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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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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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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短镜头


 

一、老街  神童

老街呈“7”字型,或者说呈“L”型,空中俯瞰的位置不同而已,坐落在吉水县城老城区,如今称为上老街和下老街,古代叫做什么街,未作考究,也不知道古人会不会给它命名。

老街不长,宽不过一丈余,即使后人不去破坏或改变它的原有面貌,其长度不过一千五百米左右,也就是三华里远近。老街容貌已今非昔比,如今残存的部分只有被截断为两块的上老街和下老街,加起来总长也不过五百米,已有千米左右的老街被辟为它用。然而,它却是吉水这块土地自隋朝以来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中心。

隋朝炀帝时,先后裁撤了石阳县、吉阳县,并入庐陵县,大业末年又将其地(“庐陵水东11乡”,实际上就是原来石阳县和吉阳县的辖地)分出来,设立吉水县,并将县治确定在如今的县城老街处,至今已有一千四百余年。唐朝乾符年间,时任县令解世隆开始修筑土城墙,使吉水县城开始形成方圆六里左右的城池格局。解世隆不仅将吉水县城的城墙修建起来了,而且自己携家带眷在县城东门处安家,成为吉水解氏的开基祖,自此吉水便有了“东门解家”这一名门望族。

五百年后,他的后裔解缙就出生在县城东门解家,便生长在他用城墙围护起来的吉水县城,在这条老街上留下许多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与传说。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

跌倒解学士,笑死一群牛。

这是一首颇具打油诗味道的旧诗,据说就是解缙童年时代随口吟出来的。或许正是这首诗,让他的“神童”之名享誉吉水,乃至享誉至今。当时的解缙年龄不大,估计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在那个春天的一场雨水中,行走在吉水老街的鹅卵石路上,脚上可能穿着一双钉鞋(用木板做鞋底,板上钉着粗布或兽皮做鞋面;鞋底密密麻麻地钉上若干铆头铁钉,起防滑防粘的作用,故谓之钉鞋,在雨天穿着外出行走,相当于今天的雨鞋),哒哒地与鹅卵石撞击。年幼体弱的小解缙,肯定拗不过钉鞋的重负和鹅卵石被雨水淋湿后的滑溜,于是摔倒了。这一摔倒不要紧,却惹来躲在店里避雨的士绅名流们的哄笑甚至是嘲笑。小解缙也不恼,爬起身就吟了这么一首诗,轻巧地把嘲笑自己的人比作愚笨的牛。这份从容与急智,令我从听到这个故事起到如今一直钦佩不已,即使成年人也未必能有如此的襟怀与气度。

童年乃至少年时期的解缙估计是个调皮鬼,淘气捣蛋恐怕是当时令人无可奈何的家常便饭。聪明的孩子往往更加调皮,这在当今时代也是基本规律,是生活中常见的基本形态,大人们往往会说: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惜聪明没有用到正地方!估计当时的解缙就用他的聪明捉弄过不少成年人,令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难堪不已,于是对他又气又恼、又恨又怕、又爱又憎、又亲又哂。所以,当他在雨中摔倒之后,众人发出会心而又惬意的哄笑便是自然而然、不足为奇的现象了。从前面那首打油诗中,便能看出解缙的淘气表情、捣蛋脾性、捉弄人的鬼灵、嘲讽人的精怪来。也可以想见,当这首诗从解缙口中吟出来时,两旁店内躲雨的成年人们,一定又感觉到了内心的尴尬、表情的僵硬:神童就是神童啊,大人能奈其何?

同时,我们也可以断定:人们被解缙嘲笑后,虽然内心有着不爽与难堪,但也会真诚地对他的聪明才智发出由衷赞叹,所以才会都由衷地称赞他为“神童”,将他的幼年故事广为传扬,甚至还会在传扬的过程中添油加醋,使得原本是生活本身反映的事实演变成充满神奇色彩的传说。

当然,“神童”是旁人和后人给的称谓与评价,一定不是解缙自封的,更不是自己要向世人标榜的。但能够被称为神童,一定有着过人之处,聪明才智一定是同龄人甚至多数成年人都不能比拟的。史料记载,解缙“自幼颖敏绝伦,其母画地为字,于褪概中教之,一见不忘;五岁时,父教之书,应口成诵;岁能属文,赋有老成语;岁,日涌数千言,终身不忘;十二岁,尽读《四书》、《五经》,贯穿其义理我们并没有与解缙同时代生活相处过(如有,那一定是穿越剧),并不了解当时的实际情况,但以一种代入的方式去感受,或许能够体会到当时解缙的景况,仿佛能够看见他幼年成长过程的全部,尤其是他放下书本走进街头小伙伴群体中,与他们一起疯玩狂耍。那个淘气捣蛋的影像,更会鲜活灵动地幻现于眼前。

还有一个故事能够体现解缙童年或少年时代的淘气本领:

当时的县令在县衙旁边一处略显偏僻的地方贴有告示,语曰“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小便”。此告示一出,实际上告诉世人:那个角落偏僻,时常有过路行人在那儿小行方便之事,享受片刻轻松。解缙和他的小伙伴们在那条长街上疯玩的时候,哪里顾得内急的事?恐怕恰好顽皮捣蛋到此处的时候,突然觉得内急,见此处略显偏僻,便随了大流,求内急解脱、童体轻松。谁料此举竟被衙役当场逮个正着,押上大堂问罪。解缙何许人?淘气、顽皮、捣蛋兼有聪明机智的神童一个。于是,县太爷问他为何违反规定随处撒尿时,他竟回答说是按县令老爷的规定做的,并找来依据说“大人您下令: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小便”。想必县太爷早就听说过解缙“神童”的美名,此时才真正见识他的“厉害”。县太爷也知道自己这个告示中行文语法上存在不足,给了解缙为自己开脱的机会,原本是“行路人等,不得在此小便”的禁行语,而经解缙对句读的略一改变,整个意思就完全相反。本来打算小小地惩罚他一下,结果居然失去惩罚的理由了。当县令老爷把解缙从县衙放出门去的时候,内心一定对这个孩童充满喜爱与赞许,充满对他未来的期待与祝愿。

有人说解缙不是神童。这话也有道理,毕竟在科举时代朝廷有着“童科”考试,只有符合年龄的童生才能报名参加考试,被录取者才能称为“神童”。解缙是否参加过这样的考试?明朝洪武年间是否举行过这样的考试?没有史料记载。历史上,参加录取神童的科举考试也是需要机缘的。

在此,顺便说一下童科考试。在科举时代,童科考试简称童试,但请注意:它不是童子试。童试,属于科举考试中“恩科”的范畴,一般是帝王生育皇子时或皇子生日时,特地恩准的开科取士,参加考试的考生仅限于年龄六周岁以上、十四周岁以下在地方上享有神童美誉的少年儿童。吉水谷村的李如圭、丁江岭背坑的蓝民信,都是参加过这个童科考试并取得功名的神童。童子试,也称童生试,指的是乡试之前县、府、院三试之中的县试,是科举考试中取得乡试资格的一种考试,凡是读过书的人无论年龄大小都可以报名参加,名曰童生录取之后就叫做秀才,也称生员,取得初步功名和参加高一级考试的资格。有的童生考了几十年都不能取得秀才的功名,便被人称为老童生,故史上曾有对联“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的戏称。

解缙虽然没有参加或没有史料证实他参加过洪武时代的童科考试,但在吉水老街,他是享有神童美誉的,如果朝廷举行童科考试,他肯定会在被推荐并报名参加童科考试之列,否则民间不可能将他的神童美誉流传至今。

老街虽然面目全非,但依旧瘦骨嶙峋的趴在原处,而那个在长街疯玩狂耍过的神童早已不见了身影,留下大量故事令后人传诵,留下不少空白令后人想象,也留下许多谜底令后人猜测,甚至留下诸多原委令后人争议不休。

    后来解缙取号为“春雨”,是不是受了那首诗的影响呢?

二、朝野  奇才

奇才,是解缙的另一个美誉,也被称为江南第一才子、大明才子、大明奇才。

而奇才之誉,实际上是神童之称的延续,一个“奇”字,依然是解缙聪明才智的集中体现,是对他才华与能力、眼光与思维的赞许。无论是史料中的解缙,还是民间传说中的解缙,也无论是立于朝堂之上的解缙,还是居于山野之中的解缙,都不辱没“奇才”这一称谓。

作为吉水这方土地上的子民,我们从小就听说过解缙神奇的故事。一则智对曹公子的故事,至今不忘,仿佛就在昨天听来的一般:有一年,解缙到兰厦姑姑家帮忙插秧莳田,策马下乡游玩的曹公子看见解缙居然在水田里与泥巴打交道,便出言讥讽:“莳田郎,莳田郎,你一天能莳几千几百行?”解缙一听是曹公子在嘲笑自己,头也不抬就回击:“跑马夫,跑马夫,你一天能跑几千几百步?”立即就把正得意洋洋的曹公子讥讽得讪讪而去。

因此,解缙之奇,首先奇在急智。

解缙经常出入宫中,陪伴帝王身侧,急智应变是首要的本领。帝王对臣子的考验,往往采取急迫中给他们出难题的手段。相传,明成祖有一次躲在屏风后,用鸡冠花考验解缙的才华,让他以鸡冠花为题即兴吟诗一首。解缙也不疑有他,随口即吟“鸡冠本是胭脂染”,结果永乐皇帝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中竟然是一支白色鸡冠花,哪里是什么胭脂色?也许,永乐皇帝刚刚得到这支白色鸡冠花的时候也感到了十分的惊奇,因为这是出乎常态的现象,所以有意捉弄解缙一下,看这位众人眼中的神童、奇才如何应对?面对永乐皇帝举着的白色鸡冠花,解缙依然从容不迫地继续吟着:“为何今日淡淡妆?只因五更贪报晓,至今戴却满头霜。”所有的尴尬、紧张、意外都被他那无与伦比的才气给轻易化解。永乐无法不佩服解缙的聪明急智与满腹才华,除了开心就是高兴,于是便说“朕不可一日少解缙”。

笔者的朋友解淦先生,与我曾在吉水二中同事数载,乃是解缙的嫡亲后裔。他曾到南昌滕王阁游玩,来到阁中的江西先贤墙前面,正遇一美女导游在介绍解缙的故事,听得他心情激动、热泪盈眶,上前抓住导游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紧张而又莫名其妙的导游显得惊慌失措,等解淦向她说明“你刚才讲的就是我的祖先啊”,这才释然轻松。这个故事是这样讲的:一次永乐皇帝考验解缙,让解缙用吟诗的方式来表达宫中发生的一件事情,也不待解缙反应过来,就说“皇后昨天晚上生了”,解缙立即吟道:君王昨夜降金龙。皇帝又说“是个女孩”,解缙马上接道:化作嫦娥下九重。皇帝又说“可惜死了”,解缙立即续上:料是人间留不住。永乐最后说“丢到水里去了”,解缙补完全诗:翻身跳进水晶宫。如此机智,令人想不称赞他是奇才都做不到。

解缙之奇,其次奇在识人。

解缙考取进士之后,因年少而显得轻狂自负,说话无所顾忌,又因才华横溢而深得皇帝宠幸,受到众臣的妒嫉,因此他们给解缙的定论就是“狂”,甚至是“狂妄”。然而,狂有狂的资本,解缙在他们面前“狂”的资本,就是解缙对他们的了解十分深刻而独到、精辟而准确。永乐皇帝让解缙评价朝中众臣,他毫不顾忌,开口就说:“蹇义天资厚重,中无定见。夏元吉有德量,不远小人。刘俊有才干,不知顾义。郑赐可谓君子,颇短于才。李至刚诞而附势,虽才不端。黄福秉心直易,确有执守。陈瑛刻于用法,尚能持廉。宋礼戆直而苛,人怨不恤。陈洽疏通警敏,亦不失正。方宾薄书之才,驵侩之心。”永乐皇帝稍后将解缙对众臣的这些评价交给太子,太子不久便向解缙问起尹昌隆、王汝玉的品行。解缙依然毫无顾忌地说:“昌隆君子,但度量不大;汝玉文翰之才难得,可惜有市侩心态。”后来明仁宗即位,将解缙的这番评论出示给杨士奇,并说:“人们都说解缙狂,但看他的这番论列,都有见地,不狂啊。”由此可见,所谓解缙“狂”,不过是嫉妒他的人们因才华不如他,皇帝对他们的宠幸相对较少,所作出来的带有极度偏见的评价,此之所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心理。即使解缙是骄狂的,而能在骄狂中如此准确地评判当时的众臣,那只能证明解缙的“奇”——奇才一个!

解缙之奇,再次奇在远见。

解缙颇有远见,这是世人很少给予甚至几乎没有的评价。

解缙考取进士之初,明太祖朱元璋对他的才华十分欣赏,毕竟十九岁就考取进士也印证了他神童的美名,因此宠爱有加,让他常侍左右,并且在大庖西室进言。初出茅庐的解缙也不懂得进退收敛之道,转身就上了一道奏疏,叫做《大庖西室封事》。可以说,这道封事,与其说是解缙向明太祖的政治谏言,不如说是解缙踏上仕途之后的“施政纲领”,是他政治抱负的鲜明体现,其中涉及“稳政令,简刑罚,理经史,定礼乐,彰贤士,崇先哲,禁娼优,易寺阉,焚经咒,绝鬼巫,薄赋敛,减役,裁冗员,择贤者,授德才;革时弊,励农耕,免苛税,固边防,崇文”等主张,都是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建议。万历状元焦竑将解缙比作西汉时的东方朔,还说“远见卓识朔不及也”。读着那些汪洋恣肆的文字,我们就能感受到解缙胸中那汹涌澎湃的激情,仿佛看见他将奏疏递上去时脸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表情。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奇”吗?

当年明成祖立太子时,想立次子朱高煦,但不少大臣们主张立长子朱高炽,为此他秘密咨询解缙。解缙说“皇长子仁孝,天下归心”,也建议立朱高炽,朱棣不吭声,解缙便看着旁边说了一声“好圣孙”,而这个“好圣孙”便是朱高炽之子,深得朱棣喜欢。朱棣也明白,一旦立朱高煦为太子,日后继承皇位,那便没有这位“好圣孙”的什么事了,于是决定立朱高炽为太子,以便日后皇位能够传到“好圣孙”身上去。说起来这是皇帝的家事,可皇帝即使放个屁都是天下大事,何况立太子以确定国家未来掌舵人的天下大事?解缙说“皇长子仁孝”,言外之意便是皇次子在品德上就差许多,除军功之外恐怕别的就无法与皇长子相比了。这便透露出解缙不仅在识人上有独到之处,在远见卓识上同样具有洞悉之力。朱高炽1424年继位做仁宗皇帝时,朱高煦便伺机谋反,到1426年明宣宗继位后,朱高煦就真的谋反了,这不正验证解缙独到的眼光吗?可能朱高煦也想学自己的父亲,把明宣宗看成建文皇帝,然而时代已经不同,历史并没有重演。

还有,朱棣当时发兵攻打安南,解缙极力反对,认为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结果惹怒朱棣,从此开始疏远解缙。解缙死后,安南果真开始反叛,明朝在安南所设立的郡县全部被废,当初劳命伤财征讨所得之地,重又失去,果然得不偿失。解缙的远见何其远啊?解缙的预言何其准啊!

人们说到“奇才”解缙,往往只停留在他的文章才华方面,未免有失偏颇。他真正“奇”的地方,是知人所不知、见人所未见。

三、文坛  大师

“义节千秋壮,文章百代尊。”同为吉水人、明朝晚期进士邹元标的评价,可谓代表了当时士子对解缙的基本评价。邹元标是晚明时期研究并弘扬王阳明心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在深体“致良知”理论的基础上,推出了自己的崭新观点“务良能”。他能把解缙推崇到“百代尊”的地位,可见解缙生前的言行是符合他“致良知务良能”标准的,尽管他的评价是从“文章”的角度出发。而解缙的文章给后世留下深远影响的,恐怕还是《大庖西室封事》和《太平十策》等,这些纵论天下大事、提出治国良策的文章,不正是良知与良能的最好反映吗?一个“百代尊”的定位,就把解缙推崇到大师级别的地位。

事实上,解缙也确实当得起大师的评价与称谓。

他是对联大师。尽管如今史料明确记载为解缙所作的对联不多,但流传于民间的对联故事中,却大多认定那就是解缙所作。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文学概论也说艺术虽高于生活却“源于生活”,这些故事流传几百年,都说是解缙所作,如果没有任何历史真实为依据,能够被世人所认可吗?能够被几百年的人认定吗?于历史真实而言,关于解缙的故事与传说,是在他死后不久就开始流传,并且逐渐传播开来而广为天下所知的。可见那些对联为解缙所作是有历史真实和生活起源的。如果解缙不是在四十七岁的时候被迫害致死,说不定晚年就能编辑出他的个人对联作品集呢!

即使今天不去讨论故事传说中的解缙对联,仅看被历史认定为解缙的对联,也能见识他在对联创作上的巨大成就。众人所熟知的一副对联,就是为毛泽东主席所推崇并引用“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无论从立意构思,还是从平仄韵律,无论从形象塑造,还是从用词表意,都是上乘之作,堪称经典范例,非大师不能为也。

推崇解缙是历史上的对联大师,还与他在对联发展史上的地位密切相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解缙,是推动中国对联艺术发展的一座高峰。由于明初两代帝王朱元璋与朱棣都喜欢对联,在他们恩宠解缙的时候,经常以对对子作为君臣之间的游戏方式。朱棣所说“朕则不可一日少解缙”,正是在对对子和即兴吟诗的过程中兴奋之至才有感而发的。这么有趣,这么能够给他在政事处理之余带来轻松快乐的解缙,怎么能少呢?也恰恰在这个过程中,对对子这种文字游戏便首先在官场流行,继而传入科举考场,传入各级学堂,然后在民间广为流传。于是,明朝就出现了一个对联文学与艺术飞速发展的大时期。当时官场许多人在对联艺术方面都是以解缙作为榜样的,许多人甚至以他为师。所以,历史发展到今天,学术界给他定位为对联大师,当之无愧、恰如其分!

他是书法大师。笔者不懂书法,但却从懂书法的朋友那里得知,解缙书法在中国书法界也是颇受推崇的,他的书法成就主要体现在小楷、草书两个方面。行内评价称“擅书法,小楷精绝,行草皆佳”,据说他还在世的时候就拥有许多追随者。在其书法的具体点评上,还有诸如“纵横超逸,奔放洒脱,点划出规入矩,绝无草率牵强处。章法经营尤见匠心,全篇一气呵成,神气自备,显示出解缙驾驭长卷游刃有余的不凡功力”,“流畅奔放。运笔矫健劲拔,锋颖多变,顿挫圆转,挥洒自若。其用墨浓而干,墨色黝黑如漆,墨韵飞动,更添风采。解缙的草书,在书法史上负有盛名”等等,不惜极力夸赞之语

解缙的书法作品传世不多,是书法界和收藏界都是极力希望拥有的稀世珍品。笔者在与友人论及解缙书法的时候,友人叹息说:如果解缙不是在四十七岁的时候就被迫害致死,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他的书法成就不可限量啊!可以想像,解缙青年、中年时期的书法就受到当时人的追捧,假以时日,焉能不成一代新的书圣?可惜历史不能假设,但即便如此,解缙以他四十七岁生命所成就的书法艺术,依然铸就一代大师!

四、金銮殿  重臣

封建时代,人生成功的标志,莫过于立身于天子身边、朝堂之上、金銮殿中。所谓人生四大喜之一的“金榜题名时”,便是当时学子获取功名、晋阶朝廷的人生辉煌。天下士子莫不以成为朝廷重臣、天子臂膀为人生追求,那是他们通过读书求学应试,然后踏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伟大之路。解缙作为历朝士子中的一分子,自然不可能逆此主流而动。

解缙十九岁就考取进士,从此踏进翰林院,跻身于朝廷官员行列,而尤以才华出众而得到皇帝的喜爱与荣宠,明太祖对他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明成祖对臣下们说“天下不可一日少朕,朕则不可一日少解缙”,这些话如果属于历史真实,可见解缙在这两代帝王心中的地位(虽然只是一段时间内的地位)非同一般。

明太祖时,刚刚考取进士的解缙便得到恩宠,虽然官阶不高,仅是个七品庶吉士,在中书省见习,却也分量不轻,堪称重臣。此时的解缙可谓少年得志,因而初生牛犊不怕虎,直率议论时政,大胆评议朝臣,于是惹来别人对他“狂”的评价。太祖朱元璋或许真的很是欣赏他,因此才会在大庖西室召见他,让他“当知无不言”。大庖西室是什么地方?那就是皇帝吃饭以及饭后休息、办公的地方,属于皇帝个人的专属区,能够被皇帝召唤到这样的地方接见,说不定还被皇帝赐宴赐膳,可见这样的臣子在皇帝心中有多重的份量。于是,解缙这位在世人眼中不识轻重的少年进士,一定觉得自己人生的辉煌就要来了,一定踌躇满志,准备好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来为赏识自己的皇帝献计出力,竭尽忠贞、才智和心血,于是就相当豪放地挥洒出洋洋万言的《大庖西室封事》。不久,又献《太平十策》,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和主张,将《大庖西室封事》中仓促中表达凌乱的内容作进一步升华。他可能急切地想要把自己的主张都贡献给朱元璋,并可能急切希望自己的这些主张能够给国家、百姓、朝廷带来益处。当朱元璋接到他的奏折,给予他顾及面子的夸奖时,他肯定开心、兴奋、自豪不已。

也不知道太祖朱元璋对他所提的意见建议接纳了多少(想必接纳、吸收少部分是有的),但朱元璋的器重和肯定还是令解缙真的不识轻重,年轻不是错,但因年轻而狂放就是错了。于是被人告一状、参一本的事终于不可避免,尽管朱元璋说“解缙敢玩世而放恣吗”,但还是变动了他的职位,后来干脆在1391年把他父亲解开叫到京城,让把他带回家,“大器晚成,若以尔子归,益令进,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于是,解缙就此结束了他的首次官场生涯,由金銮殿上的微职重臣变吉水老街上的一介布衣。

解缙重新回到金銮殿任职,乃是11年后的建文四年(1402)。当时被明惠帝贬到河州做卫吏的解缙,得到礼部侍郎董伦的说情推荐,才被朱允炆召回朝廷,重回翰林院,任待诏,只是九品小官算不上重臣。但因为这个职务是要替皇帝起草诏书制诰敕文之类的重要文件,所以地位还是不一般,跟皇帝说得上话,还是展现了解缙非凡的才学与出众的能力,也体现了新皇帝对他的器重。

真正体现解缙人生辉煌的时期,还是在明成祖朱棣即位之后。1403年,坐稳皇帝龙椅的朱棣设立内阁,从翰林院选召了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七位学士入值文渊阁,次年又以解缙为首席学士。解缙成为首辅,名符其实的皇帝重臣,人生走到了最高峰。这个时期,他领着另外六位内阁学士,参与机务,向永乐皇帝提出治国理政的意见建议,协助永乐皇帝处理国家大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真正的达成了治国平天下的士子理想与抱负。这期间,解缙真正成为朱棣倚重的栋梁,许多重大的事情朱棣都征求解缙的意见,就连册立太子这样既涉及家庭又涉及国家的大事也与他秘密商量。

然而,自古伴君如伴虎,地位再高的重臣,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家天下时代,也会变得极轻,轻如鸿毛,轻得如一阵风,在历史的某个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解缙自然未能逃脱这种命运,虽然人生最高峰的时候站在了金銮殿上,但结局依然从云端跌落,坠入无尽的深渊……

五、牢房  囚徒

坠入人生深渊的解缙,结局便是囚徒、处死。

概括解缙一生的遭遇,可谓“二起三落”。

一起:读书求学,经过县试、乡试、会试、殿试而考取进士,然后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常侍明太祖朱元璋左右,意气风发、自豪奔放地上书《大庖西室封事》《太平十策》等。二起:1402年从甘肃回到朝廷,1404年成为朱棣内阁首辅,并任翰林学士兼春坊大学士,相当于宰相的地位。

人生之起,乃人生之幸、人生之福、人生之喜,与囚徒无关。但囚徒之身却与人生之落不可分割。

一落:因为年少轻狂、恃才自负,在朝堂上得罪不少人,甚至可能得罪朱元璋(谁让你在上书中毫不客气地指出皇帝的过错呢?皇帝的错是你能随便指责的吗?),只是因为朱元璋爱惜他的才华而没有对他加以重罚。1391年召来解开,相当委婉而又冠冕堂皇地让解开把儿子领回家,轻巧地就让解缙遭到人生第一次重大打击。被父亲领回家的解缙,算不算囚徒?如果仅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肯定不是,但“益令进学,十年后来”的约束,无异于一座官场牢房,将他牢牢地囚禁在老家,得不到朝廷的任用,更不要说重用。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时代,十年有多么宝贵?假如我是解缙,恐怕难以接受:明明在朝廷上得到皇帝的恩宠喜爱,能够豪放自负地对朝政发表谏言,那是多么风光的事啊?“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实现在即,光宗耀祖的辉煌闪烁八方,却转瞬就被放逐到民间,做一个平民,内心如何能够宁静?这个时候囚禁的,不是解缙的身体,而是解缙的心理、情绪,囚禁的是个人的前途与命运。

二落:太祖朱元璋去世,他与解缙的“十年”之约无法履行更无法兑现,虽然已经过去八年,但对于渴望为国为民为朝廷出力以实现人生抱负的解缙来说,如何不会心急如焚?再者,朱元璋“义则君臣,恩犹父子”的圣言仍在耳边,作为曾经受到恩宠的臣子能不前往跪祭?如果从民间传统意义来理解,朱元璋的这句“恩犹父子”应该是在事实上将解缙认“义子”,也就是乡下人说的“干儿子”。换句话说,解缙实际上变成了朱元璋的“皇子”——虽然是“义子”却也有了“皇子”之义。所以,于公于私,朱元璋与解缙之间,既有着君臣之义,又有着父子之恩,君臣之间讲的是忠,父子之间讲的是孝。如此,解缙抛开生母的丧事跑去京城为朱元璋送葬,既有尽忠之礼,更是尽孝之举。然而,他的这种行为还是被妒恨他的袁泰抓住了把柄,一纸御状就把他告下,“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当舍以行”,朱允炆也不管不顾他“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了,毫不客气地把他贬到离家离父更远的河州去做个小吏,而且旨令不得到朝廷召唤不得离开半步。这种处罚,其实不能叫做“贬”,因为此时的解缙身上已无任何官职,何来“贬”呢?实际上就是古代的一种刑罚——戴罪充军、发配蛮荒,被朱允炆发配到几乎可称不毛之地的河州。这,也是一种囚禁,虽然不是关在监牢里的囚禁,却是监视居住、限制行动的一种囚禁,他担任小吏的那个地方就是囚禁他的牢房。

三落:这第三落之中,包含着“连环落”,即是落中有落、一落再落。由于在立太子的问题上坚持“立长”而得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朱高煦,在征讨安南的问题上阻止朱棣未成反而招致朱棣的反感,又由于劝阻朱棣给予朱高煦的待遇高过太子而导致朱棣“离间骨肉”的愤怒与疏远,结果被自己的“政敌”找到机会以“泄禁中语”“会试阅卷不公”等理由诬陷,因此被从内阁首辅位置上打发到广西去任布政司参议,从朝廷五品官阶迁变为行省从四品官,表面上提拔了,实际上却削弱了权力和地位;然而还没有上任就又被贬往交趾,到了更加蛮荒的地方。不到一年,又因为按规定进京奏事述职,正遇朱棣北征未归而向太子述职后返回任所,竟被朱高煦诬陷为“私觐太子”“径归,无人臣礼”,被从返回任所途中的广东地面抓进监狱,从此经历五年牢狱之灾。这个时候是真正被关进了监牢,从肉体到精神、从形式到内容都成真正的囚徒。五年牢狱一结束,竟是生命的终结,落得个狡兔没死而走狗被烹的悲惨结局。永乐皇帝此举,在笔者以小人之心度其君子之腹,恐怕难逃卸磨杀驴的千古嫌疑,难逃过河拆桥的小人罪名!

六、雪地  英魂

解缙的死,是很奇特的,至少方式是很奇特的,堪称万古一人的死法。

古代帝王处死大臣,方法众多,穷尽其思。最毒恐怕莫过于车裂、凌迟、炮烙之类,其余有腰斩、枭首(砍头)、饮鸩(赐毒酒)、绫吊(赐上吊)、剜心等。但解缙的死并不是其中任何一种听起来都觉得残忍的刑罚,而先喝一顿酒,然后埋在雪地里才死去。死去之前,可以说他没有任何精神上的恐惧和肉体上的痛苦,相反可能有一种轻快、一种享受。

史料介绍,这是解缙的另一个“政敌”纪纲想出来的办法。纪纲为什么要让解缙这样死去?据说解缙一直看不惯纪纲,经常向皇帝参他的本,甚至出了那副“墙头芦苇”的对联讥讽他,所以令纪纲嫉恨在心,当他听朱棣那句“缙犹在耶”的话之后,便对解缙下了毒手。

然而,也有史料记载,说纪纲想谋夺皇帝之位,暗中拉拢解缙,指望解缙日后能够帮助自己登上帝位,准备找机会将解缙救出监狱,因此经常到狱中与解缙谈心,关心他的狱中生活,开解他郁闷的心情,但解缙开始并不怎么买账,直到后来才被纪纲的一再关心所感动,与纪纲成了“朋友”。纪纲似乎也抛开了解缙讽刺自己“根底浅”“腹中空”的怨恨频繁地与解缙沟通治世之道,还具体地剖析、整理对政局的看法,同时寻找机会准备把解缙从牢里救出去并且机会差点就来了:解缙入狱五年后,因为皇宫在正月里发生火灾,朱棣准备大赦一批犯人,让纪纲拟出一份名单,纪纲把解缙的名字列入了大赦名单之中。结果朱棣一看解缙的名字,就有些气恼地说“缙犹在耶”。

回顾历史,整个永乐王朝时期,最想要置解缙于死地的,只有朱高煦一个人!因为在他看来,乃至后世被误导的人们看来:是解缙断了朱高煦的皇帝之路。因此,他千方百计地在朱棣面前中伤、离间、诬陷解缙,必置他于死地。至于朱棣是不是最想处决解缙,史料多“为尊者讳”,没有明确说。不过,“三人言虎必成真”,朱棣在朱高煦一而再再而三的谗言面前,终究是父子之情胜过君臣之义的,于是将曾经公开说过的这个“朕不可一日少”的人投入大牢,一关五年,五年后竟又说那么一句“缙犹在耶”,这就给了朱高煦“弄”死解缙的可乘之机。

据鲍志娇所著《纪纲眼看着“好友”解缙活活冻死》一文所述,纪纲是秉承朱高煦的指示利诱而将解缙“弄”死的。锦衣卫就是管监狱的机构,纪纲的职务就相当于总监狱长。君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君要谁去让谁死,谁就不得不去让谁死。所以,作为锦衣卫帅的纪纲,敢不听朱高煦这个汉王的?汉王何许人也?凶狠残忍、手段恶劣之徒也,纪纲若不听从他的意思,那死的就是纪纲。朱高煦听了朱棣那句“缙犹在耶”,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于是当晚就提了礼物去找纪纲,却不与纪纲提起解缙,反而说些暗示自己可能做皇帝的话,言下之意就是纪纲如果听话,以后可以“有福同享”。在生死面前,纪纲定先保自己,所以在朱高煦离开后,就提着酒壶去跟解缙喝酒。

可以想像,纪纲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自己离皇帝宝座还远着呢,根本就没有指望。于是,为了表示与朱高煦靠得更拢,就对解缙下了手,此时他不得不下手,或许他在与解缙的五年狱中交往时,暗示过自己对帝位的觊觎,要是解缙还活着,对他自己无异于定时炸弹。他知道解缙是喜欢喝酒的人(据说解缙的酒量相当大,而且特别喜欢喝家乡的冬酒),五年的狱中交往应该没有少在一起喝酒于是两个人就又坐在关押解缙的牢房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酒。解缙也许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因为他可能知道朱棣将大赦天下之事,既然自己仍关在监狱也没有放自己出去,那么自己的前途只有一条:死。解缙对死亡的来临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于是也就更加从容洒脱,所以当纪纲拿着酒来找自己喝的时候,便感觉到这就是“断头酒”,无所顾忌地海喝豪饮,最终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面对喝醉了的“好友”解缙,纪纲可能更为清醒:与其让挨刀受痛而死,不如让他在宿醉中沉睡而死,反正他已经睡着了,就这么让他永远的睡着吧,那样睡着而死是没有痛苦的。也许纪纲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觉得采取别样的方法处死犯人很是奇特,显得他特别有创造力。于是,他叫人把解缙埋到雪堆里。被埋在雪堆里的解缙,是冻死的呢,还是闷死的呢?反正,解缙就这样死了,死在雪堆里,后人谓之“雪葬”!史上记载过各种各样的葬,唯有这“雪葬”,仅解缙一例!

“雪”有什么讲究?恐怕,纪纲自己都没有想到,他那花样翻新的刑罚,却无意中映衬了解缙的品格:雪洁冰清、坦率放犷、高贵无瑕。

笔者认为,可能上苍也认定解缙是一位品格高贵、清净廉洁的好官,用泥土埋葬他是对他的一种亵渎,唯有用雪来埋葬他,方能表达出世人对解缙真正的、最后的尊敬!于是,冥冥中让作为锦衣卫统领的纪纲选择这么一种奇特的处决刑罚雪,既曲折又鲜明、既隐晦又突出地表达出历史对解缙的尊敬与祭奠。因此,雪葬,同时也是雪祭。

雪,是解缙人格的象征,也是解缙人生的映照。

有人说解缙的死是为了政治上的投机,参与了皇家权力的争夺。我以为这是狭隘历史观与狭隘认识论的结果。虽然封建帝王时代,立太子是皇家私事,但涉及国家政权稳定交接与百姓生活安宁,却又是国家大事。在册立太子的事件上,并非仅是解缙一个人支持册立朱高炽,而是朝中大多数臣子共同的观点,所不同的是,后来朱棣单独召见解缙秘密讨论此事,解缙在这次密会中单独地发表了自己一贯以来坚持的观点;是朱棣找解缙征求意见,并非解缙上书向朱棣谏言,谁让解缙是内阁首辅呢?谁让解缙是朱棣“朕不可一日少”的人呢?当然,这次密会决定了太子的人选,从而也就造成了朱高煦对解缙的嫉恨乃至陷害,里面看不出解缙有向谁争夺什么权力的嫌疑。其实他非常清楚朱高煦的为人,明明知道自己的主张会得罪他,也知道自己以后会遭受他的打击与陷害,但仍然义无反顾地向朱棣表达出自己的正确观点和立场,这就是一种勇气、一种担当,就像雪一样,明知道投入大地会被溶化,却依然义无反顾地向大地扑来,粉身碎骨、消失于无形也在所不惜。

雪的消亡滋润了大地,解缙的消亡滋润了历史。因而,解缙的英魂,永存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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