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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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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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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

出门在外

啸鹏

 

年少时,总想走出家门;现如今,总想蜗在家里。

出生在山村的孩子,少儿时期的天地相当狭小。每天除了到相隔里许的邻村上学,就是有干不完的家务活与小农活。就连离家三公里的墟镇,一年也难得去一次。那时候总盼望着一年一度的“物资交流会”来到镇上,这个临近年关的大型商品交易会,是父母为子女添置过年衣物、购置部分年货的大好机会,小孩子们才有可能跟着父母上墟镇一次,算是外出见一点小世面。

因此,生长在山村,心总在山村之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梦想总是在山外,总是想着要走出家门去闯一闯,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美丽,有多精彩。那时候,祖母经常对我说:你还才刚刚做人,今后还够你看世界的!

升入初中,独自离开父母到镇上读书,可以算是我独立外出看世界的开始吧。两年中的课余时间,把镇上每个角落都踏了个遍。那座小镇,在我眼里,是座“升”字状的街,其中右边“十字”形街口,才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街不大,宽不过一丈,长不过百丈,每逢二五八当街赶集日,那是连“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都无法形容的喧闹和拥挤。课余的我们就在这样的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泥鳅一般地玩耍。滞留次数最多的地方,是镇上那个简易车站,时常在学校晚餐后,结伴而往,在行李装卸架上爬上爬下,也不管是不是当街赶集的日子。那座木质行李装卸架,在那时的我们眼里,显得高大无比,恢宏壮阔,那登上装卸架的台阶与柱子,每次都被我们的衣裤摩擦得纤尘不染。车站内部就更加显得神秘了,而尤其神秘的是售票处那个仅容一个脑袋探望的窗口,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有资格坐着卖票?因此,我们总是扯长脖子从栅格里朝已关门吊锁的候车室内张望,想像着有一天自己也能从里面那个小窗口买下一张车票,然后坐在那些长椅上候车(尽管那些木质简易长椅看上去并不美观),即将奔向心中向往的“外面的世界”,该有多美的滋味呢!

其实,我外出看世界的机会与同村小伙伴相比,是要多很多的。由于母亲是百里之外人氏,每年春节里,父母都会带着我和弟弟们前往舅舅家做客,步行二三十里之后,来到赣江边上的一个航站,买了票登船前往。那个时候,心情是既激动又紧张的,虽然年年都会坐一次轮船,但每次都觉着新鲜,在父母“不准乱跑”的警告之下,我们依然会船头船尾地偷偷跑个遍,跟在其他大人后面,来到甲板上眺望两岸移动旋转的高岸与青山。不敢看近处的水流,那旋转的浪花瞬间就能让我们头晕眼花,只有躲在船舱里面才敢放心大胆地欣赏水面浪花的激涌奔腾。从舅舅家回到村上后,屁股后面连续多天就跟着一大群拖着鼻涕的小伙伴,缠着我们讲坐船的时闻,讲舅舅与自己村庄截然不同的过年习俗。

但这样固定的外出线路,已然无法满足我年龄增长带来的更多渴望。强烈的外出看世界的愿望,时常撞击自己的心扉。

高一那年的暑期,在吉安市区工作的族叔回家休假结束后,带着一群族弟们前往府城里游玩。说起去府城玩耍,我比族弟们要早了十来年,不过那时的我仅有二三岁,至今还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象:那是个暑假,母亲带着我到吉安呆过,具体几天已然不知。一次到一家商场里转,那高大的玻璃柜台里,尽是吸引我的商品,一把儿童玩具手枪吸引着我,始终不肯挪动脚步,母亲强牵着离开还一步三回头地恋恋不舍;商场门口,一个老奶奶提着热水瓶在那儿卖冰棒,那时搞不懂为什么用来保暖的棉花,何以能够裹着冰棒而冰棒不化?这只是幼儿时候仅有的一点记忆,俨然无法代替长大后的玩耍经历,因此看着族弟们能够跟着族叔去府城玩耍,除了羡慕还是羡慕,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别样体验呢?他们动身前,正好碰到跟在母亲身后挑着一担蕃薯藤的我,族叔满脸笑容,客套地问我“去吉安歇几天去吧”。我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咽喉里吞咽着翻涌而上的口水。母亲一句“家里还有好多事做呢”,就把我内心渴望的火焰掐灭在还未熊熊燃烧的状态,跌落到心情的冰天雪地。

真正独立开始自己的第一次外出,是高中毕业的1979年,前往县城参加高考。年仅十六岁的我,与一群家境同样并不宽裕的同学一起,站在学校统一包乘的县化肥厂的敞篷货车车厢上,在76日上午,一路“吃灰”地颠簸到了县城,被统一安排到人民文化宫二楼的走廊上住宿。初次来到县城,内心的兴奋赛过了赶考的紧张,顾不上住宿条件无下限地差,跟着带考老师去看过考场之后,就与几个胆大的同学一起,跑到县城街上去逛了一圈。县城那条呈“7”字形的新街道,令我内心的震惊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六七十米宽,二三公里长,随便一个角落都比老家的小镇新鲜、壮观。但是,我们并无更多时间逛街,一直被带队老师管束着(这次偷偷去逛街还被狠狠训了一顿),三天多的时间里只是考场(用餐也在设置考场的学校食堂)、住宿地的来回往返。9日下午五点钟一考完,就被学校包的县化肥厂货车拉回了老家的小镇。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差二十多分上线,父母不相信我只考了这么一个成绩,塞给我盘缠,逼我去县招办查分。于是,我再次进了县城。到招办一问,查分要交钱,身上带的只够盘缠,哪里有更多的钱去查分呢?而且只查分,不查卷(即不查题,改对改对错都不管,改错了也不会纠正给你重新评分),自己也不确定哪门科目会算错分,只好打道回府。名落孙山的人哪有心情去逛街?

半个月后,不知道父母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一个消息,当年高考录取有“走读生(相当于后来的自费生)”指标,但要到地区招办去找人。于是,父亲带着我,匆匆赶到我向往不已的吉安府城。一出汽车站,我这个山里娃又一次被镇住了:宽阔敞亮的马路,高低错落的楼房,川流不息的行人,隆隆行驶的车辆,衣着华丽的行人,别有口音的交谈,着实让我这个山里娃开了眼界。

当时,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阵雨的缘故,地面上正冒着腾腾蒸汽,上有酷热的太阳晒着,下有闷热的蒸汽烘着,身上并不好受。父亲领着我在马路上行走,并一路指点一路介绍:这是井冈山大道,这是站前饭店,这是中山路,这是仁山坪。来到阳明路(当时好像改了名字叫东方红大道)上,父亲说:这是吉安最热闹的一条新街。举目望去,这条街很宽,比我们县城的主街宽了好多,但这条街并不是一马平川、一览无遗看到头的样子,居然高低起伏,不似井冈山大道那么平坦,显然是跨越了几个山头与山洼依托地形地势修起来的。我们沿着这条街走过两个起伏后,到达一位亲戚家,当晚借住在那儿。

次日,父亲领着我,在吉安府城为我的未来穿梭奔忙,指望能够为我争取到一个“走读生”录取指标。我们跑到行署教育局、高招办,被告知省里来的招生组住在站前饭店旁边的一家旅店(我已经忘了这家旅店的名字),我们又赶急赶忙地找到这家旅店,门口拉着铁栅栏,仅留一旁门供人进出。站岗的门卫不让我们进,问过我们有什么事之后,说是省招办的人早饭后就返回南昌了,招生工作已经结束了。霎时,我的“走读生”录取梦瞬间破灭。虽然如此,却让我在懂事后首次踏进了府城,尽管身心疲惫,也让我对城市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从此,内心便有了坚定的梦想:以后就要到这样的地方工作生活!

两年后,经过艰苦复读,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尽管只是最低层次的专科生,却也让我远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原始生活,摆脱了拿镢头把、戳牛屁股的苦难命运,奔向了属于自己梦想实现的远方。当我在父亲的护送下,再次走进吉安这座府城的时候,浑身都有一种逃离泥土的轻松与解脱。

此后三年,便在空余时间里走遍了吉安城的主要大街小巷。几圈转下来,觉得吉安府城还是太小。每当收到在南昌读书的同学来信,便对省城向往不已,暗暗责怪自己填报录取志愿的时候不懂事,明明上了本科线却只取了个专科,若是报准了志愿,岂不也去省城读本科了?于是,常要求同学随信多寄几张照片来,先在照片上饱饱眼福,待以后再找机会去将省城的街道踩矮几微米。

毕业后回到县里,分配在县城工作,满心欢喜无比:这个结果,比起毕业分配填表时选择的去向——去农村学校,好了上百倍。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掌握的信息不断增多且更新,后来不仅觉得县城太小,而且觉得吉安府城也小。

说出来可能惹人笑话:我第一次去省城,还是工作七年之后,送小弟去那里报到开学的机缘。那是个晴朗的秋日,国庆之后。将小弟送到他就读的学校报到之后,我即奔赴八一广场,首先来到八一起义纪念碑下……

再后来,视野已不止于省城。祖国之大,美丽之处不可胜数。于是,在经济条件逐渐许可之下,每年节假日都会选择一两处名胜前去游玩,领略祖国大好河山,享受由此给身心带来的愉悦。南下、北上、东进、西出,火车、轮船、飞机、高铁均是自己抵达的便捷工具,当年祖母跟我说的“够看世界了”的目标渐渐地变成了现实。

退居二线后,时间更显充裕,可外出的地方选择性更加宽广,费用也不是问题。然而,我却更喜欢往乡下跑,往老家跑。山村已不再是昔日模样,它的山水与草木,它的泥土与星辰,更具有源自心灵深处的吸引力,那是精神的原乡。

有人说这是衰老的迹象。衰老就衰老吧,看着家乡日益变得像昔日向往的城市,且又比城市更多一份吸引力,我再衰老,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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