县的南部,四面环山,中部一马平川,形成盆地,因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一条蜿蜒虬曲的泷江,沟通外界。泷江左折右腾地经过这里,由东向西流过,注入赣江,汇入长江,奔向大海,养育这方土地的万千子民,赋予这方土地上的万物以灵气。

过去,这里叫做文昌,水南只是其中靠近泷江的一个村庄,文昌才是这片土地的大名。文昌,文化昌盛、文风昌盛、人文昌盛之意,历史上涌现过“五里三状元”的文化盛况。这个大名起于何时,恐怕难于考究,至少唐朝就已正式使用了,宋朝便传播于天下,明朝更享誉于九州。自唐宋而至明清称为文昌乡,清末民国初称为文昌区。据吉水学者曾采堂老先生考据,文天祥故里富川里当时即属于文昌乡。可见,彼时的文昌范围甚广,不仅仅限于今天的水南。

泷江,又叫潇泷河(泷字不读“龙”而读“双”的音),民间方言习惯叫做“萧仓河”,官方文字则称之为潇泷水或泷水。它从东面穿山过岭,逶迤而来,进入这块土地上,流势放缓,闲庭信步般地悠悠西去。来到潇泷口,便急转直下,一泄数里,汹涌澎湃,险象迭生。而在流势悠缓处,河的南北对应地坐落着两个村子,北岸的叫水北,南岸的叫水南。水南村一侧的河道偏深,便于舟船停泊,商贸便繁荣起来,于是村中形成街道,水南村遂成水南街,也叫水南墟,成为这方土地的中心。但即使这样,这方土地依然叫做文昌。

文昌改叫水南,缘于一场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1927年8月之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土地革命开始了,这是革命的武装反对反革命的武装的殊死斗争。为与国民党反动统治下的文昌区这一名称区别开来,共产党领导下开创的革命根据地便叫做水南区。

这是一块火热的土地。在火种燃烧之前,就已遍布干柴枯草,热能在不断地积蓄、膨大、发酵。

水口,一个位于泷江与小溪交汇口的小村,仅有几户人家,常年十涝九不收,百姓靠租种地主土地生存。大约1916年,有一对婆媳租了义富村豪绅肖象奎几亩地耕种,结果因连年灾害欠下“驴打滚”的租金。肖象奎毫无怜悯与同情之心,每逢割稻时节及逢年过节就上门逼债。几年后一个除夕,肖象奎趁着过年之机上门逼债,实在拿不出钱谷的婆婆被逼得当场跳进泷江寻了短见。年轻的媳妇性子甚是刚烈,一纸诉状把肖象奎告到县衙。但肖象奎花钱上下买通,县官竟判婆婆不是被逼死的。媳妇怒不甘心,与县官据理力争。县官恼羞成怒,叫嚣着:“你说是逼死的,你敢跪烧红的砖吗?敢跪就证明你婆婆是被逼死的!”媳妇愤怒不已,当即跪到了烧红的砖块上。这一跪,硬生生让穷人膝盖的皮肉硬过了砖块的火热,让穷人肉体的温度高过了砖块的通红。年轻媳妇拖着一双血淋淋的残腿赢下了官司,但也从此拖着一双血淋淋的残腿艰难度日,残腿的脓血、悲泣的泪血洒满这个家,洒满水口的村前村后,洒在穷苦人悲戚的心坎上。

芳陂,一个美好的村名,一看就让人浮想联翩,芳草连天,鲜花铺地,多么谦和美丽的地方。但在那个年代,再动听的名字也让穷人感觉不到美好。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某天,一位姓的佃农趁着夜晚去自己租种的田里烧土黄蜂,灭杀害虫保庄稼。偏偏这天夜晚有一财主家里失窃,找不到偷窃的罪魁祸首。四十都守望约的人就信口雌黄,“你早不烧晚不烧,偏偏人家丢东西的时候去烧”,强行认定许某偷了财主家的东西。守望约管首派人将许某押到下马石,在一个叫做螃蟹形的地方,当众用鸟铳将许某打死。可怜许某百口难辩,眼睁睁看着鸟铳里的火药射进自己的胸膛,瞪着双眼死不瞑目,鲜血溅满了螃蟹形,流进地里,流进溪水,也流进了穷苦人的心里……

这穷苦人的血,分明是燃烧的火,燃烧在穷苦人的血管里,燃烧在穷苦人的生命里。只需一个小小的火种,就能让这燃烧在穷人血脉里的怒火瞬间烧遍这块土地。这血的土地,就是火的土地!

三甲村,坐落在水南西面的山坳里,位置偏僻,风景秀丽,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去处。然而,在那个时代,哪里都没有世外桃源,全村几十户人家,拥有自己田地的不到5户,还是那种贫瘠的边角地,土地都被义富大土豪肖焜树霸占去了,绝大多数人家靠从肖焜树那里租种田地生存,甚至反租原本属于自己却被肖焜树巧取豪夺去的土地。

1925年7月,在外读书的龚荣回来了,他是全村第一个在外见过世面又读成了书有学问的人。他带回了村里人从来没有听过的许多新鲜事、新鲜词,孙中山、国民革命、共产党、马克思主义、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耕者有其田……深深吸引着那些从未走出深山、最多到过水南墟的乡亲父老,严洪清、龚修善、龚齐焕、龚其昌、龚齐桂等青壮年贫苦农民经常来找他,听听时闻,谈谈心。他们围着他,听他讲新鲜道理,越听心里越亮堂,越听热血越沸腾。于是,他们听他的,握手抱团,组成了兄弟会。1926年7月,北伐战争一打响,兄弟会就亮出了三甲村农民协会的招牌,这是赣西南地区第一个村级农民协会!

贫苦农民有了组织,就有了依靠,就有了力量。他们举行抗租抗捐抗税运动,清算地主老财的剥削压迫。地主老财、土豪劣绅们瑟瑟发抖了,但对贫苦农民的仇恨加深了。

水南大地的农民运动轰轰烈烈的掀起来了,穷苦人民当家作主、扬眉吐气的日子到了!

然而,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反革命的大屠杀,染血的屠刀对准了中国共产党人和广大革命群众,中国大地立刻陷入了血雨腥风。

风景秀丽的水南大地,同样没能逃脱国民党反动派的血腥屠刀。在周坑,区农民协会干部吴立千的家被烧了,父亲被杀了,家人流离失所。在上车,村农协会员曾庆隆被敌人追捕,逃脱十多天后又被追捕,身上挨了七八刀,浑身被自己的鲜血染红。在水北,村农协干部夏侯义鑫、夏侯义淦被敌人逮捕,一路押往螺田,沿途被先后割去两个耳朵,鲜血滴落一路,最后在螺田被杀……

1928年7月,水南大恶霸肖焜树勾结土匪何金山,围攻三甲村,农民协会寡不敌众,全村39栋房子烧了38栋,连牛栏、厕所也焚烧无遗,全村化为灰烬,仅留离村较远的一栋龚氏宗祠。龚荣全家七口,被杀了三代六口,父亲被砍头献祭,身怀六甲的被杀后剖出婴儿挂在树上……一时间,三甲村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哀鸿满巷,哭声震天。

水南大地一片凄风苦雨,四处血海泪河。到处跑着疯狂的还乡团,到处传来震颤的喊杀声,到处可见被杀的革命者。白色恐怖笼罩水南,革命者的鲜血染红了土地。

西团,位于水南墟的东南面,明朝著名旅行家徐霞客游历至此,前后滞留五天,不意因笔误而在其游记中写作“西园”。西团开基于何时已无可考,曾经建堡筑城,号称“上八百,下八百,堡外还有千多家”。据当地百姓介绍,1930年2月5日毛泽东来到西团时,这是还有二三千人口,被他称为“西团市”。

当年毛泽东主席来到西团,是西团游击队前往永丰藤田接应、护送过来的,担任游击队长的就是西团人杨经芳。毛泽东在西团住了一晚,在西堡祠召开了群众大会,向群众宣讲了开展土地革命的道理,赞扬了西团人民的革命精神,鼓励西团人民继续斗争革命到底,并向西团游击队赠送了15支步枪。第二天一早,在西团游击队的护送下,他前往吉安县富田,之后到达陂头,参加了著名“二七”会议。

当年,杨经芳31岁,他已经在这块土地上为革命奋斗五六年了。1925年毕业于省立第七师范(吉安师范)学校的他,同年入党,回到水南就与龚荣、田畯一起,在荷山村龚家祠创办改进小学,传播马克思主义,推动农民革命运动。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他秘密回到西团,秘密恢复农民协会,组建农民武装,担任游击队长。次年2月,率领游击队整体加入江西红军第七纵队,担任第四区队队长。当年7月重回水南,重组西团游击队;1929年12月,参与领导并指挥了水南总暴动。1930年2月护送毛泽东到达富田之后,他就在2月24日率领游击队参加了毛泽东、朱德指挥的水南战斗,与黄公略率领的红六军一道奋勇杀敌,取得了围歼国民党唐云山旅的胜利。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杨经芳就血洒水南大地,把生命献给了他最钟爱的革命事业,长眠于水南的青松翠柏之中,和龚荣、田畯等烈士一道,将自己的英魂注入水南人民的精神之中。于是,水南大地上,投身于革命的贫苦群众前仆后继,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浪潮。当年11月20日,毛泽东再次来到水南检查第一次反围剿前的应敌准备工作时,忍不住由衷地夸赞道:水南人民靠得住!

“赣水那边红一角,偏师借重黄公略”。这是毛泽东主席在他的著名词作《蝶恋花·从汀洲向长沙》中的名句,赞颂的就是黄公略率领始叫红六军后叫红三军的红军队伍在以水南、东固为中心的赣西南革命根据地一带转战的功勋。

黄公略是1930年1月被任命为红六军军长的,实际到任在2月份。到任不久即于2月24日率部参加水南战斗,围歼唐云山旅,一战宝华山,二战水南墟,三战施家边,四战天梁山(大湾),连战皆捷,使红六军一战即成劲旅。

大湾战斗结束后,黄公略率队回到水南,准备休整,却听闻有一支残敌龟缩在义富这个反革命巢穴里,立即带着队伍包抄过去,强渡潇泷河,一举攻占三面环水、一面临山的义富古村,使得义富这个国民党反动派的小巢穴顷刻土崩瓦解。这次战斗,后来在民间广为流传,并逐渐演化为“朱德三战义富”这个故事中的一段,成为水南大地的红色传奇。

1930年6月份,红六军改称红三军,一直纵横驰骋在赣西南这块血色的土地上。当年12月份,参加第一次反围剿战斗,龙冈活捉张辉瓒,战绩惊人;1931年5月,参加第二次反围剿战斗,又取得一战富田、二战白沙、三战中村等胜利,勇冠三军;同年9月,参加第三次反围剿战斗,先获老营盘遭遇战全胜,后获方石岭战斗大捷,功彪史册。可惜天不假年,就在他准备整顿行装、重新披挂、继续驰骋的时候,竟牺牲在率部回撤途中的敌机扫射之下,一腔热血全部洒在赣西南这块英雄的土地上。

对于他的牺牲,毛泽东主席痛惜万分,在当年9月21日的追悼大会上,他亲自书写了挽联以志祭奠:“广州暴动不死,平江暴动不死,而今竟牺牲,堪恨大祸从天落;革命战争有功,游击战争有功,毕生何奋勇,好教后世继君来。”

就在黄公略牺牲后两个月,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作出决议:在他战斗和牺牲的赣西南地区设立一个县,以他的名字命名,永远纪念他!这个县,就叫公略县!

公略县最早的县址,就设在水南镇。中共公略县委驻地首选荷山村,公略县苏维埃政府驻地首选松山村。山者,巍峨、稳健、高大、雄伟,壮硕有力,顶天立地。荷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品格高洁,心性恬静。松者,高耸云天,枝舒叶劲,四季常青,迎风傲雪。这些,似乎都是英雄黄公略的写照,也是水南大地上如龚荣、田畯、杨经芳等所有烈士的写照。

我想,作为纪念黄公略烈士的县治在选址上,也是有着深刻意义和隐喻用意的。公略县,为了纪念黄公略,但又不仅仅是为了纪念黄公略,同样也是为了纪念与黄公略一样为贫苦人民求解放、为中国革命求胜利而抛头颅、洒热血的所有烈士,因为他们的鲜血都浸染着这块不朽的土地,都滋润着这块土地上的花草、树木、杂粮与五谷,也都滋润着这块土地上那群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

如今,每到水南地界,走在宽阔的公路上,走在平坦的乡道上,走在洁净的村巷中,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黄公略的形象,浮现出龚荣、田畯、杨经芳、许义、易章本等英雄们的形象,浮现出在那些水南大地、赣西南大地、公略大地上纵横驰骋过的人民领袖与著名将帅的形象,毛泽东、朱德、彭德怀、毛泽覃、肖克、李文林、曾炳春、赖经邦、刘铁超……

水南街上,水北码头,三甲村巷,化山村口,西团堡中,义富村头,无不涌动着农协会员的身影,无不涌动着赤卫队员的身影,无不涌动着红军队伍的身影。还有里坑、双坑、泸源、下马石、黄竹坑、茶壶陂,处处震响着暴动队员的脚步,震响着穷苦民众的呐喊,震响着革命队伍的欢呼……

水南的每一捧泥土里都染着先烈的血迹,每一块砖石上都有着先烈的故事。

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作为游人和瞻仰者,身虽不住在水南,但心永远住在水南,它走不出这块红色的土地,这块血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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